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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脉复振

 选择权还我 2019-04-12

汉末之后数百年如晦风雨,让巴蜀大地归于沉寂。曾经司马相如与扬雄等前贤铸就的巴蜀文脉也曾一度中绝,直到陈子昂与李白的诞生,巴蜀这座孕育奇才的火山又开始了喷发,并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文脉复振,自此中兴。

陈子昂于661年(龙朔元年)出生于巴蜀梓州射洪一个豪门家庭,史称陈家世为豪族。陈子昂的祖父陈辩“以豪英刚烈著闻,是以名节为州国所服”。其父陈元敬也是“以豪侠闻,属乡人阻饥,一朝散万钟之粟而不求报”,急人之难,济人之危,且不乐仕进,与统治当局颇不合作。以致“邦人驯致,如众鸟之从凤也”,颇得当地父老的拥护。“时有决讼,不取州郡之命,而信公之言,四方豪杰,望风景附”。可见其处事公道,威望很高。陈子昂在如此家风之下,继承了巴蜀的优秀文化传统,任侠尚义,轻财好施,格局开阔,不受礼法的约束羁绊,无形中陶冶了自身才气。


陈子昂也是幼而聪颖,少而任侠,年十七八,尚不知书。后因击剑伤人,始弃武从文,慨然立志,谢绝旧友,深钻经史,不几年便学涉百家,不让乃父。679年(调露元年),怀经纬之才的陈子昂,出三峡北上长安,进入国子监学习,并参加了第二年科举考试,落第后还乡。回故里金华山研读,“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赅览。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为他后来革新文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682年(永淳元年),学有所成的陈子昂,再次入京应试,仍不为人知。据说当时见一人卖胡琴,索价百万,豪贵围观,莫敢问津,陈子昂挤进人群,出千钱买之。并于次日宴会豪贵,捧琴感叹:“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话完即碎琴遍发诗文给与会者。其时京兆司功王适读后,惊叹曰:“此人必为海内文宗矣!”一时帝京斐然瞩目。

685年(垂拱元年),24岁时的陈子昂举进士,官麟台正字,后升右拾遗,直言敢谏。时武则天当政,信用酷吏,滥杀无辜。他不畏迫害,屡次上书谏诤。武则天计划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羌族,他又上书反对,主张与民休息。次年又随左补阙乔知之军队到达西北居延海、张掖河一带。696年(万岁通天元年),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叛乱,陈子昂又随建安王武攸宜大军出征。两次从军经历,使他对边塞形势和当地人民生活获得较为深刻的认识,其忧国忧民的天下意识也因此深厚沉淀,并在其诗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698年(圣历元年)因父老解官回乡,不久父死,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陈子昂老家所在的射洪县县令段简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他听说陈家钱财富足,加之权臣武三思对陈子昂早就心生嫉恨,授意县令对其罗织罪名,于是段箭就心生歹意,图谋勒索。陈子昂家人给县令送去了二十万缗,尚不能满足段简的胃口,段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陈子昂打入了南监。 据说,陈子昂在狱中曾经自己给自己卜过一卦,卦相大凶,陈子昂惊曰:“天命不佑,吾殆死乎!”不久,他果然死在狱中,时年42岁。


陈子昂一生的诗歌创作,在唐诗革新道路上取得很大成绩。唐代初期诗歌,沿袭六朝余习,风格绮靡纤弱,陈子昂挺身而出,力图扭转这种倾向。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一文中,他慨叹“汉魏风骨,晋宋莫传”;批评“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他称《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这些言论,表明他要求诗歌继承《诗经》的“风雅”传统,有比兴寄托,有政治社会内容;同时要恢复建安、黄初时期的风骨,即思想感情表现明朗,语言顿挫有力,形成一种爽朗刚健的风格,一扫六朝以来的绮靡诗风。他的诗歌创作,即是这种进步主张的具体体现。

陈子昂存诗共100多首,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感遇》诗38首,《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7首和《登幽州台歌》。后人对“初唐四杰”之一的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卢藏用说他“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刘克庄《后村诗话》说:“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金元好问《论诗绝句》也说:“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陈子昂一生虽然短暂,但却开辟了诗文的新气象,必然后继有人承续高风。就在陈子昂去世的前一年(701年),另一位巴蜀奇才悄然降世,他就是蜚声诗坛的诗仙李白。

