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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那时阳光真好

 欧珠的远方 2021-06-09

徐东,1975年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定居深圳。曾就读于深圳大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编辑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中国作家》《时代文学》《文艺报》等200余家报刊。出版有小说集《欧珠的远方》《藏·世界》《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想象的西藏》《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出版和发表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欢乐颂》《旧爱与回忆》等。曾获新浪第三届博客大赛最佳短篇奖,深圳青年文学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

诗人是天鹅,我是只癞蛤蟆。我要想吃的不是天鹅肉,而是想要变成一只白天鹅。显然这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写过不少小说,别人称我是作家尚可勉强承认,如果称我为诗人,我会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诗人是精灵,是神仙,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太高了,我配不上。不过,我从未放弃成为诗人的梦想,并一直认为,如果谁能专心一意地写诗,那他太幸运了。奈保尔的短篇《B·华兹华斯》中写过一位诗人,他看到一朵小牵牛花都会哭起来,他一年只写一句诗。我想成为那样的诗人,但事与愿违,我成为写小说的人,而写诗只能算是业余爱好了。

从前我是个纯粹的,也可以说是极端的理想主义者,那时我渴望的是天空和大海,为了写作可以任性胡为地放弃一切。工作不喜欢便不去做,只要有口饭吃便想把写作进行下去。现在的我早已转变成为我所不喜欢,却也难以回头的现实主义者,很少再有心情去抬头看天上的白云悠悠,去远眺大海中的浪潮翻涌了。鸡毛蒜皮的生活围困着我,让我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徒劳地朝着外面,汪汪汪地叫着。我的现实,无法否认,否认无效,徒增烦恼。所幸的是,我还可以不断阅读别人的诗作,还能偶尔从琐碎生活的间隙抽出几乎被挤压扁了的身体,泡上一杯茶,写一写诗,但常常,疲惫与焦虑使我写不出想要的诗句。我曾为不能成为我理想中的大诗人找过不少理由,显然所有的理由都是可笑的,终究还是自己不够强大到为了诗不顾一切。我深深知道,成为真正的好诗人、大诗人是相当不容易的,除了天生的才华,后天的努力,还有时代与命运的促使等等诸多叠加的因素,所以我无比敬佩那些能有幸把诗写得好的诗人,他们高贵的头顶上方有着令我羡慕的金色光环。在阅读诗人作品时我也会暗自把用心编就的无形桂冠加在那些诗人的头上——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王维、苏轼、普希金、聂鲁达、里尔克、辛波斯卡、叶芝、普鲁斯特、博尔赫斯、波德莱尔、萨拉蒙、艾略特、庞德、史蒂文斯、特朗斯特罗姆、徐志摩、昌耀、海子、臧棣、余怒……我喜欢过的诗人远不止这些,这些诗人在我生命内部的夜空如星辰闪耀,令我仰望,让我叹息,使我忧伤。我的身边也有些我喜欢的诗人朋友——孙文波、黄灿然、樊子、不亦、远人、王大块、曾居一、廖令鹏、李双鱼、赵目珍、刘郎等等,平时听他们谈论诗,也促使我不断地写诗,与诗保持着近距离的亲密接触。

在希腊德尔菲太阳神庙上面镌刻着三条箴言,其中第一条便是——认识你自己。我想诗人们苦思冥想,呕心沥血地写诗,定然肩负着神秘的使命,那便是认识自己,并带动着更多的人去认识自己。这是个系统的大工程,其难度不亚于霍金这样的大科学家对宇宙无休无止的思索与探究。我也渴望认识自己,通过阅读和写作,通过一切有可能的方式。从十几岁我便开始喜欢上读诗、写诗,为诗痴狂,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回顾过去的诗歌阅读与写作,我自问,你对诗歌有着什么样的认识?你写出了什么样的诗歌?你能否相信自己可以写出好诗?你是否对自己和世界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你的作品能否为他人提供有益的东西?我许多问题,却没有答案。不过,写诗与读诗是认识自己的良方。我阅读了古今中外诗人的海量诗歌,投入且诚挚地写过不少,沉静下来看,能真正称之为诗的,值得别人阅读的并不多。写诗需要一种近似于特异功能的能力,我对诗的领悟与修炼还远远不够。好在这开放包容的大时代中人们习惯了浮躁和喧嚣,因此我也就允许自己混水摸鱼,厚着脸皮向读者献上一本诗集。我希望借助于诗歌探索、发现、唤醒自己,试着赋予诗歌以我生命的光与热,我愿一首首诗成为我存在的证词与注释,而读者又将会从我的诗歌中获得什么呢?我不敢去设想,因为我总在怀疑自己,在诸多大诗人影响的焦虑下极不自信。尽管如此,我还是试图在有限中发现无限,在瞬间发现永恒,试图让思想情感的浪花闪跃在诗歌中,并让诗歌带动着我的此生奔腾不息。

人的一生大约是通过各种方式向过去告别,以确立自己的存在,这种告别被海德格尔说成是向死而生,写诗大约也是向死而生。庄重的人生需要仪式感,每一首诗也可以视为向读者传达一种仪式感。那种仪式感在每个人的精神生活中无处不在,也正因为人所具有的那种可以称之为神秘的,却又不容易被认知与言说的仪式感,这个需要秩序的世界还算有条不紊,还算值得期待。我需要通过写作不断加深这种仪式感之于我的作用,令我的人生更加规整与充盈。在写作上,我有着天真无邪,也有着痴心妄想。现在想来,过去的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读过什么样的书,写下了什么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以及将来的我所具有的可能。构成人的当下存在状况的因素有很多,一个人的人生轨迹难以更改,但相对于每个人当下,却可以有上千种选择,有上万种改变。阅读以及写作令我不时产生更新自我的想法,我幻想过将来的自己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从文本上可以有益于人类的诗人,这种近乎盲目的幻想使我相信,人可以有更高的目标与追求,这算不上过分。不过,希腊德尔菲太阳神庙上面镌刻的第三条箴言是——承诺带来痛苦。成为好诗人,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显然我也要经受本可以不必要有的痛苦。

