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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僖四 | 春秋霸主擂台赛第一场:召陵之盟

 徒步者的收藏 2019-04-20

家事国事天下事。在春秋时代,这七个字可以是递进关系,从家事到国事,到天下事,毫无违和[1]。春秋霸主擂台赛的第一场——召陵之盟,就开始于一场家庭风波。

据《左传》及《史记》载,那该是一个不冷的冬天,一贯会享受生活的齐桓公,跟老婆之一蔡姬在湖上玩“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游戏。蔡姬来自蔡国,临水,大约水性不错,一不小心玩嗨了,不仅荡起双桨,还荡起了小船。不巧齐桓公大约是旱鸭子,这就出事了。这一段《左传》写得太好,照抄:

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公惧,变色;禁之,不可。公怒,归之,未之绝也。蔡人嫁之。

齐桓公这事儿处理地有点过分:夫妻间因为玩游戏闹矛盾,居然把老婆赶回娘家了。齐桓公过分,蔡国人更过分:人家还没办离婚手续呢,就把还是齐桓公老婆的蔡姬又嫁了别人。身为中原霸主,给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如何忍得?于是齐桓公率领鲁、宋、陈、卫、郑、许、曹连同齐国军队,攻蔡。家事成了国事。

小小蔡国怎抵挡得了八国联军,毫不意外,“蔡溃”。不想八国联军兵锋一转,又指向了当时的南方霸主楚国,遂演变成了中原诸夏与南蛮荆楚的南北兼华夷大对决。国事遂又成了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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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的人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偶尔兼职八卦小报记者的左丘明与司马迁,早有无数人指出,齐桓攻蔡,意在楚国。自楚武王开启北进战略,楚国已逐渐吞并江汉、南阳平原,势力越过桐柏、大别二山,直抵淮水上游。随后,楚国将触手伸向了位于中原咽喉的郑国,从鲁庄公二十八年开始屡屡侵郑,以至于在鲁僖公三年,若非大臣孔叔劝阻,不堪受虐的郑文公都要做了楚国的小弟。

郑国位于今河南郑州附近,是中原腹心。中原诸国焉能容忍楚国在自己的腹心处插上一把刀?起兵拒楚,就成了华夏霸主齐桓公义不容辞的责任。事实上,在鲁僖公四年八国军队直逼楚国之前,齐桓公已经开始了布局。

鲁僖公元年,刚忙完存邢救卫,把黄河北岸的邢国、卫国迁到黄河南岸,暂时解除了北方戎狄的威胁,齐桓公就马不停蹄地召开盟会,商议救郑。第二年(鲁僖公二年),齐国又将江、黄二国纳入诸夏体系,这两个国家在楚国正东,由此二国经武胜关,可直捣楚国腹地。鲁僖公三年秋天,齐、宋、江、黄会于阳谷,“谋伐楚也”。这年冬天,发生了蔡姬荡舟事件。

蔡姬荡舟,蔡人嫁女,齐率诸侯伐蔡,遂侵楚。这四个事件,看似顺理成章,其中的逻辑关系是:蔡姬荡舟,齐桓公故意小题大做,羞辱蔡姬,赶她回国;蔡人果然被激怒,把蔡姬嫁给了别人;齐桓公以此为借口,率领大军侵伐蔡国,以此掩饰“攻楚”这一真实目的,顺便解除攻楚的后顾之忧(若不先攻蔡,则联军与楚对峙时,蔡有可能从背后偷袭联军);最后,蔡溃,侵楚。

个中却也不无让人疑惑处。一是蔡国的胆大包天。不管楚国如何威风,齐国毕竟是当时天下最强大的国家,而且是名正言顺的诸侯霸主,蔡国人怎么敢这么赤裸裸地羞辱齐桓公呢?以我的榆木疙瘩脑袋,只想出一种可能:蔡人就是要打齐桓公的脸,给楚国人看,以此表达自己誓死跟随楚国的决心。

蔡国在楚国北大门的门口,距离齐国则有千里之遥。我若是蔡国,在齐、楚之间站队,也会毫不犹豫选择楚国。站在楚国一边,齐国总不能天天派军千里奔袭攻打蔡国;站在齐国一边,楚国却能这样——楚国军队越过方城,就是蔡国了。

第二个疑惑处是:以齐桓公与管仲的智商,当不会以为先攻打蔡国,就能掩饰攻打楚国这一真实目的。蔡国不过是三流国家,打它,何至于需要八国联军?那么,打一个小小的蔡国,呼啦啦来了八个国家的军队,楚国人只要保持正常的智力水平,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让我们回到鲁僖公二年,那一年秋天,齐国与江、黄第一次会盟之后,左丘明突然插入了一句话:齐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齐国的寺人貂,开始(可见不止一次)在多鱼这个地方泄露军事机密。

寺人貂泄露了什么军事机密,给谁?从当时的情况看,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把齐、江、黄的军事机密,泄露给了它们要对付的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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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允许我根据这一条蛛丝、一个马迹,开开脑洞。

齐攻楚,路线有两条,北线,由方城山入南阳盆地,经荆襄古道入江汉平原;南线,由淮河上游过武胜关,而后由孝感地区入江汉平原。这两条线路,前一条需经蔡国,后一条需经黄、江国。走北线,过方城山这一关后,还要过大洪山、荆山间的狭道;走南线,则入武胜关后,楚国再无险可守。齐桓公与江、黄屡次盟会,显然是要走南线。

只是,齐桓公的计划在一开始就被泄露了,可能是鲁僖公三年的阳谷之会后,齐桓公才发觉泄密,不得不重新拟定路线,改为从北线进攻楚国。进攻楚国,首先要拔除蔡国,于是就有了一出蔡姬荡舟的戏码。

有了江、黄二国的前车之鉴,楚国势必会对蔡国产生怀疑,并对之施加压力。蔡国既是不得不站到楚国一边,就要获得楚国的绝对信任,当此之时,羞辱齐桓公,虽得忍一时之痛,却可以换来楚国的好感,得失之间,不难权衡。

齐桓公率军侵蔡,主要目的是去掉后患,以能专心与楚人对阵——至于能不能骗到楚人,却是不抱多大希望,反正此时已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果然,还没到方城,就等来了楚人的使者——楚国果然是早有预备。

管仲和屈完的精彩演说,语文课本上都学过,此不赘述。管仲话里隐藏的狡猾,有兴趣的可听刘勃音频,也不赘述。值得注意的是,楚人的第一波使者来后,诸侯联军的反应是“师进”;楚人的第二波使者屈完来了之后,诸侯联军的反应是“师退”。一进一退之间,似有玄机。

总而言之,当时楚国虽然打遍长江流域无敌手,面对八国联军,实力与心理上不免露怯;齐国率领的诸国虽然占着优势,却也由于后勤压力过大,兼之楚人有所防备,不敢轻启战端。最终,双方达成盟约,盟约的具体内容史书未载,大约是楚国承认齐国的霸主地位,承诺不再侵略诸夏;齐国则承认楚国在南方的地位,并对其此前侵略诸夏的行为不予追究。

就这样,召陵之盟这场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收场了。第一场春秋霸主擂台赛,齐国以微弱优势胜出。


[1]春秋时,“家”是大夫采邑,与今人“家”的概念不同。本文中“家”用今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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