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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读红楼，往往更喜欢避开主线，去关注那些小细节与小人物。都言一部红楼就是一个社会，字列行间，作者将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囊括，尤其是对底层卑微人物的描写，虽着墨不多，却深刻展现了市井人生之五味杂陈。  卑微是卑微者的生存哲学，高贵是高贵者的人间信仰！在《红楼梦》中，卑微者面对自身卑微的命运，他们选择了压抑、奉承并在暗中努力改变命运的心计与不得已的反扑，曹公在经历富贵后对小人物的生存状态的描述，展现了他悲天悯人之心。 纵观整部红楼，贾家俨然一个企业——有着井然有序的管理制度与层层叠叠的社会关系：贾母身边贴身丫鬟的编织，比王夫人多两名；王夫人的贴身丫鬟编织，又比宝玉多两名；宝玉的编织，则又比一般姑娘多一个。在这里，大丫鬟得到的薪水，书中叫“月钱”的，一般是二两银子，依次而下，到屋外打扫院子或者做粗活的丫鬟婆子时，从一两到几百钱不等，工资级别是根据伺候的主子身份而定，从而显示了整个家族里主子与奴仆的尊卑贵贱。  一等丫头，诸如“平儿、鸳鸯、袭人”等，因有着主子的体面，像企业的高管。她们可以管理着主子的钱财，很多地方自己可以做主：比如王熙凤第一次去宁国府见到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钟，没带见面礼，平儿思量着王熙凤与秦可卿的交情厚薄，准备下“—匹布料、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稞子”；再比如在贾琏、王熙凤深感经济入不敷出，就央求鸳鸯道：“你把老太太的私房偷偷拿一箱出来变卖，度过这个关口”……一等丫鬟伺候主子，二、三等丫鬟不仅伺候主子，还得伺候一等丫鬟：在第五十一回里，迎春的大丫鬟司琪想吃蒸蛋，就派小丫鬟莲花去厨房里要；厨房不给，司琪就大闹厨房；贾母最得力的丫鬟鸳鸯敢于抗婚，不把老爷贾赦放在眼里；晴雯敢将偷虾须镯的小丫鬟坠儿撵出去，无须汇报上头；袭人母亡回家奔丧，有着贾家高层衣锦还乡之派头…… 那么对于处于底层的卑微人物呢？ 除了压抑、委屈之外，则是依靠身边所有社会资源，努力找机会发财或者上爬——这俨然一副家族内部的仕途经济。 在《红楼梦》第三十二回里，宝玉因与母亲贴身丫鬟金釧的几句调笑话，导致王夫人认定自己的儿子被这帮狐狸精勾引，于是将金釧撵了出去，金釧冤屈之下，投井而亡。 这下好了，王夫人身边贴身丫鬟的名额编织，活活空了一个出来。 于是，大家挤破脑袋想得到这个职位，想尽办法贿赂王熙凤，这凤姐儿皆来者不拒，又不表态，让大家不明就里，直到最后王夫人为了让自己心安，说这个空缺不用填补了，丫鬟够使就行，于是将金釧的二两月钱直接弥补给了她的妹妹玉釧儿。  芳官因在戏班子里演小旦，扮相唯美且唱腔婉转，戏班子解散后，被分配进了宝玉屋里。其实芳官也仅仅是一个下等小丫鬟，但因能够常与宝玉见面，也生生有着自己的身价。 中央厨房的主厨柳嫂子女儿柳五儿，年方十六，“虽是厨役之女，却生得人物与平、袭、紫、鸳四人相类”，且体弱多病，柳嫂子“见宝玉房中的丫鬟差轻人多，想将女儿送那里去，因柳家当年为梨香园作差役，伺候得芳官一干人比自己的干娘还好，于是央芳官去与宝玉说。这柳五儿也是心高气傲，想着去宝玉房中伺候，“一则为家里争口气，二则添上月钱，家里从容一些；三则自己一开心，病慢慢会好……”她拒绝赵姨娘之内亲钱槐的亲事，其实钱槐父母在库上管账，手头也宽裕，她一心想着接近宝玉。故而，芳官去厨房，柳家百般奉承，又是蒸糕，又是沏茶，但对那些用不着的大丫鬟要求，则爱理不理……奴才托付奴才，依然有着一份世俗中的鱼眼珠子。 在对底层人的描绘中，小红则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物。 小红原名林红玉，按照整本书的描绘，曹公肯定在结局处应该突出这个丫鬟，可惜的是，曹公过早而去，续书的高鹗几乎没有专门的介绍。按理说，这个丫鬟应该有一个比较好的结局：小红的心计在于，她寻找着出头的两条线路：一条路是，竭力成为宝玉身边的丫鬟，另一条路则是通过婚姻的救赎。  无疑，小红有点姿色，正因为这点姿色，所以她不甘心。她本是怡红院打扫院子的粗苯丫鬟，但是却一直巴巴地等待着接近宝玉的时机。那日，趁着所有丫鬟都不在的时候，她给宝玉倒茶，好让宝玉记挂住她。当然，她的倒茶行为招致宝玉身边丫鬟的打压与挤兑——秋纹一口啐在她的脸上： “这个不长脸的混账东西，你也配替二爷倒茶？” 丫鬟之间的倾轧、排斥，因为美貌、生怕别人飞上高枝的压制与打击，俨然一部职场争夺戏。小红最终在宝玉处看不到希望，于是另辟蹊径：与贾芸私赠手帕，敲定贾家血脉姻缘；在王熙凤面前口舌乖巧，最终，成为二奶奶王熙凤身边的人。 红楼中，有为得到大观园植树工程项目，借钱送礼给王熙凤，等工程款落实后立即拿回扣给账房并想着以后继续合作巴结贾宝玉的贾芸；有得到了铁槛寺十二个小道士伙食费后，贪污公款用于挥霍的贾芹；有因长期压抑与委屈，最终花钱请马道婆报复王熙凤与贾宝玉的赵姨娘；有一直在“太太养的”哥哥宝玉的光环下，自身被冷落而打击报复的猥琐贾环……人物立体多面，精彩纷呈！最终，印证了一句话： “这是一个舞台，下层人的演出更加辛苦——他们竭力向上，竭力得到自己最舒服的位置，然后尽情地搜刮……直到整个大厦哗啦啦地倾斜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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