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载于公众号《古典纵横》 一年一晃又过去了，又到了写年度唱片推荐的时候。此处推荐的十款唱片，除了是我非常钟爱的演绎之外，也是相对适合推荐的。就是说，其中大多数唱片都不难入手，或演绎的品位不至过分特立独行。 10. 盛原演奏巴赫《哥德堡变奏曲》，羽管键琴版，国家大剧院的自主品牌出品 目前，采用本真乐器演、录巴赫，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正如理查德·奥斯本所言，原本的革新一旦成为惯例，就有陷入陈规旧套的危险。而如今对古乐演奏来说，至少在我听来，“陈规”或许恰恰就表现为太多的“新意”、“个性”。各种花头层出不穷，从装饰音，到被人们称为带有“摇滚精神”的速度控制等等。但这其中，有多少是经过细细品味，还依旧耐听的？ 当然要具体演奏具体分析。而盛原这套唱片（2CDs），初听仿佛“去个性化”：平稳端正的格局，恰如其分的速度，好像太没新意，在古乐领域，也太不“入时”了。可当我反复欣赏，就发现演奏者对于每段变奏的深入思考，是真正能带给人长久回味的演绎。我赞赏他弹出的内容，也敬佩他敢于平实、内秀的勇气。于是情不自禁地将其选入。唱片的录音也很不错，装帧亦佳，就是文字部分太简单了些。  9. 布宁演绎肖邦两首钢琴协奏曲，皆为现场录音，EMI日本分公司出品 布宁虽然被称为隐士，在国内的人气却是不低。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自己听他的演奏，都缺乏那种由衷的热爱。我能明白其中了不起的地方，但不会非常强烈、自发地去喜欢它们。改变我印象的，是钢琴家的巴赫。真正让我听到不能自拔的，则是今年入手的这款肖邦协奏曲录音。布宁是肖邦比赛的冠军，而此处的演奏，距离他获奖又过去了许多年。 得奖后不久，布宁前往日本演出，曲目就包括肖邦《第一号协奏曲》。那次现场也留下录音，我们听到了超越年龄的成熟、非凡的技巧，还有极佳的天然乐感。可当年的布宁在句法方面，不时表现得过分率性，偶然间几乎有横冲直撞的感觉。欣赏他后来灌录的肖邦练习曲，发现钢琴家的演绎已转变为深思熟虑。直到听了这张肖邦协奏曲的现场录音（2001年的演出），惊叹布宁以往的奔放快意又回来了！在迅疾的速度中，他以真正的超技演奏纵横全曲，让我听得畅快淋漓。过去品味方面的误差，则被钢琴家彻底扬弃了。  8. 汉密尔顿演奏拉威尔、拉赫玛尼诺夫，Summit Records出品 你对于Robert Hamilton这位钢琴家否有印象？我起初关注他，是看到在二手店里，此人的唱片便宜得不像话，但似乎制作水平不错。出于好奇，入手一张莫扎特奏鸣曲，听后大为震惊。如此以唯美派音响来表现莫扎特，又不至于自乱阵脚，真是相当惊艳的演奏。之后再寻觅他的唱片，发现选择不多。今年入手这张，钢琴家演奏拉威尔：《镜》、《小奏鸣曲》，拉赫玛尼诺夫《音画练习曲》（选曲），在已经有所期待的基础上，依旧听得甚为满足。 汉密尔顿对于钢琴音响的控制，是他非常突出的优点。表现拉威尔的作品，此人的手指技巧惊人，踏板很节制，音响却没有传统法式的那种偏“干”的倾向。他弹出一派迷离幽微的光影变幻。而这种极为内在的美感，又显然是从他整体的理解和构思出发。《镜》中的《悲鸟》一首，触键的控制，偶尔会让声音游走在即将消失的边缘。而整体上，他又弹出如此凝练的哀婉，音乐表现放在任何伟大的演奏之侧，也不会黯然失色。单凭这一首，也足以显示汉密尔顿作为顶尖拉威尔演绎者的地位。  7. 海廷克指挥维也纳爱乐、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合唱团，演出勃拉姆斯《德语安魂曲》，Decca出品 海廷克虽然灌录了不少全集，演绎风格却并非四平八稳的那种“普适性”。到如今，同辈大师渐渐星散，海廷克终于被显明为拥有大宗师的身份无疑。可惜，人们先前对他的认识，还是太不够了。这张勃拉姆斯《德语安魂曲》，应当不失为该作最精彩的立体声录音之一。如果你先前对于海廷克尚有中庸风格的印象，那么听了这款演绎，恐怕不能不大吃一惊了。 他的确是同维也纳爱乐最有默契，也最能调动乐队能量的指挥家之一。这款《德语安魂曲》，即采用高度戏剧化的风格来呈现。