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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读《红楼梦》，数次见到一些比较独特的用词，并未在意，后来偶然在某本杂志上看到有人在说《红楼梦》中用了大量的山东方言，闲里翻出来再看，果然好些用词是很典型的山东方言，具体说，就是非常典型的山东潍坊、胶州、胶南一带方言（不过有些已经被不懂山东方言的编辑们在好多版本里已经改掉了）。 为何书里会出现大量的山东方言呢？曾有红学家们考证林黛玉的原形、即曹雪芹的表妹李香玉，就是山东潍坊昌邑人，此讲在书中也大有佐证。在《红楼梦》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贾宝玉和林黛玉相对而卧，为怕林黛玉犯困而积食，贾宝玉胡编了一个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逗她去困、开心：一天，老耗子叫众耗子分头去偷米粮和瓜果办腊八粥，一小耗子自荐去偷香芋。众耗子笑它身体瘦小，小耗子胸有成竹地说：“我变成香芋，滚在香芋堆里，使人看不出……却用分身法搬运。”众耗子叫它变成香芋看看。小耗子就摇身一变，却变成了一个最标致美貌的小姐。众耗子说：“变错了。”小耗子现形道：“我说你们没有见过世面，只识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道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当初读到这回曾觉得意外，宝玉为何要讲这么一个前后毫无关联的故事，现在看来很明显，作者用这个故事已经把自己的表妹李香玉和林黛玉的关系表明得一清二楚了。 有心去看之下，果然发现书里太多典型的山东方言了，在此略举乱翻时偶然看到的一些，如下： 1、‘葫芦’ 大多数读者在读到‘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一回（第四回）时，对这一回的回目里用了两个‘葫芦’应该颇有印象。至于为什么这么称呼，恐怕大部分会简单的认为不过是因为帮助贾雨村判案的门子是当年葫芦庙内的沙尼，所以叫他葫芦僧而已。其实，在山东的胶南/胶州交界地区，至今还有老辈人（60、70岁的）在骂人糊涂时说‘你怎么这么葫芦’、‘你这个葫芦种’。王夫人骂贾环是‘下流种子’，其实是骂他是个‘下流种’。这个‘葫芦种’、‘下流种’中的‘种’，在这个地区是很厉害的骂人话，不但骂了被骂者本人，还骂了他的父母辈。 2、‘目舌唧’（第一个字打不出来，音‘guaji’） 在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王夫人向黛玉这样介绍宝玉：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目舌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 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目舌唧’这个词在很多版本中被改成了‘咕唧’，其实是不懂这是山东方言的原因，要改也应该改成‘咶唧’。在胶南/胶州临界一带，‘咶唧’意为话多、‘碎口杂舌’‘絮絮叨叨’‘饶舌’之意，类似东北话里的‘墨迹’。现在嫌人话多那边还有人说：“你真能咶唧！” 3、‘淌眼抹泪’ 还是在第三回中：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袭人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 ,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 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 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 这个‘淌眼抹泪’没有‘目舌唧’那么典型，也好懂，在胶南/胶州地区至今非常通用。 4、‘脸子’：‘看人家脸子’‘摔脸子’‘给脸子瞧’ 在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中，看戏时心直口快的湘云说了唱戏的小戏子象黛玉，被宝玉使眼色阻拦，晚间，湘云便命翠缕把衣包收拾了。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时候包也不迟。”湘云道：“明早就走，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子！” ‘脸子’这个词更是典型的胶南/胶州交界地区方言说法，意为‘脸色’，‘看人家脸子’就是‘看人家眼色’的意思，有些版本把那句话莫名其妙改成了‘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眼睛鼻子！’就太可笑了。后文第八十三回出现的‘摔脸子’就是‘给人脸色看’的意思。晴雯抱怨宝玉‘二爷最近脾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这个‘给脸子瞧’也是一个意思。 5、‘作业’ 在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心”中，贾政骂宝玉“不务正, 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工夫."说毕,断喝一声:"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 这个‘作业’在整个潍坊、胶南、胶州地区至今仍然用的非常广泛，意思是‘闯祸’。在这个句子中，意思更加被强调了，‘作业的畜生’是指‘专门会闯祸的畜生’的意思。现在说某人是不是闯祸了，胶东人还在说“是不是作业了？”“作业了吧？”“做什么业了？”“作下什么业了？”，是指“闯祸了吧？”“闯/闯下什么祸了？” 6、‘寻趁’ 在第29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中，贾琏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 这个‘寻趁’，是胶南/胶州临界地区的典型方言，意思是‘寻人晦气’。现在那片人仍然用的较多。 7、‘杀才’ 在第四十回中，宝玉骂茗烟：宝玉听了,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一个无用的杀才！这点子事也干不来。” ‘杀才’现在在胶东地区也非常常用，意思是废物一个，相当于南方话里的‘废柴’。 8、‘高低’ 在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中，因赵姨娘索要丧葬费发生冲突一段，书里写道： 探春听说，便高声说道：“你别混支使人；那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娘子们，你们支使他要饭要茶的？连个高低都不知道！平儿这里站着，你叫叫去。” 这个词意思很好懂，在胶东地区（不仅限胶南/胶州交界地区）使用现在还很广泛，还有种说法是‘眉眼高低’，说人不会看眼色、不机灵是‘不会看个眉眼高低’。 