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羊架 爷爷活着时,我家还算村里的好户。五间北屋,五间南屋。五间北屋住人。五间南屋的一间是门洞,中间走人,两边放着常用的农具。西面三间通着,靠东边是一盘石磨,靠西边堆放着柴草。那时家里有磨的人家不多,常见庄邻伙乡来推磨。门洞东面一间,养着一群羊。过年的时候,就会杀一只用来招待客人。 那个时候,特别盼着过年。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肉。 腊月二十九上午,父亲先把刀磨快。——刀子有两把,一把是尖的,用来宰杀;一把是方圆的,用来剔肉——然后,父亲走到羊栏里,捡一只肥的拽出来,捆住四腿,拖到西墙边,放在案板上。但见父亲左手抓住羊耳,右手持刀,对准羊的气嗓,一刀下去,随着'咩'地一声惨叫,鲜血流进案板下面的瓷盆里。 父亲结巴,说话费劲,但宰羊绝对麻利。 羊血流尽后,父亲剥下羊皮,把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放好,又把下水洗净,下午再烧水把下水煮好,准备过了年待客用。那个时候家家都穷,但是却怕人说穷,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客人吃。一只羊除了初一会包一顿饺子自己吃外,剩下的全用来待客。只有一样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吃的,那就是羊架。羊架就是羊的脊梁骨,它不象其他骨头,能把肉干干净净地剔下来。于是,这就成了全家人自己享用的美味。 羊架上的肉不能剔下来,煮熟了也就不能啃干净。怎么吃才能把肉全部吃到嘴里呢?不知道别人家是怎样的吃法,反正我们家是砸碎了,三十中午汆丸子吃。并且记忆中好多年一直如此,只到后来家里穷得养不起羊了,才算作罢。 然而,要把羊架砸碎却并不容易。切菜板不行,一般案板也不行,硬度不够。我们家有一块槌板石,约莫有八十公分长,六十公分宽的样子。本来是用做洗衣用的。大件的衣物,用手洗费劲,就泡好了,放在槌板石上,用一根大棒槌砸。然后再放在水里,清一遍,衣物就洗好了。这是最原始的'洗衣机'。我们家的棒槌是枣木的,半米来长,胳膊粗细。这些东西,很少在别人家见到。所以说,那时我们家还算村里的好户。 腊月三十吃罢早饭,父亲就把槌板石涮洗干净,搬到北屋门口,由父亲把羊架拿出来,先砸第一遍,然后再由哥哥反复地砸。有时我看着眼热,也要插手。哥哥就把斧头递给我,我两只手拿起斧头还觉费劲,又会把骨肉弄到地上,于是斧头又交到哥哥手上。哥哥砸累了,父亲再砸,有时伯父也砸,一直砸到做中午饭为止。这时的羊架,已找不到骨头,只剩下一滩红红的肉酱。母亲把它们弄到盆里,放上点白菜,放上点粉条,再放上葱姜面粉,搅拌均匀,锅开了,把它们调成丸子,熟了后就着白白的馒头,特别美味。这是每年过年的第一顿美食。 我记事起,槌板石就很少做'本职工作'了。除了每年腊月三十开一次'羊荤'外,其余时间它是属于我的。身上的棉衣脱下来了,我和小伙伴从河边挖来胶泥,放在槌板石上,用棒槌砸'熟',然后缠着伯父给我们捏成小鸡小鸭,制成口哨。伯父没空时,我们也会自己动手扣成'模花',然后互相交换。买来的'花模'是陶制的,不怕水,很硬。内容有花卉,动物,人物……我有一个岳云的'花模',那是我的最爱。每次扣好了,我一个,最少要换他们两个才行。 一次,邻居三哥告诉我,扣好的'模花'放在火里烧,能变红,和卖的'花模'一样。我便趁着父母上地出工的时候,把扣好的'模花'铺在地上,上面点上柴火烧了起来。结果'模花'没变红,变黑了,出工回来的父亲的巴掌,还差点没落到我脊梁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只觉得一晃,春风吹弯了我的腰身,秋霜染白了我的鬃发。那些'花模'早已不知哪里去了。结婚离家后,老屋被哥哥重新翻盖,那槌板石也不见了踪影。没有丢失的,只有父亲宰羊的身影,和母亲做的羊架丸子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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