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是不是可以伐吴了？ 公元前487年，也就是会稽之耻后七年的某一天，越王勾践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仇恨之火，说出了隐忍数年日思夜想的欲望。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的想法。大夫逄同说：国家初定，刚刚有了复兴的迹象，此时修缮兵甲，吴国将生戒惧之心，若兴兵来伐，何以当之？猛鸷发动袭击之前，一定会隐藏起来；现在吴国用兵于北方，齐、晋视其为仇，楚国更不必说，对吴国恨之入骨；如今，我们应该做的，就是结齐、亲楚、附晋，对吴国则愈加顺从；吴国志在称霸，必定轻率好战，我们可以联络楚、齐、晋三国，共同对付吴国，等到吴国疲惫不堪时，越国就可以一举攻灭吴国了。 勾践默然允诺。 已经等了七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逄同对吴国局势的分析，有对也有不对。不对处在于，公元前487年时，吴国与齐国非但尚未结仇，似乎还有结为联盟的迹象。当吴王夫差逼迫鲁国签订盟约而返回姑苏不久，齐悼公姜阳生（齐景公姜杵臼之子，公元前489年乱中即位）即遣使赴吴，请求吴国发兵，助齐伐鲁。 姜阳生之所以要伐鲁，是因为他的夫人——鲁正卿季孙肥的妹妹。 曲阜 公元前490年秋天，在位长达五十八年的齐景公姜杵臼寿终正寝，其宠姬（非正夫人）鬻姒所生之子姜荼即位，一堆公子惧怕有杀身之祸，遂四散逃亡，其中公子姜阳生逃亡到了鲁国。姜阳生在鲁国只待了一年，期间娶了季孙肥的妹妹季姬为妻。第二年，齐大夫田乞（田无宇之子）阴谋召回姜阳生，立之为君，即齐悼公，那个倒霉的姜荼则被姜阳生派人杀死在野外的帐篷里。姜阳生即位后，派人赴鲁迎接妻子，哪知在他回齐的这段时间，这女人竟与自己的同族叔叔勾搭成奸。赴齐之前，这女人越想越觉害怕，唯恐奸情败露，便厚着脸皮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哥哥。季孙肥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把妹妹送入齐国，却又编造不出合适的理由，终于惹恼了齐国新君姜阳生。 公元前487年五月，吴国大军刚从鲁国撤走，齐国的军队就打了进来，要抢走季孙肥的妹妹。不过，此战齐军未能如愿以偿，是以姜阳生遣使赴吴，邀吴伐鲁。 鲁国闻得消息，一边赶紧放了邾国之君，以讨好吴国，一边遣使向齐国求和。不知鲁国用了什么说辞，姜阳生答应了鲁国的请求，与鲁国达成盟约，并于此年九月隆重迎回了季姬。也不知道那段乱伦的奸情如何被隐瞒下来，还是姜阳生根本不在乎，总之季姬入齐之后，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备受姜阳生宠爱。 既然齐、鲁两国皆大欢喜，自然不需要吴国再发兵了。公元前486年春，姜阳生再度遣使赴吴，辞谢吴国之军。 使者为姜阳生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吴王夫差回复说：去年君王令我出兵，今年又说不用出了，到底是出还是不出呢？我无所适从啊，所以，我决定亲自到贵国去一趟，去当面聆听君王的命令。 夫差要伐齐。 齐人的反复不过是夫差伐齐的借口，而且是一个十分牵强的借口，因为齐人的一请一辞，从礼节上来说并无不妥之处。况且，远赴吴国请兵，不是在主动向吴国示好而且含有推尊吴国的强烈意味吗？但是在夫差看来，仅仅这种混沌模糊的推尊和示好，无益于他在北方建立霸业。他要的是齐国实质上的臣服，就像鲁国一样，要有一份堂而皇之的盟约。所以夫差不在乎这个借口是否令人信服，只要是个借口就够了。 今日蜀岗 归根结底，夫差如此狂傲和激进，就是因为在几乎灭掉楚国和越国的两场大战之后，他对吴国的实力已经自信到无以复加。 齐乃大国，非鲁可比，也正因此，一旦征服齐国，就等于征服了大半个北方。 为了伐齐，夫差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公元前486年的秋天，他派人在长江北岸的邗江之畔修筑了一座邗城（在今江苏省扬州市北之蜀岗），以方便向北方输粮运兵。而后又动用大量民力，开凿邗沟（大约起自扬州市南之长江北岸，终于今江苏省淮安市，即今日大运河之前身），把长江与淮河连通起来。这条运河利用了当时江淮之间的一些湖泊，故而曲曲折折，流程较远，但对于吴国战船的北上却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有了这条邗沟，夫差北上伐齐、称霸中原的信心更加高涨。 是年冬天，夫差遣使赴鲁，命令鲁国一同出兵伐齐。 