李白出生于绵阳江油青莲乡的一个富商家庭,因自号青莲居士。幼年所受的教育,除儒家经籍外,还有百家诸艺。同时他的生活情趣和才能也是多样的,他不仅是一个“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的青年文士,同时还是一个“十五游神仙”、“十五好剑术”的少年游侠和剑客,传说他曾经为打抱不平而“手刃数人”。二十岁以后,他开始在蜀中漫游,曾登峨眉、青城诸名山。这些生活经历,对李白豪放的性格和诗风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726年(开元十四年),26岁的李白为了实现他“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政治理想,便“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开始了一个新的漫游而兼求仕的时期。他浮洞庭,历襄汉,上庐山,东至吴越,复折荆楚,又先后北游河洛,东游齐鲁,游踪所及,遍于天下。李白的漫游有恣情快意的一面,也有他的个人抱负。他没有也不屑于参加科举考试,因为这和他的“不屈己,不干人”的性格以及“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宏愿都不相符合。因此,在漫游中,他有时采取类似纵横家游说的方式,希望凭自己的文章才华得到贤人君子的认同与推举。

742年(天宝元年),终因吴筠的推荐,唐玄宗下诏征赴长安。太子宾客贺知章一见叹为“谪仙人”,声名益振。玄宗召见时,也“降辇步迎,如见园绮”。但实际上李隆基所赏识的只是李白的才华,把他看作点缀升平和宫廷生活的御用文人,因命供奉翰林。其后三年,宫廷的勾心斗角使天真的诗人李白初步认识到统治集团的腐朽和现实政治的黑暗,开始写出一些抒发愤懑,抨击现实的诗篇。

“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三年后,李白离开长安后,再度开始了他的漫游生活。在洛阳他遇见了杜甫,在汴州又遇见高适,这三位诗人便一同畅游梁园、济南等地。李白和杜甫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次年(745年)秋,天宝四载秋,李白和杜甫分手后,又南游江浙,北涉燕赵,往来齐鲁间,但以游梁宋为最久。这时期李白生活窘困,心情也很悲愤,但始终没有丧失他的乐观和自信,也没有放弃他的政治理想,他相信自己“才力犹可倚,不惭世上英”。随着天宝年间政治的日益黑暗,他揭露现实的作品愈来愈多,批判精神也愈来愈强烈,成为他这一时期创作的显著特色。

755年(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逃亡巴蜀,史称“玄宗幸蜀”。李白由宣城避地江浙,不久即隐居于庐山屏风叠,密切地注视着事件的发展。次年冬,永王李粼以抗敌平乱为号召,由江陵率师东下,过庐山时,坚请李白参加幕府,李白出于一片忧国之情,接受了他的邀请。不料李粼暗怀和他的哥哥唐肃宗争夺帝位的野心,不久即被消灭,李白也因而获罪,下浔阳狱。出狱后,又被判处长流夜郎。李白这时已五十八岁,在“世人皆欲杀”的残酷迫害下,经常爽朗大笑的诗人也不得不垂泣:“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761年(上元二年),李白已六十一岁,闻李光弼率大军征讨史朝义,他由当涂北上,请缨杀敌,但行至金陵,因病折回。

762年(宝应元年),李白病逝于他的族叔当涂令李阳冰家,享年62岁。初葬采石矶,后人遵诗人遗志,改葬青山。

李白一生的诗歌创作成就极高,乐府、歌行及绝句成就最大。其歌行,完全打破诗歌创作的一切固有格式,空无依傍,笔法多端,达到了任随性之而变幻莫测、摇曳多姿的神奇境界。李白的绝句自然明快,飘逸潇洒,能以简洁明快的语言表达出无尽的情思。在盛唐诗人中,王维、孟浩然长于五绝,王昌龄等七绝写得很好,兼长五绝与七绝而且同臻极境的,只有李白一人。

他的诗具有“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艺术魅力,富于自我表现的主观抒情色彩十分浓烈,感情的表达具有一种排山倒海、一泻千里的气势。诗中常将想象、夸张、比喻、拟人等手法综合运用,从而造成神奇异彩、瑰丽动人的意境,这就是李白的浪漫主义诗作给人以豪迈奔放、飘逸若仙的原因所在。他的诗歌对后代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中唐的韩愈、孟郊、李贺,宋代的苏轼、陆游、辛弃疾,明清的高启、杨慎、龚自珍等著名诗人,都受到李白诗歌的巨大影响。

但更重要的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作为巴蜀本土诞生的一代奇才,前后数十年的故土巴蜀经历让李白深深熏染了巴蜀的瑰丽文化。李白自由独立的意识、飘逸浪漫的文风深受巴蜀文化的影响。甘成英、毛晓红两位学者在《巴蜀文化对李白诗歌艺术风格的浸润》一文中对此作了深入分析,要点如下:

