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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伤苦儒 —吴敏树生命中的三位先生 吴敏树一生有三位先生 一个叫孙万伟，一个叫秦石畲，还一个叫徐法绩，前两个是教过他的先生，他称之为业师，徐法绩是他中举人那年在湖南考场的主考官，那时的习惯，考生都称考官为自己的先生。 1869年，六十五岁的吴敏树写下《业师两先生传》，为自己的两位业师立传。 1、孙先生 孙万伟先生是吴敏树继祖母的小老弟，在吴家教了一世年蒙学，吴敏树的叔父、长兄、吴敏树自己以及他的侄子，都是在孙先生手里启蒙的。 吴敏树小时候身体不好，他父亲故意让他八岁才启蒙，这时候，孙先生都七十岁了，收到吴敏树这个聪慧的学生，教了几天，看到他的禀赋异于其他人，就说：这真是一块读书的料子。 孙先生就教给吴敏树中国自尧帝以来的帝谱，吴敏树有一天突然向孙先生提问：“尧舜禹和周文王，他们父亲的善恶都很著名，商汤王的父亲怎么样？” 孙先生一口回答说：“他的父亲叫主癸。” 一个八岁小孩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吴敏树是异才，孙先生能迅速回答这刁钻的问题，可见也不简单。 孙先生自然很高兴，就举起吴敏树对别人说：“我所幸的是不为这个小孩所难住。” 孙先生在吴家教了几十年书，突然发现了天才，就在墙壁上写道：“不要欺侮这里读蒙学的小孩，这其中将来有翰林人。” 吴敏树回忆这往事觉得很酸楚，他说，然而敏树我资质实在愚钝，总共在孙先生那里读了三年蒙学，而五经还未读完。 过了三年，吴敏树大哥友树就带着十一岁的弟弟去了荷塘寺，要亲自教吴敏树读书。 挖走了孙先生的好学生，犹如挖了孙先生的心肝，孙先生送吴敏树远行，走了半里多路，流着泪水回去说：“友树将我最好的学生带走了，空了我的学堂。” 孙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实诚的人，但是，他也很迂。 孙先生过去曾考试童子高等，没有考上，进入老年且七十岁了，还步行去郡城参加院试。 从吴伏一到郡城岳阳，来回一百三四十里路，七十岁的老人走起来也不畏艰难。 考试完后，孙先生来到吴敏树大哥家里坐，当着他大嫂面痛哭流涕背诵自己所写的考试文章，背完后就问吴敏树嫂子：是我的文章写得不好吗？吴敏树嫂子大字不识一个，如何懂得文章好坏，遂成笑话。 这孙先生虽说七十岁了没考上童子高等，但也不简单，居然事后可背下自己所写文章。 吴敏树感慨说，孙先生七十岁了居然没考上一个博士学生，自己呢，也没成为孙先生所盼望的翰林人物。 2、秦先生 秦先生字石愚，也称秦石畲，是当时巴陵县著名诸生。 也就是说，秦先生的最高学历，就是个县学生。 吴敏树在孙先生处读书时，秦先生也来到了吴伏一教书，他教的学生大一些，是高级私塾。 秦先生成为县里著名诸生后，因为家里极穷，就去湖北教书，吴敏树父亲知道后，就从湖北将秦先生请到吴家来教书塾，自此，秦先生在吴家教了二十几年书。 吴敏树同大哥在荷塘寺读书半年后，就回到了老家吴伏一，拜师于秦先生，跟着他学习古诗文，时间超过十年。 吴敏树说，秦先生读了很多古书，通晓古今各种体裁的文章，不专门从事四书章句教学，而四书章句课程是科举考试的必备内容。 秦先生说：“浅薄平庸的老师教人以八股文为正规课业，而其它的诗和文学都称之为杂学，这是最大的谬误，人类社会各种文化现象无从谈起。” 由此可见，秦先生并不重视科举考试。 吴敏树大哥比吴敏树大二十六岁，和秦先生年纪一般大，他二人经常在一起切磋学问，所谈一定是前明归有光、张岱、正希、大士，以及清朝的熊、刘、韩、方、储、张各位号称大家的几个。 每当他们二人谈话时，吴敏树就在一边听，看到他们抄写的书就要读，也学着写文章，秦先生每看到吴敏树初学写的文章就生气。 秦先生说：“你一个少年写的文章，应当叫它幼稚的，为什么写成这老成的样子，然而字句之间又苦苦寻觅不可改动，这是你的能力，你要谨慎不要这么急躁。” 从秦先生这句话里能看出什么呢？ 第一，吴敏树初学写文章就写得老成，而且字词句篇章均准确，没毛病，先生想改都无从下笔。 第二，秦先生认为，少年文章，应该幼稚一些。 秦生不喜欢写科举墨体文，试帖诗，一定推举周秦两汉以来古文诗的传统，与他们相接续修道。 从此，吴敏树的写文章开始长进。 秦先生教授吴敏树读书先选择古文，有地方不理解，就说：“只读熟它，以后应当有用。” 秦先生好饮酒，一饮酒就喜欢谈诗。吴敏树尤其愿意听他谈诗，每夜饮酒时吴敏树就在一旁侍立执壶，在一旁向他请教古诗和怎样写诗，酒到了酒盅，秦先生的话语更多。 秦先生向学生讲课只用试贴体诗，不用他饮酒时所说的诗，因为科举考试就是考试试貼诗。 秦先生案头上摆放的是左氏传、战国策、曹子建和陶渊明的诗、汉魏人诗、唐宋八大家古文，吴敏树看见了就偷偷地跟着读这些书，学着写诗和古文辞，这都来自于秦先生的教诲和影响。 