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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她一生未曾生育,给我最好的母爱

 城北十五里666 2019-03-28

撰文/丽鹿

大姨和我家住在一个村里。

这个偏僻的豫中小山村,民风淳朴物产丰富,即便遇上闹灾荒的年成,村民们靠山吃山,也不至于饿死人。

因此,嫁在这里的大姨,1958年时,又在本村给她妹妹说了门婚事。我母亲嫁来后,和大姨成了近邻。

1959年我出生后,村里吃大锅饭,母亲本就病弱,加上吃不饱饭,也没有奶水喂我。

好在有我大姨。她在食堂做饭,打从知道我母亲怀孕时起,就不声不响从生产队仓库里,连偷带拿私存了一小瓦罐谷子。

那时村里家家户户禁止做饭,锅碗瓢勺全部上交归公。大姨用瓦罐当锅,半夜起来在窑洞里,烧柴给我熬米粥喝,白天不敢生火,怕飘起炊烟被人发现。

大姨姨父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我三岁时大弟出生,不久母亲又怀了孩子,大姨就把我要走抚养。

幼年的我体弱多病,冬天手上脸上长冻疮,气管炎病让我白天夜里咳喘。她不知道从哪寻到一个偏方,说将刚生下来的老鼠崽儿,泡进麻油里,用来抹手能治冻疮烧伤。

有一天,姨父在牛屋干草下面,发现一窝还没睁眼的幼鼠。平时最怕老鼠的大姨,像见了宝物一样高兴,她拿个空醋瓶,捏起一只只通身发红、光秃无毛的小可怜塞进去,再灌上麻油浸泡起来,给我当药用。

大姨听人说吃蜂蛹可以治咳喘,就让姨父满山遍野寻马蜂窝。马蜂窝摘到了,姨父却被马蜂蛰得面目全非。

冬天夜长,被尿憋醒后,我怕黑怕冷不愿出去上厕所,就站在炕头解小手。大姨或姨父醒了,不舍得吵我一句,总是起床打着手电筒,端着尿盆替我接住,然后开门浇到院里菜地中。

有一次公社放电影,姨父领着我去看,回家已是深夜,他背着我,山路湿滑,他摔倒时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仍牢牢托住睡熟了的我。第二天早晨醒来,我看见姨父脸上磕碰的伤痕和结的血痂,才知道夜里发生了啥。

大姨性情温和、心灵手巧。谁家娶媳妇、嫁闺女,都请大姨剪喜字、贴窗花。过年时我家窑洞窗户上,贴上大姨新剪的喜鹊登枝、蝙蝠团福,虽家徒四壁,却也温馨安逸。

但这美好日子,在我十岁那年戛然而止。

不知为什么,有一天大姨把我送回父母家里。没过多久,姨父就过继了他三岁的侄子做了儿子。

我伤心难过,觉得大姨姨父不要我了;我嫉妒那个代替我的表弟,怪他夺走了大姨姨父对我的疼爱。

那年我在公社高中住校,姨父上山砍柴时,捡到一条半新不旧的劳动布裤子,他让大姨洗干净了,跑到学校送给我穿。

我接过衣服,听姨父讲它的来历,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平时不善言语的姨父,又唠叨着问我在学校过得好不好,我嗯哼着敷衍以对。待他转身离去时,我看见他穿的那条补丁摞补丁的裤子,臀部那里缝补着一圈又一圈密密的针线,就像民兵练习射击的靶子,心头闪过一丝酸楚。

参军离家后,我和大姨姨父更疏远了,只是每年探亲时,会去看看他们。

母亲58岁那年患癌去世后,已转业到郑州的我,曾想把大姨姨父接到家中小住,尽尽孝心。但大姨说要在家带孙女,姨父还养了两头奶牛走不开,我也就不再坚持。

几年后,60出头的姨父因心梗骤逝。第二年夏天,大姨让表弟打电话给我,说她总是肚涨没胃口,在镇卫生院检查不出啥毛病,想来省城大医院看看。

我便趁周末回了趟老家,把大姨接到郑州。周一早上我让妻子请了假,带着大姨去找省医的朋友诊病。

晚上下班回到家,大姨和妻子正有说有笑地包饺子。看见我回来,妻子赶紧擦擦手,把B超检查单和报告都拿给我看,说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大姨卵巢上有个囊肿,蒂扭转时会引起疼痛,不过是良性的,平时注意别太劳累就没事,不用住院治疗,给开了药让带回家吃。我心里既轻松又高兴,吃饭时和大姨喝了两杯酒。

晚上躺下休息时,妻子悄悄对我说,今天医生给大姨做妇科检查后,对她说病人处女膜还完好无损。我听后没吭声。心里却隐隐作痛。

也就是那次,大姨和我聊家常时,才说出当年送我回去的原因。

那年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大姨拉着我站在旁边看热闹,算命的却伸出手摸着我的手和胳膊说:“这孩子不是你的,你和他的命相克,若留他在身边会妨害他。赶紧把他送回亲生父母那里去吧。”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姨,被算命瞎子的一番话吓破了胆,只好舍下我。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和荒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句话,却可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不久我调到广州工作,更不常回老家了。后来和父亲通电话时,听他说大姨总发“癔症”。一旦犯病,她就不是她了,声音腔调、行为举止都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年长些的村民看到后,总被她惊得目瞪口呆,说像极了本村的某某某、某某某。

但那些人在大姨嫁过来之前早已去世,于是村民们就说是先人的魂“附”在大姨身上了。

时间一久,居然有人“慕名”前来,找大姨“过阴”,希望能和死去的亲人沟通说话、询问往事前尘。

表弟不但没想着怎样给大姨治病,反而动了心思,想让大姨当神婆赚钱。

大姨不从,说装神弄鬼骗人的事她死也不会干。母子间就有了矛盾嫌隙。

晚年的大姨,内心似乎有一种癫狂的力量无法释放。她被病魔折磨得有时躁动不安,有时又沉郁悲伤。后来一犯病,她就逃也似地从家里望外跑,终日在深山野外游荡。

有年春天,她流落到登峰,在嵩山一处寺院里,被老尼收留,做清扫保洁。大姨就此长住,似乎在菩萨像前,寻得了安宁。

寺里每年有香火收入,主持多少也会分些钱给大姨。大姨就对主持说出村子的地址,让她将钱邮寄给表弟。表弟得知大姨下落后,也曾去寺里接她回家,但被大姨拒绝了。

大姨在寺里一待就是十年。

2012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她对主持说想家了。主持就送她坐上了回家的班车。

大姨到家后,将老院中残存的那孔窑洞打扫干净,执意住了进去。第二天早上,表弟唤她吃饭时,发现她一身新衣,躺在床上已经老去。

在度过了人世间的80个春秋后,大姨回归土地的黑暗和温暖里。她一生未曾生育,却将最好的母爱,留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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