诗人,是人类精神生活的引领者。诗歌是诗人向世人证明其存在的一种方式,这种证明为读者提供了他们人生的副本,并使之相信诗歌以及诗意的生活是每个人生命内在的需要,这种需要使人变得真实而优雅,人类世界需要越来越多的能够诗意地栖居的人。

2018年8月9日于深圳

那时阳光真好

走在大街上,那时阳光真好

好得现在想起来就想变成

那只晒太阳的花猫。它不该

躲避我,它有它的道理

正如我想靠近它,与它建立

一种说不清的关系。大街上

走着一些人,他们像我一样

喜欢阳光打在身上。我们

为什么是陌生人?我真想

拉住某个人的手,和他好好聊聊

我想对他说,世人皆孤独

且孤独得有理。正如我爱自己

也爱充满问题的人世。对于

厌倦了生存者,我很想拥抱他

和他一起走一走,什么话都不说

什么都不想,就眯着眼睛

看上一会儿太阳

一万个不能

我画下房子,且住了进去

我想象一位女子,便与她成了

恋人。只要我愿意,就拥有

至高无上的权力。金山银山

都是我的,众人皆是我的奴隶

人人都看我脸色行事,对我

唯命是从。我指鹿为马,酒池肉林

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为所欲为

那又如何?得到的皆会失去

如果不能活得简单诗意

拥有的越多,罪孽就会越深

哦,我愿罪孽深重,哪怕

万劫不复,只要可以违背

自己的良心。可我不能活成

不愿活着的样子,那怕你用刀

架在我脖子上,哪怕你想方

设法,竭尽所能,诱惑我

欺骗我,威胁我,我也不可能

变成不愿成为的自己。一千个

不能,一万个不能。我就是这么

任性,这么理想主义 

谁都曾想要痛哭一场

穿着向阳花走在大街上的女人

挎着红皮包,经过一些人

并走向另一些,你说不出她

终究是谁,但你会成为她

不经意间的闲思,她将会于阒夜

时分,为你伤感。你也有这样的

时候,你为陌生人难过。哦,你

爱她右手握着的玫瑰——那也可能

是把青菜。你爱她白生生的小腿

在裙裾下摆动,发出踏击水泥地的

响声。你爱她在风中飘扬的头发

散发出的香味。我们都一样爱着

陌生的,类似于渴望中某个真实的

人,爱着渴望爱的人。因为孤独

谁都曾想要痛哭一场

大街上走过的女人

裸呈的左脚趿着窄带凉鞋

再向上是浑圆的,不停摆动的

小腿,另一只同样优美,犹如

天鹅的脖颈,只是没有发问

它呈现的是构成她存在的真实

在时空中的永恒。再往上

是遮蔽的真实,结实的大腿

肤色更加白皙。如果你想到

她两腿之间的禁区,想到

男欢女爱,也应想到圣洁如

婴儿的眼眸,望向莫测人世

想到你的姐妹,这会令你的爱

更加纯洁。哦,她光滑的腰肢

平坦的小腹,凸起如山峦的

胸部,饱含的美,超出你的

想象,你只能用心体会,她的

身体有着和你一样的温度

渴望祝福。哦,尤为重要的

是那张俏丽的脸庞,散发着微光

有着令你迷惑的表情,仿佛

对全人类有着一丝爱情

绿化工人

中午时分,他用水笼头对着

路旁的花木喷水,他在扮演

某个天使的形象。这不重

要重要的是迷彩服焐出一身臭汗

令他反复想着,回家可得好好

洗一洗,正如我有时也要洗去

一身疲惫,需要舒展四肢

躺在沙发上看一本诗集

哦,他想着畅饮甘泉的植物

想着大街上走过的某个女人

突然间有了可憎而又可爱的

欲望,并紧紧握住纯粹的肉体

喷水,喷水,朝着感受中每个人

喷水,喷水,并让星空的影子

在瞬间呈现出上千种可能

中午时分在公园

棕榈榕树以及别的树,树干

竖起的坚实,用力与靠在树上

休息的中年人对抗并交换感受时

出现一大片沉默。他眼眸呆滞地

看向更远处的树影,以及树阴下

形形色色的人。他享受纯粹的

栖息,尽管此时并没有诗意

在心间流动。他可以躺下来

与泥土亲近,与小草交谈

也可以调整呼吸与心跳,想着

远处走来一位善良可亲的女人

她不必太过靓丽——如果他爱怜

轮椅上垂首而坐的那位老妇人

就该有多情的女人爱着他

以及像他一样伤感且一样

厌倦了在时光里叹息的人们

阳光打在你脸上

公园的小山高度有限

可喜马拉雅也高不过风

我们像风走上去,又有

风一样的力量让我们交流

我说,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阳光也很重要

瞧,阳光打在你脸上

我们活着很可能不只在此时

也可能活在彼时,柴火也未必是

从强到弱,也可能是从弱到强地

燃烧。燃烧,你真的理解吗

进化论与科学也解释不清,我们

为什么存在,并偏偏在此时交谈

因此,在没有路的地方会有

看不见的路,人也有看不见的

翅膀。我们可以认定,没有

罗马,没有北京,没有上千条

道路,通往同一个地方。我们的

存在可能是个假设,我们并不

存在,或者仅仅是在万物中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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