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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瑟纳尔和杜拉斯

 芸斋窗下 2019-04-01

何 飞 西安外国语大学


【摘 要】把这两位玛格丽特放在一起研究是很有意思的,她俩是法国文坛上的两朵“雏菊”(Marguerite 在法文里的意思是雏菊),都属于法国;都生活在同一时代;都认为自己是为写作而生的人;然而两人又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很多事情都促成了,而不是像对杜拉斯那样损害了,尤瑟纳尔的成长。拿杜拉斯和她相比,其主要是说明同时代的两个伟大女人差别究竟有多大,以及这些差别的来源。杜拉斯被人视为女性主义中的异类,尤瑟纳尔恰恰与此是绝缘的,虽然她也参加这样那样的社会活动。杜拉斯的小说带有灵视者的先验色彩,同时又因其纤细优美,发现其明显的女性特色。而尤瑟纳尔很容易就让我们感到,她写作起来就像个男人一样。但“像男人”在她自己看来不过是明显带着偏见的评论,她对此嗤之以鼻。她那种超自我的表达方式,带有某种充满力量的激情,让我们与她一起神思飘渺于人类历史上某些曾经存在过的时刻。然而“杜拉斯作为一个女人,你可以爱她,也可以恨她;而作为一个作家,她的艺术魅力则无可抵挡,是不朽的”。有两个方面证明她们的不同,对情感,及各自的美学意识形态。


一 情感方面


1.在现实生活中


杜拉斯生活在殖民地时期的印度支那,杜拉斯的经历和沉香 屑里的情愫一样让人难过,在少女时期曾被大哥强暴,小女孩的惊恐根本无处可说。这样的经历,使她很小的时候就有一颗诗人 般易碎的心灵。但尤瑟纳尔少年时的性接触对她来说却意味着“感官的觉醒”。她享受性,喜欢的对象包括男人和女人。但她同时也承认,在成年人和“尚未或者刚刚开始发育的孩子”之间的任何接触很容易引发歇斯底里,将暴力、性虐待、性饥渴施加于毫无防备的人是残酷的,后果也极为可怕。问题是,对她来说,却只有初步体验到的快乐。她好像天生对障碍免疫,而沉浸于古希腊式的审美愉悦之中。


杜拉斯不是同性恋,尤瑟纳尔是双性恋。年轻时尤瑟纳尔纵横情场,男人女人都爱,她喜欢漂亮的人,“美丽的外形,于爱的情绪和感性愉悦,至关重要”。这样一个感性与理性并具、自制力极强、保留浓厚贵族气质的女文人,有着不可阻挡的魅力与决断权威,她对女性有着奇妙的吸引力。善于保守秘密,对于自己的性,她缄口如瓶,老了以后,她有这样一句话,“我们总以为,通过说性说身体,事情就会变好,就走向更自由。不是这样的。关于身体,除了身体是存在的,再没有其他话可说。”少有的一次折戟,她爱上一个男人,她的出版人,英俊、优雅、智慧,可惜他比她更爱男人。尤瑟纳尔被爱而不得的痛苦折磨,写了一本小册子《火》,用古代神话的人物和传说,写各种爱情心态,精致古典,晦涩难懂,后来被她称为“一次激情危机的结果”。她遇上一个对她一见钟情的美国女人格雷丝,相貌普通,在尤瑟纳尔的感情生活算是一个例外,只是没想到这个例外竟延长了如此之久,长达半个世纪的斗转星移。就像是倾城之恋的故事,德法宣战,尤瑟纳尔没钱了,战争让她的文学也没法卖了,正好应女友之邀再赴美国,原本不安分的,因境遇使然,从此归入了相濡以沫的现实婚姻生活,与一个女人。她们在美国一个小岛的木屋中生活了40 年,教育学家格雷丝,在经济和生活上照顾她,竭尽所能,为她安排大学教职,财政自足保留了尤瑟纳尔的尊严,后来尤瑟纳尔着手写作巨著《哈德良回忆录》,格雷丝翻译成英文时比创作还辛苦,甚至比她更用心。尤瑟纳尔出版作品的献词是献给格雷丝,其他什么也不说,两人的通信和日记,按尤瑟纳尔遗嘱要求,死后50 年才可公开。



