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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静的，皇帝陷入卧榻。他的悲伤是对众神的愤怒，他们夺走他们赋予的生命，毁坏他们创造的美。他啜泣着，感到每一个未来的岁月都在未来之外凝视着他。他的爱已充斥了宇宙。一千只尚未出生的眼睛为他的痛苦而哭。安提诺乌斯死了，永远地死了，永远地死了而爱情悲悔着。……”—— 摘自《安提诺乌斯》， 费尔南多·佩索阿   古董Cameo胸针，1850~1860年间制作于意大利这枚胸针的主体部分雕刻的就是安提诺乌斯（Antinous），今天故事的男主人公之一。依然是缠丝玛瑙贝壳雕刻加镶金的工艺，简约的黄金边框最大程度地凸显了贝雕部分的复杂和完美。维多利亚时期工匠的刻刀下，安提诺乌斯的面庞英俊又充满了男子气概。他，是另一个男人的爱人。  2013年大英博物馆发布的导览工具“A Little Gay History“的海报今天来讲一个爱情故事，男人和男人的爱情，大叔和少年的爱情，帝王和平民的爱情。因为这份爱，两千年前一座城市从尼罗河畔拔地而起。因为这份爱，60万犹太人死于非命流离失所。 ————————— 皇帝 ————————  罗马皇帝哈德良（76~117~138年）胸像，公元200年左右创作于罗马，现藏于大英博物馆普布利乌斯·埃利乌斯·哈德良（Publius Aelius Tranianus Hadrianus），罗马帝国安敦尼王朝的第三位皇帝，统治罗马帝国整整20年（117~138年）。他有一头浓密的卷发，身材强壮高大，沿袭古希腊的风尚留着络腮胡子。现在人们说起他最常提到两个标签，一个是赤脚大仙，因为战争时期他和士兵们同吃同睡，不论季节天气如何总喜欢光脚行军。另外一个是旅行家，旅游是哈德良的最大爱好，在位的20年当中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待在罗马，他游遍了帝国的所有大中城市。除此之外，他极度推崇古希腊文化，在文学、艺术、建筑、数学、天文等领域都有颇深的造诣，可以说他是所有罗马皇帝中最有文化修养的一位，因此在历史上一直评价很高。在政治上，他停止东方战争，改革官僚制度和法律，并在不列颠岛北部建造了横贯东西的“哈德良长城”，死后以“勇帝”之称位列五贤帝之一，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明君。  公元117年的罗马帝国版图  哈德良长城（Hadrian's Wall），公元2世纪修建于英格兰北部，全长120公里哈德良的前任是罗马皇帝图拉真（Trajan）。哈德良是图拉真的表侄，并在图拉真弥留之际被其收为养子。但历史上图拉真并没有正式指定过任何继承人，哈德良之所以能荣登大宝据传说更多是因为他和图拉真的皇后，也就是他的表婶普洛蒂娜之间可疑的暧昧关系。  罗马皇帝图拉真（53~98~117年）胸像，创作于罗马，现藏于威尼斯国家考古博物馆当然，皇帝一定需要一位皇后。哈德良20岁的时候迎娶了比自己小六岁的表侄女萨宾娜（Sabina）。117年他登上皇位之后，萨宾娜顺理成章成了皇后。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年轻的女孩有过太大兴趣。可以想象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不会有太多温存，年轻的皇后在宏伟又空荡的宫殿里面慢慢变成了一个符号。  哈德良的皇后，萨宾娜的雕像也许他确实曾经爱慕过年长的表婶，但他最爱的还是美少年。继位之后不久，他就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貌美的男子，直到遇到安提诺乌斯。——————— 少年之爱 ————————  安提诺乌斯（110~130年）胸像，公元200年左右创作于罗马，现藏于大英博物馆公元110年左右，一户居住在罗马帝国比提尼亚省的希腊家庭迎来了一个新生儿，呱呱坠地的男婴被取名叫安提诺乌斯。他是个漂亮的婴儿，还在襁褓里面的时候应该就很美。但有关他十几岁之前的生活历史上鲜有记录，也许是因为他的家世出身再普通不过。和所有孩子一样，婴儿慢慢长成男孩，男孩长成了俊朗的少年。在他生命的前十年，安提诺乌斯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家乡，直到他遇到哈德良。  安提诺乌斯雕像（局部），现藏于德尔菲博物馆，希腊这场声势浩大的爱情开头有两个版本。