伍子胥不反对夫差称霸，但他反对夫差在这个时候跋涉两千里贸然北上。在吴国的身后，越国始终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伍子胥心头，让他忧虑不安。他对夫差说：我听说勾践食不重味，衣不重采，与百姓同苦乐，足见其野心勃勃；此人不死，必为吴国之患；对吴国来说，越国有如腹心之疾，而齐国不过是一块疥癣，轻重缓急，一目了然，愿君王暂且放过齐国，先把越国灭了再说。 夫差不听，于是有了此后的两次伐齐之战。 第一次是在公元前485年春，夫差率领吴、鲁、邾、郯四国联军伐齐，驻扎于齐国南部边境。大敌当前，齐人惶恐，杀掉即位仅只四年的齐悼公姜阳生，以取悦夫差。夫差遵照礼仪，在军门外哭了三天，与此同时，他的水军妄图悄悄从海上进入齐国，结果被齐人击败。 乘丧伐国，非礼，而水军又没占到便宜，第一次伐齐之战遂草草结束。 夫差的第二次伐齐之战在公元前484年夏天，那时，齐国君主已经换成了姜阳生之子姜壬，即齐简公。 听闻吴国即将再次伐齐，越王勾践领着一干重臣前去朝见，所携珍宝器物以及越国美女无数，吴国自夫差直至众大夫皆有所获，一时人人面带喜色，而伍子胥却愈发忧虑：这是要把吴国养肥了，等着宰杀啊！他再次劝谏夫差，勾践居心叵测，吴国当务之急并非伐齐，而是灭越：征服齐国，就像得了一块无法耕种的石田，而越国多存在一天，吴国灭亡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伍子胥已经无法说动夫差，他心头的无力感越来越清晰。 此时夫差最宠信的人是伯嚭。在越国源源不断的贿赂下，伯嚭已经变成了越国的说客，向夫差源源不断地灌输着种种“越国无害、勾践忠心”之类大道理。而勾践则不失时机地表示，越国愿派兵助吴国伐齐…… 古邗沟 伐齐，已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可能。 伍子胥被派往齐国出使，向齐国宣战。行前，他对自己的儿子说：我屡次规劝君王，君王终是不听，吴国末日不远了，你不能与吴俱亡。于是带着儿子赶赴齐国，完成出使任务后，把儿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氏。 这一战极为惨烈，而结局确如夫差所料，吴、鲁联军大败齐军于艾陵（在今山东省莱芜市境），俘获齐国中军将国书、上军将高无邳以及公孙夏、闾丘明等众多高级将领，此外还有革车八百乘、甲士首级三千，一并献给了鲁哀公姬蒋。 胜利冲昏了姬蒋的头脑，他把国书的脑袋装在崭新的筐子里，下面垫以红色与黑色的丝绸，上面放着绸带和一封信，令人送还齐国。在信中，姬蒋洋洋自得地斥责齐简公姜壬：上天若不知你之不善，怎么会让下国取胜呢？ 此时，在南方的吴国，伍子胥走到了人生的末路。他的同乡、太宰伯嚭在得胜还国的吴王夫差面前说了一段足以要他性命的话：伍子胥为人刚暴，无情无义，猜忌狠毒，他的怨恨迟早会为吴国带来大难；他不是一直反对君王伐齐吗？可是君王却收获大胜；伍子胥的谏议不被君王所用，他早已心怀怨恨；前次他出使齐国，下臣曾暗中派人探查，发现他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氏——为人臣子，在国内不得意，就外投诸侯，君王不可不防！ 夫差回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怀疑他了。 伍子胥遭致小人构陷，便再无容身之地 当天，已经多日不上朝的伍子胥在家中接到了夫差派人送来的一把属镂宝剑和一句话：你就用这把剑自杀吧。 这是伍子胥逃亡至吴的第三十九个年头，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人生的诸般况味，痛苦、悲伤、等候、忍耐，以及复仇的快感、征服的欲望、不被理解的失落和无奈，他已一一尝过，但他很可能早已忘记发自内心的喜悦的滋味。一个人被深仇大恨煎熬十余年，即便大仇得报，也难以从扭曲的心态中挣脱出来。 伍子胥早已心硬如铁。 在死亡面前他没有恐惧和悲哀，有的只是一丝含着嘲讽的怜悯。 伍子胥仰天长叹：唉，伯嚭小人作乱，君王却要杀我！我曾助你父为王，又曾冒死立你为太子；你立为太子后，还曾许诺把吴国分一部分给我，我从不抱此希望，如今你竟然听信小人之言，杀害忠信长者！ 伍子胥慨然赴死，死前特意叮嘱手下：在我坟前种上槚树，其木可以做成棺材。他还说：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悬挂于国都东门之上，我要亲眼看见越人灭吴！ 夫差被伍子胥的遗言激怒，他令人把伍子胥的尸体装进皮袋子里，扔到江中，任其漂浮而去。 吴人怜悯这个从楚国逃亡而来的人，为他在江边山上立了祠，那山后来得名胥山。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