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房间里，依然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和熟悉的生活气息。在父亲走后的八天以来，我每晚睡在父亲的床上，使劲地呼吸，想把这些味道全部留到我的身体里，在我的内心深处沉淀。四十八年前，父亲孕育了我，如今，我只想带走父亲的气息。这大概也是一种因果轮回。 父亲是一个不善于也不喜欢算计的人，但对于离开我们这件事，他却计算地如此精密。父亲几乎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因此走得很从容，没有一丝慌乱不堪，亦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就像出一趟远门，轻轻地一转身，便从此与我们遥遥相望。 在父亲的房间里，我像父亲一样，盘腿坐在床边，点一支烟，与父亲相望无语。烟雾缭绕中，我感觉到，父亲是思念母亲了。在母亲离开的二十年来，不知父亲有多少回就像此时的我思念父亲一样思念母亲，也盘着腿，也吸着烟，也相望无语。香烟的朦胧，让彼岸变得不再模糊。父亲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他知道他不能改变世间的客观规律，但他可以选择以哪种方式到达彼岸，与母亲再次相聚。 彼岸的父亲啊，一切都安顿好了吗？ 每晚临睡前，我都会跟父亲讲，想我们了就托梦给我，不要怕麻烦，可父亲终究并未走进我的梦中。他还是那样固执，丝毫不肯给我们一丝麻烦。我在外工作已经五年，其实父亲跟我一样无时不在思念着我。每次电话中，他最爱讲的话就是，没事，都挺好的。十天前，我风尘仆仆泪流满面地赶到家，十天后，我步履蹒跚无可奈何地离开家。就这样，一场父子深情，便从此了结。 坐在父亲的房间里，我恍若隔世地发着呆，曾经明白了那么多的道理，却依旧说服不了自己。时间，原来是静止的啊，每个人都是世间过客，在既定的境况里，走啊走，累了，就在自己的归宿里，停留。如此的话，父亲必定坦然。所有的顿悟，哪里是什么琢磨思考，分明是经历过后，在心里刻下的疤痕。 现在想来，凡事确有天意。今年春节，父亲开心得很。孙子孙媳是他最大的心愿。之前，孙子把结婚照设置成手机屏保，他总是时不时地玩弄着手机，端详着照片。父亲曾不厌其烦地跟孙子孙媳叮咛，过日子要互敬互爱，相互珍惜。这一心愿，了却了父亲所有的牵挂，他可以开始盘算着与彼岸的母亲汇合了。理了发，洗了澡，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父亲从未这样有条不紊，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当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下楼如厕，然后到小区的广场晨练，见到平日里能见到的人，转遍广场的每个角落，之后上楼回家，洗漱干净，坐在餐桌上开始早餐。一切都是如此的寻常，想必他是用尽了所有的心思和力气，才会如此周全。彼岸的母亲，一定会好好夸奖父亲的。 坐在父亲的房间里，我像他平日里一样，静静地吸烟。父亲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爱好，唯独喜欢抽烟。在父亲离开的前几日，因为感冒，支气管炎症加重，曾在电话里跟我说打算戒烟。我宽心他不用这样，少抽点即可。床边的柜子里，还留存了我和他孙子给他买的香烟。我让香烟继续在父亲的房间里升腾，就像父亲还在。时间的界限，锋利地像一把刀子，让人在刹那间，便彼此分割开来。伤痛，总是在寂静的时候，就像这依然袅袅的烟雾，我在这里，父亲在那里。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墙。面对彼岸，像是被抽离，没有空气，精神被窒息。听到那么多的关于生死之间的事情，但真的面对时依旧这样不能自已。恐惧不可怕，无奈才是最无情。父亲以一种别人羡慕的方式，悄然离去。都说这是修的福分，是善报。彼岸的世界，应该同世间一样吧。我还是期待，父亲能走进我的梦里，跟我讲一讲那里的事情。 父亲一生，知足常乐。听他讲过，大约是在一九六三年左右，他从晋北老家到晋南工作，这一过程也是充满戏剧性的。父亲出生在农民家庭，按照常理，只有具备市民户口，才有资格通过招工参加工作。尽管这一过程，我听到过很多遍，但我还是很难想像得出，以父亲这样的性格，是如何应对的。还有与母亲的结合，父亲的主意是那么的坚定。现在想来，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父亲从未糊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智慧。不得不说，自父亲走后，我便有些唯心的倾向了。我相信因果轮回，我相信命中注定。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没人能改变结果，只能改变接受的方式。 坐在父亲的房间里，我愈加地明白。为人一世，福祸相等。舍与得，聚与散，都是有缘由的。人的一生，起起伏伏，终了之时，才会明白，世界中和。在外工作这几年，没能好好陪伴父亲，是我的遗憾。相信，生活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了这一遗憾。难过在所难免，但不能让彼岸的父亲看到我的难过而难过。人至中年，遇到的事情会越多，但这就是生活。我们得遵从命运的安排，少一分无奈，多一份坚强。 彼岸的时光里，不知父亲现在如何？ 儿永红敬上 2019年3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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