而杜拉斯一辈子都是有毒的女人,就像她的文字那样,充满感性而不可捉摸,矛盾而反复无常。“......她只能生活在那里,她靠那个地方生活,她靠印度、加尔各答每天分泌出来的绝望生活......”同样,她也因此而死,她的死就像被印度毒死,被一个城市分泌出来的绝望毒死。小说里翻来覆去写了无数次的情人,谁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总是把过去推翻又重写一遍。回法国后,她用纵欲和酗酒很早就摧毁了自己的容颜。丈夫回来了,她却有了情人D. 马斯科洛,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她唯一的一个儿子。曾有一张照片,她和丈夫、情人一起野餐,其乐融融。他们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她同时不断又与其他情人交往。在她生命的最后16 年,陪伴她的是扬·安德烈亚。遇到杜拉斯的时候,他才27 岁,而且还是一个同性恋。杜拉斯已经66岁了......相对于尤瑟纳尔的威严魅力,杜拉斯酗酒、悭吝、歇斯底里、出尔反尔、孤僻怪异。扬·安德烈亚让杜拉斯临老入花丛,无论她怎么对待扬·安德烈亚,让他难以忍受而离家出走,也很快会回到她身边,他和她相伴生活、写作,直到她死去。


2.在各自作品中的表现


尤瑟纳尔在讲述智慧超人、学知渊博的泽农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描写他作为普通人的一面。比如写他与女仆的爱情,写他抵御不了女佣人的诱惑,尽管第二天“醒来不免悔恨不迭”;比如他在隐居的时候,偶尔也会忍受不了清心寡欲的滋味,逢场作戏一次,甚至还因自己精力充沛而沾沾自喜;比如修士们的夜间聚会淫乱,他虽然不受引诱,但既不告发也不加拦阻,纵容之嫌路人皆知。这是尤瑟纳尔的高明之处,她描绘出一个叛逆的泽农,复杂的泽农,因为那时候“禁欲”是教会维护其黑暗统治的手段之一,而泽农这样的人文主义者则从人性论的观点出发,歌颂世俗的享受和欢乐,反对禁欲主义。1927 至1928 年,尤瑟纳尔写出了第一本引人瞩目的小说《阿历克斯》;是个小册子,名字姑且译成这样吧,原文是Alexis ou le Traité du Vain Combat。尤瑟纳尔自己说:“这个故事,讲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出身的年轻音乐家,跟自己被认为是不正常和被谴责的倾向斗,最终离开年轻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去追寻自由。没有这个自由,他不能活。”小说其实就是阿历克斯写给妻子的一封长信,饶舌费嘴地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阿历克斯跟自己斗,他必须在外界规范和内心的道德标准之间给自己一个说法,自圆其说。说到底,是个较真的同性恋身份认同过程。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作家写这个主题,也需要相当的勇气。尤瑟纳尔说,她是从父亲的一个女朋友的丈夫身上获得的灵感,那人是同性恋。她一生从不使用“同性恋”这个词,她认为这个词“太医学了”。


尤瑟纳尔笔调老成持重,像个男人。也难怪,她本来就是双性恋。气质上比较中性,体现在文字里想不雄浑大气都难。杜拉斯和尤瑟纳尔的深沉完全不同,欲望和爱情的力量是杜拉斯表现的主题,和尤瑟纳尔形而上学的历史情怀相比,她更关注个体瞬时的行为,在此之中爱的原欲裸露。正缘于此,杜拉斯创造的很多时候都是在激情的湍流中产生的。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就像尤瑟纳尔最重要的作品大多依附于真实史料,然后借题发挥,杜拉斯所有的作品都依附于爱情这个主题一样,杜拉斯在《情人》里这样写道:抵死缠绵,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二 在美学意识形态方面 


杜拉斯的几部杰出的小说都显示了异常自觉的个性意识,内在激情和文体的大胆实验与探索。虽然最初她也是一位比较正统的写实主义者,亦步亦趋地模仿着莫里亚克、福克纳等人的创作风格,在她出版的第一本小说《厚颜无耻的人》里文体上的笨拙、过于浮夸的风景描写较多,给人的感觉依然停留在19 世纪西方小说的传统模式中不能自拔;可是,不久杜拉斯式的叛逆就开始了,像《塔吉尼亚的小马》和《街心花园》两部作品,有意淡化情节、加重心理暗示作用,叙述角度和层面多视角位移、文学电影化,都大大增加了杜氏小说的生命厚度和艺术容量的强度。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喧哗男女私欲,呈现生命本质,使得杜拉斯的小说堪称20 世纪爱情美学的最佳经典。毋庸置疑,杜拉斯作品里的自传色彩甚浓,个人私语特征突出,我们不难发现,《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那个母亲焦灼无奈的身影正是作者童年时代自己母亲人生命运的艺术缩影;《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里跳荡着的也是杜拉斯青春岁月的欲哭欲诉的灵魂。另一方面,杜拉斯小说的形式感很强,越到后来越是这样。比如,短篇《安德马斯先生的午后》有点像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两个基调的声音你来我往,循环往复,欲言又止,无始无终。完全称得上超现实意味很深的诗性小品。再如《副领事》中鲜明对称的双层结构,即副领事的故事和秃头疯姑的故事交叉重叠,看似互不相关却又曲径通幽。至于那部《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一改从前作者惯用的长句格调,不再回旋重复,而是追求朴素简约,到了“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质美境界。小说结尾处,男女主人公电话两边的对哭,是生命历过无尽沧桑之后的人性复归,写得含蓄深沉,构成爱情绝唱中的咏叹调。杜拉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多面手。以《广岛之恋》为蓝本的电影剧本创作,升华了她的无限开阔而幽邃的艺术表现空间。《广岛之恋》具有多声部的表现主题,采用了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不讲故事,而是给人暗示,通过动人心弦的感觉渗透表达作者成熟的人性理念和人生直觉。 