第一,巴蜀宗教文化给李白的诗歌创作插上了想像的翅膀。巴蜀地区具有厚重的原始宗教的神秘氛围,盛传神话传说,因此这里的文化艺术都具有夸张的特性,比如同样生长于此地的司马相如、扬雄等汉代的辞赋家,在他们的文章中,就有明显的夸张、壮丽之风。另外巴蜀的道教文化也很兴盛,道教文化倡导自由奔放的心灵以及崇尚自然追求的观点,给李白的生活和创作以巨大冲击,而美好的神仙境界传说典故则赋予了他创作的不尽源泉。从他的诗中可以看出,他熟知很多上古的神话传说,仙境、仙女及诸神都成了他诗中的元素,老庄道教所倡导的自由精神,使他脱离世俗传统的束缚,宗教的热情同时又激发了李白诗歌创作的激情。美丽的神话传说,道教中所描绘的仙境,他的心灵在无边际的想像世界里遨游,使得他的诗文神采飘逸、浪漫绮丽。

第二,巴山蜀水养育并熏陶了李白“飘逸”、“浪漫”的诗情画意。巍峨的高山,浩荡的流水,高树葱郁,猿鸣凄厉,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予人们驰骋飘逸的想象。巴蜀几乎具备了所有产生神秘奇幻想象的条件,在这里的神话故事中诞生了无数高人一筹的神人,中国本土神明谱系中的两大最具智慧和浪漫主义想象的主神都源自于巴蜀。生于斯长于斯的巴蜀人具有独特的思维模式,在表现手法上极具浪漫色彩,风格独特。其思维方式的特点是仙化思维,与中原文化重“礼”、楚文化重“巫”相区别,蜀文化重“仙”,巴文化则重“鬼”。仙化思维使巴蜀文化表现出极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表现在文学创作上便是善于夸张、虚构和想象。李白受巴蜀文化的浸润,表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中便是想象奇特,妙喻连篇,形象生动,穷情尽变,他更是继承了这种浪漫主义精神。      

第三,巴蜀“豪放”风气统摄着李白诗歌创作的基本艺术趋向。生活在儒家文化非核心地区的巴蜀人相对自由放任,加之自足自信,对豪放的追求显然已成巴蜀文人的一大传统。反映在诗歌中就是歌咏巴山蜀水、抒发对家乡的热爱,在抒发感情时也往往放浪不羁、不拘一格,这也正是李白个性的基本特征。李白瑰丽飘逸的思想,至情至性的品格,在所有异彩纷呈的作品之中,却都流淌着一股豪放的底蕴。李白是豪放风格之集大成者,情感激荡,格调昂扬,想象奇特,夸张出格,是李白豪放诗风的特点。

第四,巴蜀文化的多元交融造就了李白诗歌的恢宏气象。具有盛唐气象的诗人,往往是富有魅力的人物,在盛唐诗人群体中李白的魅力更是无人可以匹敌,他以一种震慑的力量征服了当时的许多读者。他的魅力首先源自于巴蜀源远流长、兼容并蓄、生动活泼、风味无穷的文化沃土对他完美独立的人格、纯正的品质和傲岸的精神的滋养和哺育。海纳百川方能成其大,李白将各地地域文化融合,取长补短,既有继承又有超越,具有了丰富的巴蜀文化性格,使得他的诗歌既灵秀飘逸又大气磅礴,成为盛唐最具有代表性的诗人。

李白之所以成为享誉华夏的诗仙,是历史文化的客观因素,与其个人追求、个人特质的主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李白继承了巴蜀文化,巴蜀文化精神也大大地影响了李白的思想性格与文学选择。李白诗歌风格的形成过程,既是唐朝由盛转衰的写照,又是其个人成长心路历程的写照。巴蜀文化成就了陈子昂与李白,他们也为巴蜀文化增添了闪亮的一笔。“文宗在蜀”之誉,从此又勃然兴焉。

附录宋人王奕《沁园春》词一首:

唐李太白,访贺知章,浩歌此楼。想斗酒百篇,眼花落井,一时豪杰,千古风流。白骨青山,美人黄土,醉魄吟魂安在否。江南客,因来游胜践,稽首前修。 

悠悠。往事俱休,更莫遣兴亡狂白头。也莫论高皇、莫论项羽,谁为黄帝,谁为蚩尤。拶破愁城,吸干酒海,袖拂安梁二山名无暮秋。题未了,又笑骑白鹤,飞下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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