一说安提诺乌斯是皇帝在全国范围内举行的选秀活动中脱颖而出的，另一说是120年左右皇帝在周游帝国路过比提尼亚时偶遇安提诺乌斯，一见钟情。我更倾向于第二种说法。偶然的相遇是小概率事件，一个传奇故事需要一个戏剧性的开端。遇到哈德良的时候安提诺乌斯才10岁出头，是个俊美的少年。而哈德良已经年近50。但巨大的年龄差距并没有在他们之间造成任何障碍。安提诺乌斯从此成了哈德良最宠爱的人。之后的10年里，他们分享同一张床榻和彼此的人生，形影不离。热爱旅游的哈德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安提诺乌斯带在身边。这一时期，罗马帝国的很多艺术和文学作品都有描绘两个人以各种装束出现在不同场合中的场景，特别是两个人都非常热衷的狩猎活动。据说在一次狩猎中皇帝甚至不顾生命危险从狮子爪下救出了心爱的少年。  哈德良胸像，创作于约209年，现藏于巴黎卢浮宫。其胸前的小雕像是安提诺乌斯不同于现代社会的同性恋亚文化，古罗马的同性恋文化，特别是男性同性恋文化，是对古希腊风气的继承。许多著名学者如柏拉图都曾在著作中探讨过。当时盛行成年男子与少年之间的同性爱情，年长的男性将自己所学的知识和技能传授给少年，并兼任保护者的角色，对少年的成长提供帮助，二者的关系更像是老师和学生，包含着友情和尊敬，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被推崇备至，是一种主流的社会文化。 古希腊红彩陶器，描绘了古希腊的“少年之爱”——————— 年轻的死亡 ———————公元130年，安提诺乌斯陪皇帝去埃及巡游。20岁的的他已经褪去了男孩的稚嫩，头脑聪慧思维敏捷，在很多方面都能和哈德良产生共鸣。他的身型也愈发健美，开始剪短头发留起当时成年男性中最流行的发型。当时的希腊人用“clouds hiding the sun”来形容他头发的浓密。这次旅行在开始时一如既往的美好，直到当年10月30日，安提诺乌斯被发现溺死在尼罗河中。 安提诺乌斯装扮成埃及神明奥西里斯Osiris，创作于约公元130年，现藏于巴黎卢浮宫他的死亡比出生更加神秘，坊间众说纷纭。最具说服力的有两种，一是认为安提诺乌斯被权利斗争所害，有人担心他会成为哈德良的继承人而早早杀了他。会有人这样担心也不奇怪，哈德良最后确实选择了自己的另一位爱人安东尼·庇护（Antonius Pius）成为自己的养子和第一继承人。另一种说法是，哈德良当时身染重疾，安提诺乌斯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神以祈求皇帝的康复。大多数史学家都选择相信后一个自我牺牲的版本，因为这能最好的解释后来哈德良的一系列疯狂行为。 安提诺乌斯胸像，现藏于巴黎卢浮宫年轻爱人的死极大地打击了哈德良。他在安提诺乌斯的葬礼上“像个女人一样”不顾形象地痛哭，之后的几年，他性格中冷酷的一面也表现的愈来愈强烈。仿佛爱人带着他性格当中所有的温情和美好一起离开了。————————— 新神 ————————公元131年，哈德良在结束埃及的旅程后返回罗马，并在那里正式宣布安提诺乌斯为罗马的神。不知道哀伤的皇帝是否意识到了这位希腊青年之死在政治上可以发挥的重要作用，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为之，但这个悲剧确实在整个原来的希腊城邦中打造出了一种普遍的宗教崇拜。可以说，是安提诺乌斯和哈德良一起建立了精神上高度统一的罗马帝国，这样的功绩是之前任何一个城邦都无法实现的。 安提诺乌斯胸像，现藏于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安提诺乌斯死后，哈德良一改之前的专情，开始广纳男宠，其中就有前面提到的安东尼·庇护。但他心里最深处的还是曾经的安提诺乌斯，痴情的皇帝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八年一直在哀悼，他不停地为他的爱人建造神庙，命令人用不同石材打造了近2000座安提诺乌斯的雕像，在罗马帝国所有的城市里树立两人并肩站立的雕像，以至于安提诺乌斯成了那个时期留下雕像最多的人。 安提诺乌斯在模仿赫拉克勒斯，创作于哈德良时代，现藏于巴黎卢浮宫他在安提诺乌斯离开的尼罗河岸修建起一座城市，埃及城市安提诺波利斯（Antinopolis），这座城市也是罗马帝国二十条非洲大道中第四条“哈德良大道”的起点，穿过沙漠到达红海，向南直抵贝雷尼斯。