9、‘叨登’ 在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探春代管家事后发生了很多事，书里写道： 宝钗对宝玉说：“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了，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 这个‘叨登’更是胶东地区常用的典型方言，‘揭穿’之意，‘叨登出来’就是‘被揭出来了’‘事发’的意思。 10、‘叠叠歇歇’ 这个词在很多版本中已经被不懂山东方言的编辑改成了‘蝎蝎蛰蛰’，比如： 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中，宝玉关心睛雯，晴雯忙回身进来，笑道：“那里就唬死了他？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的！” 第六十七回“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赵姨娘蝎蝎蛰蛰拿着宝钗送贾环的土产去向王夫人献好。 ‘叠叠歇歇’是典型又典型的胶东方言，在胶南/胶州临界区域用得居多。这个词形容了一个人极力献殷勤、巴结，却又方式、言语很不得体的形态，也有说‘癫痫哆嗦’‘癫痫子抖擞’的。 11、‘昧下’ 第七十二回“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中，因找一个古董，贾琏说平儿：“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就昧下了。” 这个‘昧下’是胶东方言里比较常用的，意思也很好懂，就是‘私自落下’的意思。 12、‘放诌屁’ 七十三回“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中，晴雯骂查夜的人：“别放诌屁！你们查的不严，怕耽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 这个词也是胶东方言典型中的典型。‘诌’就是‘编瞎话’的意思，‘胡诌八扯’是仍然很通用的胶东话，‘你胡诌！’常被用来说对方是在编瞎话骗人。‘诌’和‘放屁’合用而且是用为形容词来修饰‘屁’，这个用法是非常生动而且传神的。 13、‘磨牙’‘难缠’ 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避嫌隙杜绝宁国府”中，凤姐向王夫人献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磨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 ‘难缠’在潍坊话里非常典型，比胶东地区用得还普遍。说某个人‘难缠’，就是说他‘难打交道、难交往、难相处、难对付’，加上‘磨牙’就是更固执、更难以对付、难以相处了。 14、‘缠磨’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中，晴雯被逐，宝玉出去看她，被晴雯的风流嫂子性骚扰，晴雯听见她嫂子缠磨宝玉，又急又气昏晕了过去。 和‘难缠’一样，‘缠磨’也是个典型的潍坊方言，胶东地区也用得很广。‘缠磨’比现在通用的‘纠缠’更进一步体现纠缠的粘乎程度。胶东话里‘缠磨’还有一个意思是‘拖拉、磨蹭’，说一个人‘真能缠磨’就是说他‘真能磨蹭’，但要说他‘真能缠磨人’则肯定是说他‘真能纠缠人’了。 15、‘擎受’ 第八十二回“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中，宝钗派去给黛玉送蜜饯荔枝的老婆子看见黛玉的模样，感叹她“除了宝玉，什么人擎受的起!” ‘擎受’这个词现在胶东地区的年轻人也不大用了，老辈人还在用。这里的意思是‘消受得起’。在胶东话里还另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在承受遗产时也用这个词，比如‘擎受了他爹那三间老屋’，这里就是‘继承’的意思。 16、‘记事中’ 这个是非常典型的胶南/胶州临界地区方言，已经被很多不懂这个方言的编辑改成了‘给事中’，比如：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中，有段写凤姐提示黛玉的生日，贾母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见我如今老了,什么事都糊涂了。亏了有我这凤丫头是我个‘给事中’。” ‘记事中’在胶东方言里是‘记忆力’的意思，跟‘给事中’这个官职是意思完全不一样的。很典型的说法，就是胶东那片的老人好说：“老了，记事中不好使了！”在这一回里，如果硬要说凤姐起着‘给事中’ 那种‘侍从左右，官通内外，给事于中’的职责和作用，倒也说得过去，但笔者认为原作者的本意恐怕是‘记事中’而不是‘给事中’，这句被改成‘凤丫头是我个‘给事中’’后，已经看不出原文本来是怎么写的了。 17、‘老实头’ 第八十八回“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中，有段写到凤姐说尤氏‘珍大奶奶不是我说是个老实头，个个人都叫他养得无法无天。。。。。。’ 这个‘老实头’在胶东地区现在还在用，意思是‘太老实的老实人’，也常加上‘子’说做‘老实头子’。 18、‘饥荒才难打’‘打破灯虎’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闰成大礼"中 ，写道：凤姐又好笑，又着忙，心里想："袭人的话不差。提了林妹妹，虽说仍旧说些疯话，却觉得明白些。若真明白了，将来不是林姑娘，打破了这个灯虎儿，那饥荒才难打呢。” ‘打饥荒’这个词是胶东地区的典型方言，在这句的意思是‘事情难处理’。另外，还有其文字本来意思的‘债务、借债’或者‘还债’。 这句中，‘打破了这个灯虎儿’也是句典型的胶东方言，‘灯虎’就是‘谜底‘的意思，‘打破灯虎’就是谜底被揭穿的意思。现在只有老辈人还在用，年轻人已经不大知道这个方言了。 19、‘抖搂着’ 还是第九十七回中，黛玉临终要起来坐坐交代后事，紫鹃劝她：“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 了。” 这个‘抖搂着’也是胶南/胶州临界地区的典型方言，是‘不小心又弄上病了’的意思。那片人还常说‘闪着了’、‘孱（chan）着了’，都是‘不小心伤风了’的意思。 20、‘又待’ 第一百十七回“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中，宝玉悟道后要把玉还给和尚，被袭人和紫鹃死命拦阻不得脱身，因叹气道：“为一块玉这样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个人走了，又待怎么样呢？” 这个‘又待’是山东地区较为常见的用语，跟‘又要’是一个意思。特别是潍坊方言里说一个人反复无常、非常善变时经常说他‘又待这样（‘这样’发成一个音zhang）、又待那样（‘那样’发成一个音nang），到底待咋？（到底要怎么样？）’ 21、‘刮拉’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晴雯撕扇一节，宝玉说晴雯：“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劝你，又刮拉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 这个‘刮拉’是胶东地区的典型方言，意即‘牵扯’，‘刮拉上某某’就是说‘把某某给牵扯进来了’的意思。 暂时瞧见这么多，以后闲了再翻看见了再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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