杜拉斯有一句名言,一本打开的书也是漫漫长夜。随笔集《写作》可视为这番话的生动而富有灵性的脚注。一个人到了快要离别世界的最后日子,她的类似沉默的诉说怎么听起来都像是音乐,汩汩倾泻,不着边际,哪怕不动声色,不留下观念和方法也是好的,只要是杜拉斯在思考,人们的倾听就接近于无限。尤瑟纳尔躲藏在大众的阅读视线之外,在“小资读者”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杜拉斯。诚然如此,尤瑟纳尔是深邃广袤的海洋,她孕育的正是那些伟大的、孤独的长篇小说。这一点,我们从两部史诗般的皇皇巨著《哈德良回忆录》、《苦炼》就得以窥见,天才作家的非凡天赋、厚重的艺术根基,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高雅文风。她的语言魅力是闪烁在希腊海面上的光辉,气象万千而又恢弘有序,挟着无懈可击的精确、简洁与华美,让你在她的行云流水间陷了进去。 


《哈德良回忆录》,像一具完美躯体,你难以在其中找到一点冗赘。完美的句子在大多数时候都无法构成一部完美的作品,它过多关注语言本身的华丽而忽略了对全局的把握,《哈德良回忆录》却是个例外。哈德良对和平、对国家的治理有着超越神明的人性化的关切,对文学、艺术充满政治家鲜见的激情,对爱情等人生要素提炼了明察秋毫的思想,这一切都对尤瑟纳尔的写作提出了一个个难以企及的高度。“苦炼”是炼金术中的一句行话,它指的是物质分解和融化的那个阶段,据说,那是大功告成前难以攻克的一道关口。 


《苦炼》描述的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法国乃至欧洲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方兴未艾,资产阶级正在兴起,教会和王权的统治受到了冲击,站在纷纭复杂的历史面前,尤瑟纳尔展示出一幅巨大的时代画卷,那里有宗教的狂热与残酷,有瘟疫的流行,有战争的风暴,有哲人的抽象演绎,更有人文主义与黑暗中世纪之间惊心动魄的对垒,也让人再次领略了达·芬奇、哥白尼、伽利略、布鲁诺等一批先哲的伟大之处,而泽农这样一个集教士、炼金术士、医生、魔法师、旅行家、慈善家、哲学家等于一身的人物形象,更给人们留下抹不去的深刻印象。 


学识渊博的尤瑟纳尔波澜不惊地罗列出各种艺术门类和遥远的历史,这种气定神闲的旁征博引,这种对古罗马艺术的谙熟程度,这种对古典风韵的精确把握,完全有理由让许许多多的小说家、评论家望而却步、叹而观止。 


如果说杜拉斯的伟大在于她使读者想回到小说,欲罢不能要找到解药,那么尤瑟纳尔的伟大就在于她让小说回到它自身,成为它自身。 


三 总结 


两个玛格丽特都是体积很大的女人。法新社、路透社、美联社的记者曾经在描写杜拉斯的相貌时大拼文采。一个说:“她像一只猫头鹰。”一个说:“三个字来形容她,矮,丑,怪。”一个说:“她脸上的皱纹就像被子弹击中的汽车挡风玻璃。” 


也难怪在《情人》里,杜拉斯说:“饱经摧残的脸”、“现在,我看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在18 岁、15 岁,就已经有了以后我中年时期因饮酒过度而有的那副面孔的先兆了”、“在酗酒之前我就有了这样一副酗酒的面孔”。 


年轻的时候,尤瑟纳尔戴着名贵的皮帽子照了一张照片,光芒四射,富贵嫣然。杜拉斯在越南和同学一起,穿着越南的衣服,把头发紧紧地梳到脑后,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老了,尤瑟纳尔,高大肥胖,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而杜拉斯却干成了一朵暗黄的菊花。 


杜拉斯是以文为底的女人,她的容颜和她的文字早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她对“爱情”的表达从社会层面上讲有深远影响,但于她个人而言,那些长期以来造成心理阴影的心结的存在亦非好事。她的心结太多,以至于只有借助于酒精。对尤瑟纳尔来说,她没有类似的负担,所以她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我再想不出像她这样伟大而幸运的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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