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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波洛克传》:具有“美国气质”的前卫艺术家

 老骆驼4753 2019-03-23

      1956年8月11日,杰克逊·波洛克飞翔在空中,从不断颤抖着的车子里,以50英尺的距离,10英尺的高度,直线弹射到地上。据验尸报告,在那段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波洛克一直有意识,直到击中树木时为止。

      史蒂芬·奈菲与格雷高里·怀特·史密斯撰写的《波洛克传》,画面感如此栩然。这是他们的强项,读者早已在先前厚厚的《梵高传》中领教过了。对于《波洛克传》这部98.8万字的巨著来说,当然也有足够的写作空间,让作者尽情演绎,结合事实来发挥想象力,在细节描摹中还原传主传奇跌宕的一生。

      在那一秒里,波洛克在想什么呢?彼时,他的艺术正陷入瓶颈。瞬间,魔咒被打破。当他的身体划过空气,当他的血液一路飞溅,仿佛,他正在进行一次充满创意的滴画创作,这一次,不用拿着棍子或漆桶泼溅,一幅抽象表现主义的画作自然生成,以大地为画布,以生灵为祭祀。在44岁的年龄,一切定格。

      对逝者做这样揣测,是大不敬的。可是,对于杰克逊·波洛克,这种猜想,似乎蛮合理。纵观他的一生,他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消竭生命的能量?当那些酒精在他的血液里沸腾,他冲向他的画布,一如无数次醉酒之后的驾车飞驰,他渴求那种亢奋的、无拘束的、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的时刻。

      我必须承认,我对波洛克晚期的“行为绘画”作品缺乏鉴赏力。晦涩的画面,模糊的构图,绕来绕去的线条,一些貌似随意泼洒的碎点,它们到底在表达什么?1950年11月底,波洛克举办了一次倾囊而出的大规模画展。画展结果不尽人意,成交极少,评论也寥寥。在《时代》周刊上,霍华德·戴弗里说,“波洛克的作品过于接近自动写作,而其内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也是我的想法,可能也是大多数观者的想法。

     当然,这不会是全部意见。罗伯特·哥德纳夫在《艺术新闻》上说道:“波洛克发现了一种纪律,可以释放巨大的情感潜能,混合着一种敏感的叙述,对某些压倒性的作品来说,它们不可能一眼看透——人们得一再回到画面中来。”或许,这就是波洛克的最大意义,他抓住了公众的视线,让人们一再回到画面中来,怀疑与自我怀疑,审视与自我审视,究竟何为艺术?波洛克是疯子、酒鬼、骗子,还是天才、伟人、超前的艺术家?实际上,波洛克并不是第一个朝画布滴落、倾倒、泼洒、泼溅和投掷颜料的画家,可是,为什么只有他引起了如此大的反响?只有他,被认为是一个开拓者。

     《波洛克传》详细梳理了波洛克的家族史。从父母双方的出身开始讲起。他们都来自典型的美国西部农民家庭。不过,西部严酷的自然环境赋予了他俩不同的影响。斯黛拉家族的历代女性意志坚强,习惯发号施令,男性隐忍软弱,到了斯黛拉这一代,她向往脱离小农生活,追求高尚的生活品位。勒瓦鲁是一个害羞内向的人,他从小务农,唯一擅长的就是在农田里耕作。可以想象,这样两个人的结合,将会形成怎样一种家庭结构,又会产生怎样的家庭矛盾?