秦先生自己除了看这些书，附带也选择看医卜风水书，仔细研究它们的技巧，间或也偷看科场从乡试、会试试卷中选择刊印的文章，用来准备应试。 吴敏树私下里学着写诗，作闺怨落花等诗，拿去请教秦先生。秦先生很欣赏里面的词语，他对吴敏树说：“像你这少年而写这样的诗，你本来不理解题目呀？凡是写这种诗的人，是有思想的人和年纪超过不被赏识年龄阶段的人的精神寄托。” 秦先生进一步解释说，古人男女之诗多为君臣朋友而作，邶国的《谷风》，是后来写弃妇词的鼻祖。要从诗歌谷风一篇开始，从容击节竭力做好这事，吴敏树因此有了觉悟。 不要说举人进士，秦先生连秀才都不是，他感觉到是一种耻辱。 秦先生没有学识吗？为什么连秀才都考不取？ 已经困厄乡举很久了，秦先生愤而对吴敏树说：“我因为不取悦时人的范文，所以不能精巧地做到献媚的样子，用来选择投合。现在想用三年时间尽量屏蔽各种各样的书，日夜手拿一册子，穷尽我老力去做好它，那么可以吗？” 这是秦先生自己的解释，因为他学的是古诗文，不是八股文和试貼诗，又不知道要谄媚，所以考不取。 吴敏树当时回答说：“就做江东罗秀才（唐朝罗隐），为什么不可以，硬要如此吗？” 吴敏树的意思是秦先生您做个隐士不也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考个什么？秦先生露出哑然笑意。 1834年，秦先生五十五岁，拟定再一次参加乡试，在长沙住所中洗澡，突然感觉半身不遂，就患上了中风偏瘫疾病。第二年，还在吴家兄弟书塾教蒙馆，数月后回去，六月初六日再次中风而仆倒在地，就去世了。 1869年，在秦先生去世三十五年后，吴敏树写下《秦石畲先生墓表》，纪念这位苦难的业师。 3、徐先生 徐法绩先生是陕西泾阳人，嘉庆丁丑进士，选庶吉士，改编修，擢监察御史，转刑科给事中，1832年以礼科给事中主湖南乡试。 徐先生志向和操行正直，而淡泊于进取，开始为官翰林，以父母年老为借口多次告假回家，十余年才转官。任刑科给事中，检查银库，同官某某与库丁共为勾结贪污，隐藏云南饷银四十余万两。徐先生充任礼闱同考官，出来后就告发那人，之后银库大案揭发起来。 1832年秋天徐先生主试湖南。徐先生对于科举文章，主要看重那些雅正宏大名声贴近的。徐先生一心一意对待这事，从房官所推荐的文卷之外，一定搜取那些遗漏的文章。同在一起的考官不同意徐先生做法，忍到发声责骂，徐先生不为所动。皇榜张贴后，中举者多为知名人士，而得于遗漏的有六人，吴敏树和左宗棠、杨性农、李东坪、就是其中四人，左宗棠后来担任陕甘总督。 1843年，徐先生去世，终年五十四岁。 吴敏树听到徐先生去世消息后，遂赋诗《追挽徐熙庵法绩太常师四首》，诗曰： （１）迂才拙滞命难通，悲感壬辰一举中。不是遗珠捞大海，可堪抱玉泣秋风。末科岂必千金值，盛事争传六子同。今日师门何处问，楚云秦树泪无穷。 （２）词垣老宿盛才名，谏院峥嵘负直声。当路似应憎白简，故山聊可脱清缨。西方道远美人没，太华峰高正气横。后代表章愁冷落，终南山石可鑱铭。 （３）痛忆都门拜谒时，众中问讯语偏私。似闻学舍微名在，尚恨闱场得卷迟。一自东河遄夙驾，独归南国系遥思。谁知竟作千秋别，缝帐曾无问字期。 （４）叹息吾生蹭蹬场，了无时技斗人强。十年霜髩湖边老，万古云霄醉里狂。未遇知音偏感激，喜从直道托门墙。报恩他日天容许，矢愿亲耕陆氏庄。 吴敏树说，恩师啊，当年要不是您在大海里捞取遗珠样将我捞上来，我怎么会中举啊，如今，您去了另一个世界，面对秦树，楚云只有哭泣。 恩师啊，您去了另一个世界，家乡姑且可以脱下洗清了的帽缨。西方道远，美人隐没其中，西岳华山的山峰太高，那里正气横陈。 恩师啊，自从东河急急忙忙来了早驾的车马，独归南国是对远方人的思念。谁知道我们竟然作了千秋之别，缝帐再没有可问奇字的机会了。 恩师啊，叹息我这一生困顿失意在考场，报答先生的恩情若他日老天容许，我将立下心愿亲自去耕种陆氏庄的土地。 说一千，道一万，徐先生对吴敏树只有说不完的恩情。要不是徐先生，吴敏树可能连个举人都不是，之后也会一直颓废下去，一顶举人帽子可是读书人的荣耀啊！ 1870年，徐先生的孙子从陕西将他祖父的行状寄给吴敏树，请求吴敏树为其祖父作传，并捎来左宗棠的话，左宗棠那时候正在陕甘总督任上，他说：“我与吴敏树因为遗漏的考卷获得徐先生的赏识，我负责写徐先生的表墓，可嘱咐吴敏树为徐先生立传。” 吴敏树便写下《太常徐先生传》一文，赞颂徐法绩先生为官讲官德，为人讲人品的美好节操。 无论是孙先生、秦先生还是徐先生，这三位先生都是吴敏树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他们为学为人的风范深深地影响了吴敏树一生，使他终于有所成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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