重要的是，不仅有大场面，指挥家对原作不同层面的结构的把握，实为胸有成竹。由此实现那种恢宏的调度，让我们想起，海廷克也曾是富特文格勒的狂热崇拜者啊。这款录音还记录下雅诺维兹美丽的晚期留影。唯一可惜之处，是唱片完成于数码录音的早期，某些干涩难于避免。我手中是过去日版Philips的唱片，在此贴出的图，是日本Decca以SHM技术重制的版本，不知效果能改善多少？  6. 约翰·布特演奏库瑙的七首奏鸣曲，Harmonia Mundi出品 现在人们知道库瑙（Johann Kuhnau）之名，很多是由于巴赫，他是巴赫之前一任的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乐长。以库瑙去世，乐长的位置空缺为契机，巴赫开启了他的莱比锡时期。而库瑙本人的音乐，仿佛顺理成章地被遗忘了。这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在古乐大发展的当代，库瑙作品的录音也实在不算多，但无论圣乐，还是键盘音乐，都是那样迷人。Harmonia Mundi这张唱片中的奏鸣曲，听后便知是绝代妙品。 这些奏鸣曲的规模都比较小，更让我想到它们是巴洛克“遗珠”。然而在精简的篇幅中，音乐的美妙却是不减，同巴赫、亨德尔为键盘乐器而作的组曲一同欣赏，也不会失去光芒。布特是当代重要的本真演奏家、指挥家。他此处的演奏所流露的平和、自由与诗意，总让我想起平诺克、莱昂哈特这些老一辈的古乐宗师。布特还亲自为唱片撰写了说明书。在人们越来越多拥抱音频文件的年代，Harmonia Mundi古色古香，如同艺术品的装帧，更让人感到爱不释手。如果你感到这些已经意义不大，也请别让我知道。  5. 莱纳指挥瓦格纳《纽伦堡的名歌手》，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现场录音，Orfeo出品 这套唱片是今年的最大惊喜之一。目前提到莱纳，人们自然将他联系到芝加哥交响乐团。事实上，尽管莱纳在芝加哥的工作，堪称美国乐队历史中不可磨灭的一页，但那也仅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方面。莱纳身为在世纪之交的欧洲所冒起的、神奇的年轻人之一，很早就指挥了瓦格纳全本的《指环》。然而，日后他与欧洲、与歌剧的关联，渐渐为CSO的光环所掩。 莱纳虽然在战前的英国，以及大都会歌剧院都有瓦格纳歌剧的全剧录音存世，这套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纽伦堡的名歌手》还是显得特别珍贵。50年代的现场录音，效果相当不错。莱纳对于细节异常透彻的关注，在德奥传统最深厚的环境里发挥，有一种让人振奋的流光溢彩。我们听到了许多平常不易关注的东西，而指挥家对于某些场面的把握（如学徒之舞），整体都让人耳目一新。与之相比，他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的演出，反倒经常让我感觉过分严整。这场“名歌手”的歌唱家阵容反应出黄金年代的面貌，可惜瓦尔特的扮演者Hans Beirer有时状态不稳。  4. 富特文格勒指挥贝多芬《第三交响曲》，1952年12月7日的演出，Gland Slam出品 富特文格勒这款录音，就演绎的品质而言，我还会将它排得更加靠前。即便对富特文格勒而言，这次《英雄交响曲》的演出也堪称代表作。大师的战时演绎中，那种激昂的、自由度极高的白热化，到战后年代，已转变为更加内在的省思，及另一种丰富多变的自由。1952年的录音室版《英雄交响曲》生动反映出大师战后风格的特点，同年的这次现场，则仿佛是在演变的过程中，寻得了一个黄金比例的平衡点。尽管整体而言，无疑还是在战后风格的框架中表现。 可正因为如此，恐怕长久以来，这款录音已受到很多关注，仿佛不用特别在此推荐了。但一方面，相对于拜罗伊特版“贝九”，或许多著名的战时录音，这次演出的再版数量倒还有限；另一方面，Gland Slam这张唱片的制作足称考究，对收藏这款名演来说，不失为一个阶段性总结的选择——可以暂时不用考虑同一款录音的其它再版了。平林氏担任制作人，音源本身的质量又相当出色，细节丰富。虽然在制作方面，去噪可能还是相对积极的。但整体效果，确实尽可能地兼顾细节的精美与声音的自然。