     从20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历史来看,即使美国凭借特殊的地理条件避开了欧战的毁灭性灾难,但农业与对外贸易必然要经历一番沉浮,西部的黄金时代隐入余晖,像勒鲁瓦这样除了种田其他都不会的农民该何去何从,何况他还有一个很有想法的老婆。这个家庭隔一段时间就兴师动众,从一个小镇搬迁到另一个小镇,斯黛拉对搬家有种狂热的爱好,每一次,寄予厚望,希望换一个环境就可以有一种新的开始的机会。而勒鲁瓦却在被边缘化的家庭位置上越来越沉默,扎在土地上的根一次一次被拔起,他无法忍受,终以长期雇工的方式离开了家居生活。但是,斯黛拉在方向把握的直觉上是正确的,孩子们的教育和眼界都很不错,这个家庭出了好几位艺术家,查尔斯、桑特和杰克逊。只不过,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杰克逊从小就经历颠沛流离,父亲的缺席,母亲的溺爱,年龄比他大得多的哥哥们熠熠闪亮,让他时刻处于一种无从追赶,被抛弃被疏忽的恐慌之中。这种不安全感与对身边人的深深依赖,造就了他的性格底色。

       运用精神分析法研究名人,是西方传记的常用方法,《波洛克传》尤为成功。不是机械的套用,作品抓住了传主的生活轨迹,此外,波洛克的确深受精神分析的影响。西部文化让他酗酒成瘾,不断强化他的精神混乱,从26岁那年开始,他就频繁进出心理诊疗室。治疗没有解决酗酒恶习,倒是让他的艺术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荣格精神疗法让他了解了原型创作,了解了无意识与内在自我。波洛克开始尝试无意识行为,自发地描画进入他脑海的任何事物,颜料以一种自由且富有表现力的技法呈现于画布,画作以虚无的形式让我们生存的世界彻底地去实体化。抽象是现代艺术的大冒险,而波洛克就是其中令人诧异,走得最远的冒险家之一。波洛克的主要支持者,知名评论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评价他是最伟大的美国艺术家,“朦胧、火一般的色彩加上形象的碎片——令人们震惊的不是它们的手法,而是它们所揭示的狂暴气质。”不过,20世纪50年代之后,格林伯格对波洛克的声音也逐渐沉寂了,毕竟,波洛克开发的这种绘画形式,实在难以解读,这是惊艳之处也是致命要害,审美疲劳随之而来,接下来应该如何创新?

      艺术领域向来不缺乏被埋没的才华。假如没有1930年代末至1940年代初的联邦艺术计划的扶持,年轻的美国前卫艺术家就很难摆脱贫困的处境,获得自由创作所需的基本物质保障。为了远离战火,欧洲艺术家蒙德里安、夏加尔、恩斯特等人,以及许多批评家、画商与收藏家都跑到了美国,带来了大洋彼岸艺术气息的熏陶,让纽约在战后代替巴黎成为了世界艺术中心。其中,有位很重要的画商——佩吉·古根海姆。佩吉的“本世纪艺术画廊”为美国的先锋艺术而敞开。这位女继承人高调而熟练的社交才能与引人注目的财富,让她推荐的艺术家与画作迅速进入公众视线。1943年11月,佩吉为波洛克举办了第一次个人展,超现实主义的《母狼》受到各方关注,随后,《古根海姆墙画》《茶杯》《闪烁的物质》都让人极感兴趣。接着,采用“滴画”法创作的《五英寻深》等作品带来巨大的成功。此后,佩吉还为波洛克举办了两次画展。她是高明的艺术推手。

    1949年8月,《生活》杂志以巨幅报道的形式,将杰克逊·波洛克描绘成“一个孤独而不安,富有吸引力的男人”,“这个反传统艺术的艺术家身上具有一种十分典型的美国气质”,报道突出了他的西部身份,典型的美国人装扮,高大而阳刚的美国式男子气概。也就是【名畫檔案】網路畫廊 说,波洛克被作为民族化的美国本土艺术家推向了前台。他获得了巨大的名声,热烈的欢迎,以及沉重的背负,无处不在的窥探。他在沉陷,他在下坠,他在崩溃。他在继续竭尽全力。

     艺术的秘密也许就在于此,在灵魂的一次次撕裂之后,所谓的传奇在世人的欣赏或非议中灰飞烟灭,而那些在绚丽鬼魅的氛围里绽开的颜色,终究化身成了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生命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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