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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行:我见过的十大名角儿

 老茶树ieh6s3ds 2019-04-11
忆旧

梅兰芳《廉锦枫》

我见过的十大名角儿

张中行

北京看戏讲看角儿,通常是看一两位,义务戏或某种性质的组合(如丑角大会)看多位。我都看过哪些位?余生也晚,老辈,如谭鑫培、王瑶卿、龚云甫、钱金福、王长林等等,没赶上,时间规律,没什么遗憾的。

活跃于二三十年代及其后并够上角儿的,只有一位我无一看之缘,是余叔岩。我到北京以后,他只唱过义务戏和堂会戏,加在一起寥寥几次,常常是连消息也不知道,更不要说买票或找门路走进去了。除余叔岩以外,大名角,如梅尚程荀,直到许多名坤,孟小冬雪艳琴之流,都有幸一聆歌喉,一瞻风采。

印象如何呢?总的说是两点。一是名下无虚土,许多有大名的,确是造诣高,人人有自己的拿手活儿,别人办不了。二是阵容齐整,比如演《空城计》,扮老军的可以是马富禄和慈瑞全,用老北京戏迷的话说,是过瘾。专由这两点看,现在是,借用九斤老太的话,一代不如一代了。

还是专说上一代,看得不少,留的影子却不多。也无妨说一点点清楚的。以在脑海里冒出来的先后为序。

第一位是梅兰芳

梅兰芳《红线盗盒》

第一位是梅兰芳。记得某戏迷赞扬这位超级名角是这样说:“他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只是别人,都可以挑出毛病,他就挑不出来。”我同意这位的评论,因而唱念做方面就无话可说。幸而更突出的印象是唱念做之外的,也就还可以说几句。那是二十年代晚期,夜场,我陪着一位乡先辈到中和戏院去看梅演《红线盗盒)。前面几出演过,台上灯光微弱,该大轴了,一挑帘,梅走出来,台上灯光突然大亮,满堂碰头好。我定時看,全身珠光明灭,露出的面部和手,白而像是透明如玉。身材窈窕,真如文言滥调所说,长身玉立。当时的印象是,难怪旧小说形容美女,常用仙女下凡,我确信世间必没有这样美的。连带说两句后话,梅、程砚秋更甚,体重随着年岁增加,比如五十年代“看”,就不禁有“良辰美景奈何天”之感了。

第二位,孟小冬

孟小冬《失空斩》

接着说第二位,孟小冬。印象深的是四十年代前期在新新戏院演《击鼓骂曹》,“手中缺少杀人的刀”一句,满堂好,余音绕梁,不是三日不绝,而是至今不绝。

第三位是谭富英

第三位是谭富英,不只戏路子是谭派,身世也是谭派。天赋与好嗓子,高亢,洪亮,唱功造诣高用不着说。听他,印象最深的是《法门寺》扮赵廉,面对瑾拔高“谢千岁”一句,真予人以冲入云霄之感,可以说是只此一家了。

第四位是马连良

马连良、马富禄《春秋笔》

第四位是马连良,唱念做都以洒脱爽脆胜。爽脆,唱就不能深厚,更不能苍凉。可是做和念确是有独到之处,如演《春秋笔》,张恩台步,由仆从变为官,样子灵巧而美,演《打渔杀家》,离家时说“家都不要了”几句,飘逸而脆,都是别人办不了的。

第五位是小翠花

第五位是小翠花,花旦,做功可称一绝。至今闭目仍如在目前的有两次,一次《拾玉镯》扮孙玉姣,门外做针线活一段,捻线等动作真是比真的还像真的,一次《活捉三郎》扮阎惜姣,绕行追张文远一段,身不摇动,飘忽如风吹,都是神乎技矣,并可以断言,必后无来者。

第六位是侯喜瑞

侯喜瑞《战宛城》

第六位是侯喜瑞,也是做功一绝。《战宛城》马踏青苗一段,人所共知,可以不说,只说一次看似无关大体的,是《法门寺》扮刘瑾,案审完,起身下场,身移桌外,举左足踢袍,北京话,“那份儿刷(去声)俐就甭说啦”,所以赢来满堂好。其实这一手是外加的,记得郝寿臣演就平平常常走进去,可见京剧,内涵是太丰富了。

第七位是萧长华

第七位是萧长华,文丑应功,演《蒋干盗书》,演《连升三级》,其高超为人所共见,也不想说。只说一次罕见的,四十年代早期新新戏院有一次丑角大会,我去看了,大轴是萧长华的《荡湖船》。萧扮乡下老财天明亮,贪看船娘受骗,扮相,台步,苏白,真当叹为稀有。

第八位是叶盛章

叶盛章《雁翎甲》

第八位是叶盛章,武丑,我看得次数最多,认为无论武工还是气派,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常演的剧目有《巧连环》、《酒丐》、《三岔口》、《打瓜园》等。他并不瘦,可是由高处下坠能落地无声;演时迁,简直就成为真的飞贼。我最爱看他演《打渔杀家》扮教师,那个挑帘后的亮相,气派中寓虚张声势,卑劣中有美,真是绝了。但也就成为广陵散,“文化大革命”的迫害一来就自杀,太可惜了。

第九位是言菊朋

言菊朋《断臂说书》

第九位是言菊朋,唱老生,他宗谭鑫培,可是适应他自己的嗓音条件,有变化,老谭只是沉厚,他进而趋向苍凉。人生,到后期,都难免有“一事无成两鬓斑”的怅惘,表现这种心情,显然,唱的韵味以苍凉为上。可惜自他作古,这也成为广陵散,因为他的派,出于他之口是自然的,后继者就成为造作的,形之扭捏,苍凉就变质了。

第十位是金少山

再说第十位是金少山。我不忘他,主要是因为他能声震屋瓦,所谓黄钟大吕是也。这常常使我想到现在,是黄钟大吕改为多种型号的扩音器,硬功夫变为借助于电,自然声变为有如假烟假酒,真使人不能不有逝者如斯之叹。叹完了怎么样?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是能不听就不听而已。

翁思再主编《京剧丛谈百年录》(下)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9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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