补白为富特文格勒重要的排练录音，指挥贝多芬“第七”的小快板。大师在排练中所说，唱片说明书贴心地附上了英文翻译。  3. 吉塞金、塔什纳与霍勒舍尔的钢琴三重奏，演出勃拉姆斯与舒伯特的作品，Bayer出品 原本没想到会推荐这张，因为少见。可前段时间才发现，它居然没有停产，所以还是推荐一下。或许某宝上依旧能见到，当然你习惯从Amazon入手也很好。这实在是一个相当“德国”的三重奏组合。可惜的是，不单其演奏属于德国室内乐艺术的精粹，该组合本身，也最终在德国隐没，未造成太多国际化的影响。相对于卡萨尔斯等人，或海菲斯他们的三重奏，这个组合恐怕知道的人不多。当然，除了吉塞金之外的成员，也不太有国际化的声誉。 正如某些俄国演奏家，他们所展现的艺术，除了让你佩服之外，也让你感到那是只能存在于某个文化环境当中的演奏。吉塞金等人的组合亦然，旧时代的文化氛围所酝酿的音色美，三人各不相同，却又珠联璧合。速度变化的呼应亦然，那种悠然自得的智慧，无拘无束，同时又走在尺度之内的Rubato，只有真正“心领神会”之人，才能运用。三位大师将舒伯特的《第一钢琴三重奏》刻画成为一个充满人性的世外桃源。这样的自由度，他人难学，一学恐怕就难免刻意、陈腐、过分浪漫。所幸，这些录音的效果也都不错。记得Dante发行过舒伯特的部分，而那张唱片已是古董价位。  2. 舒里希特指挥北德广播交响乐团，柏林St. Hedwig's Cathedral Choir合唱团，演出贝多芬《庄严弥撒》，Archiphon出品 期待了很久的一套唱片，因为热爱舒里希特的艺术，更热爱这部作品。战后在同时代人中，舒里希特留下的录音不少，除了商业录音之外，现场录音也陆续被整理发行。但有时，部分乐队不能支持大师将其水平充分发挥。所幸，《庄严弥撒》这样的作品被交给了北德广播交响乐团。合唱团的水平也让人满意，有玛丽亚·斯塔德担任独唱女高音，则更是让我倾心。不过，展开全曲的核心力量，的确从始至终，都牢牢抓在指挥家的手中。 同时代的德奥指挥巨头中，舒里希特的演绎常常是“偏快的”。那流畅中的高贵气质，让人敬仰，也无比耐听。表现《庄严弥撒》，指挥家却常常选择极为宽广的速度。首先，自然是为了将这部信息量丰富到极点的杰作充分展开。纵向与横向的细节都得到自然的梳理，透彻的呈现。古典时期的圣乐作品，构思完全不同于巴洛克杰作，《庄严弥撒》则是这一时期总结性的作品。而舒里希特的演绎中，更深一层的观点，似乎就是从原作高度交响化的思维背后，探寻它作为圣乐杰作的根源。1957年的现场录音，效果完全让人满意。目前只有二手可寻，但也不算过分罕见。我虽等了许久，但入手之后又看到一套，价位还低不少……  1. 茂尔斯贝格兄弟指挥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合唱团、德累斯顿圣十字教堂合唱团，莱比锡格万特豪斯管弦乐团，演出巴赫《马太受难曲》，Berlin Classics出品 这款录音虽然很早就听过，但之后居然拖了多年，才将唱片入手。在东德时期，社会环境虽然同圣乐杰作诞生的时代，有了本质的差别，东德的圣乐演绎却反而走向高峰。当然，这也是在许多新的文化浪潮冲击西方的背景下，那里的环境相对封闭所造成的。莱比锡和德累斯顿成为东德，乃至整个德奥范围之内，圣乐演出的两大重镇。虽然在公众层面的名气不大，茂尔斯贝格兄弟——Rudolf Mauersberger与Erhard Mauersberger，却在这个环境中，成为真正的传奇。 前者成为德累斯顿圣十字教堂的乐长，后者成为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的乐长，最终通过他们之手，两大圣乐重镇构成完璧，共同灌录了这款巴赫《马太受难曲》的唱片。施莱尔是现象级的福音传道人，日后转行成为指挥，并继任圣托马斯教堂乐长的Rotzsch，此时也在独唱者的名单上。东德的圣乐演绎，乍看之下容易显得四平八稳，趋向于折中主义。但事实上，这是诸杰作真正的本真演绎——在原本的教堂环境中演出——的传统从未断绝，自然发展而来的结果。茂尔斯贝格兄弟的演绎，让我们看到这种“本真”传统之中，最为深厚、本色的一面。唱片的录音好得惊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