他还将托勒密星座体系中的天鹰座一分为二，宣布鹰下面的少年不是伽倪墨得斯而是安提诺乌斯，创设了安提诺乌斯座。 古典星图中的安提诺乌斯座而那场导致六十万犹太人丧生的屠杀也是因安提诺乌斯而起。当哈德良要求为安提诺乌斯建造神庙的命令传到巴勒斯坦时，遭到了当时信奉一神教反对同性恋的犹太人的强烈抵触。132年，犹太人在巴尔·科赫巴（Bar Kokhba）的带领下发动叛变，他们毁掉了安提诺乌斯的雕像和神庙，斥他为邪神，又杀掉当地数千罗马公民宣布独立。这彻底激怒了哈德良，他派最残忍的将领带领最精良的军队，血洗了所有的犹太城镇，十四岁以上的男性全被杀戮，妇女和儿童则被卖为奴隶，并禁止犹太人再进入他们的圣城耶路撒冷。史称“犹太战争”。犹太人从此失去他们的“应许之地”，开始了之后近两千年的漫长流浪。 犹太人在耶路撒冷的哭墙前祈祷到罗马帝国晚期，享乐主义和虚无主义蔓延，权利阶层腐朽堕落，帝国的统治开始摇摇欲坠，罗马的英雄气息和好战的勇气都在歌舞升平纵情声色中灰飞烟灭。这时候基督教徒严格的自律精神和忠诚开始显得弥足珍贵，罗马皇帝奥多西一世（346-379-395）宣布基督教为国教，推倒了之前的罗马众神。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安提诺乌斯因为男宠的身份和被神化的背景而遭到基督教徒的唾弃。因此之后的一千多年，在基督教占主导地位的整个西方世界都鲜有描绘他的艺术作品再出现。安提诺乌斯被推下了神坛，对他的崇拜几乎就戛然而止了。安提诺乌斯的宗教消亡了，以他命名的星座从天空星辰中抹去，以他命名的城市也被黄沙湮没。哈德良为了让安提诺乌斯不要再次死亡而苦心经营的一切，终究还是没逃过被埋入时间深处的命运。 安提诺波利斯城复原图 安提诺波利斯城遗址1793年4月，意大利提沃利挖掘出了著名的“哈德良别墅”。别墅里面发现了很多安提诺乌斯的雕塑。其中最有名也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下面这一座。安提诺乌斯在cos我们上一期讲过的酒神狄俄尼索斯。 Braschi Antinous, 安提诺乌斯装扮成了酒神，现藏于梵蒂冈博物馆这座雕像被发现时几乎完好无损，只是在腿部有些磨损，经过多次的修复，现在看起来依然震撼人心，充满了美感和神性。可以说安提诺乌斯的雕像是罗马艺术在希腊文化影响下所创作出的最具理想色彩的作品，甚至在当时推动了古典圆雕的重新流行。到现在，西方的同性恋群体依然相信安提诺乌斯是他们的保护神，他被称为The Gay God，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已经成为同性恋群体的精神图腾。他也是研究西方宗教史和艺术史的学者都无法忽略的一个名字。 Antinous, The Gay God而哈德良皇帝则在公元138年7月10日因为心脏衰竭去世，享年62岁。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他为帝国确定了两届管理者，分别是安东尼·庇护和马古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而这两位继位之后的表现，也再次证明了哈德良的远见卓识，两个人都被归入“五贤帝”之中。 左：安东尼·庇护（86~138~161），五贤帝之一右：马古斯·奥勒留（121~161~180），五贤帝之一，《沉思录》的作者临近去世时，哈德良已经变成了一个肥胖的老头，被心脏病和灰指甲困扰，腿脚也不太灵便，惶惶不可终日，又对一切满不在乎。他甚至曾经想让身边的随从杀死自己。曾经那个英俊潇洒，充满理想的皇帝消失了，他年轻时让“所有人和平、理智地生活”的梦想也已走远。在他日渐暗淡的生命烛火里，唯一闪亮的还是回忆里的安提诺乌斯。在他的宫殿里，卧室、走廊、转角，到处都是安提诺乌斯的雕像，陪他度过每一个昏沉的白天和午夜梦回。 哈德良头像，现藏于大英博物馆“你的名字海阔天空无处不在，我们的灵魂得以净化，我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升起了你这颗明亮的星星……”—— 摘自哈德良死前为安提诺乌斯写的小诗西方同性恋史上最著名的传奇之一。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其实也都只是简单的爱情故事。 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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