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梦 | 那些非主流的人和非主流的事

这是一篇旧文。教师这个职业，真是铁打的课堂，流水的学生。许多飞流而逝的人和事当时不觉得什么，若干年后却时常在脑中回味。就让这些人和事在“说梦”这个系列中慢慢道来吧。 

那天在办公室，有位十几年前教过的学生来看望，见我正忙着备课，笑着说，老师还用得着备课啊，您都教了二十多年了吧，以前教我们时就已经教得很好呢。我心里正在小得意时，他又探头看看我摊在桌上的教材，有点歉意地说，不过您教我们的化学我现在是一点也记不得了，真的，完全不记得了。这位学生现在从事着管理工作，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了。我奇怪地追问，你不是说我教得好吗？我怎么教你化学的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努力地想了想说，真记不得您说过什么了。不过，我特别记得有件事。高一时有次到实验室上课，下课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很多同学没有伞回教室。班上只有三四位细心的女生随身带了伞，她们先回了教室，每人取了好几把伞又返回实验室，喊谁要伞啊，班上的男生一哄而上，抢光了那些伞，嘻嘻哈哈地冲回教室。没想到，这件在我们看来挺平常的事儿惹得老师您非常生气，回教室后，您用了半节化学课的时间教育我们男生，批评我们缺乏绅士风度。我们那会儿高一啊，谁会想什么绅士风度啊，只是您那么生气让我们很震惊，我们这些男生还是有触动的。您知道吗？我现在每次替女生开电梯门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件事呢。还有啊，他突然大笑起来，我谈恋爱的时候，女朋友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有绅士风度”！

说实话，我也很震惊，我自认为我的学科教学还是不错的啊，学生怎么记住的都是“非主流”呢？震惊之余，我也开始想想我二十年来教过的千余名学生，我记得他们的什么事呢？记忆清晰的竟然也是那些非主流的人和非主流的事。

十多年前教初三的时候，班上有位男生姓朱，大块头，安安静静坐在最后一排。平时话不多，上课偶尔也发呆走神，作业也还算认真，成绩中等。总之，是那种不容易被注意的学生。毕业前学校组织野炊，先是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到一山坡，然后生火煮饺子。学生们都走累了，都不太愿意再劳动了，当然这种劳动也是有技术的，大部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独生子女确实也不知道怎么生火煮饺子。我注意到是小朱同学，点火、加柴、架锅、烧水，和他平时一样，没有多话，很自然地把这一切做了，而且做得很流畅。而那些在化学课上能对“燃烧需要的三个条件”侃侃而谈的同学们欢乐地围在小朱身边，敲着空饭盆嚷嚷“煮好了没，饿死我啦”。第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终于从锅底浮出水面，白白胖胖地翻腾着，香气四溢。“可以吃啦！”周围学生们的饭盒敲得更欢了，有人已等不及小朱拿把大勺一一盛装，纷纷去大锅中自助。“好吃好吃！”“哇！烫舌头了！”“再来两个！”我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们离开课堂和教室之后流露出的快乐和童真，也很开心。这时，我听到不多言的小朱挺大声地说了句：“哎，别都抢光了，给老师留一碗！”

知道我当时心里什么感受吗？鉴于我的教师身份，我没好意思说出口，心里想着：嫁人要嫁这样的男生啊，以后哪位有福的女孩儿会嫁给他呢？

还有一年我做高一班主任，教室在一楼。为了防盗，学校给一楼教室的窗户外都装了防盗网，是那种大约只能2个手指头伸进去的金属网格。因此，打扫卫生擦窗户时只能擦里面的玻璃，那效果自然不怎么样，不过也没办法，每个一楼的教室都这样。有次大扫除快结束时我去班上转转，感觉教室特别明亮整洁，仔细一看，原来是窗户特别干净的缘故。劳动委员小陈跑过来，很得意地问：“老师，你没有发现今天的窗户特别干净啊？”我说是啊，你们怎么弄的啊。他更得意了，让我猜。我那可怜的想象力只给出一种可能，说你们是几个人一起拿抹布抠着小格子擦的。小陈对我的判断十分不屑，说哪会这么干净啊，而且这么多格子，怎么擦得完。随即他变戏法似地掏出2把螺丝刀，耐心对我解释说：“我先把防盗窗卸下来，玻璃就里外都容易擦干净了，然后把防盗网拿到水龙头下面冲干净，弄完再把它装上去。怎么样？又快又好。”显然，小陈对他的创意相当满意，继续向我唠叨，嘿，我都琢磨好几天了，终于想到这个办法，不过——，他突然又若有所思，看来这个防盗窗只防君子啊，不行，得向总务处去反映。话刚说完，人就转身跑了，只留下我望着他的背景和明亮的窗户满意地发呆。

还有一件事发生在六、七年前，有一次正在高三上复习课，突然听到“咚”一声，有位学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手脚抽搐。我之前听说过这孩子有颠痫发作的历史，但真遇上了，还是慌乱，本能地想去扶起他。可就在我还没有任何动作和言语反应的时候，班上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小个子班长站起来，大声吩咐：周围的同学快把桌椅移开，不要让他碰伤。王××，你下去找校医。李××，你打120喊救护车。张××，你去传达室让他们开边门进车。因为他的冷静果断，一切井然有序，那位发病的学生得到了最及时和正确的救治。

这些人，这些事，多年来，如此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我甚至清楚地记得他们当时的表情、语气、动作。可是，他们后来考上什么学校了？就像学生们记不清我教他们的化学一样，我也记不清了。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我并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们的品行、才华一定给周围的人带来了幸福，他们自己也在过着幸福的生活。

责任编辑 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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