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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登伟 《三住铭》为唐施肩吾（780－861）[1]所作。施肩吾，睦州分水（今属浙江）人，元和十年（815，一说十五年）进士，长庆（821～824）后隐洪洲（江西南昌）西山修道，暮年返回分水招贤乡（一说莫知所终）[2]。其所作《三住铭》，论气神形之旨，而为养生之用。此铭已佚，笔者据《道枢·三住篇》、《全唐文·座右铭》、《三洞群仙录·肩吾三住》辑出，略加疏订，进而证明《三住铭》实非钟吕后学华阳子施肩吾所作。本文对两个施肩吾及其作品略作疏理，也略说了《三住铭》的养生效验及其影响。 一、两个施肩吾及其作品 据《道枢》载，名施肩吾者有两人，一号栖真子，一号华阳子（或华阳真人），为钟吕弟子。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二神仙类《西山群仙会真记》条云：“九江施肩吾希圣撰。唐有施肩吾，能诗，元和中进士也。而曽慥《集仙传》称吕岩之后有施肩吾者，撰《会真记》。盖别是一人也。”明确分辨施肩吾有二人（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也作了“详辩”）。但在道教书籍中，多将他们混为一人。现在已有很多文章讨论此事，又多以署名栖真子或是华阳子来分辨其作品。以署名来分别其作品，未必尽然。 据《道枢》所云，《三住篇》为华阳子作。宋黄伯思《东观余论·跋施真人集后》说：“唐施肩吾集。……观其《三住铭》论气神形之指甚微，真得道者之言与！”又谓其为唐施肩吾作。如果不知此文内容，实在难以判断究竟如何。之所以会出现这样让人莫衷一是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后人托名施肩吾或混淆两人的缘故。 署名华阳真人施肩吾编之《西山群仙会真记》序谓：“今来后学，徒有道名，委入道者，十无八九。欲论得道而超脱者，西山十余人矣。”并辑“西山群仙”之语而论丹法，就在有意混淆钟吕丹法与西山唐施肩吾的关系。因唐施肩吾隐豫章西山修道，有诗曰：“重重道气结成神，玉阙金堂逐日新。若数西山得道者，连予便是十三人。”（《西山静中吟》）我们知道，钟吕早期的主要活动地点在西北和中原，如果此施肩吾是吕洞宾弟子，怎么又以净明道中心南昌西山为传法中心？ 陆游（1125－1210）《剑南诗稿》卷五十六《岁晩幽兴》诗自注云：“先太傅亲受《三住铭》 于施肩吾先生。”陆游曾祖陆轸[3] 北宋中期得到蒿山栖真子[4]施肩吾的传授，和李竦“游江南，于南京应天（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建应天府为南京。治在宋城，今河南商丘。金天会八年1130年，更名为归德）遇华阳施真人肩吾希圣者”得《修真[指]元（玄）图》[5]传授时间上相去不远[6]，但一个是栖真子传授唐施肩吾的《三住铭》及炼丹辟谷之术，一个是华阳子传授钟吕丹法，让人颇觉蹊跷。 我们想知道，到底是有一钟吕弟子施肩吾，被后人将其混淆于唐施肩吾？还是北宋初中期有人托名唐施肩吾？或者这两者都是？还是其他？这问题的答案包裹在重重迷雾中，笔者虽情感上倾向于有钟吕弟子施肩吾，后有冒其名而混淆两个施肩吾者（他自己有一定的内炼功夫），传丹法与李竦（传陆轸的也是此人），李竦才将西山与钟吕连结在一起。但是，逻辑上说，华阳子托名而混淆唐施肩吾的可能性更大，只是缺乏文献证明。 下面去除重复与疑伪，将唐施肩吾的作品归纳一下，唐施肩吾作品外，题名施肩吾编或其授受的作品统一归入华阳子施肩吾名下。
二、《三住铭》略疏 杨凝式（873－954年）曾书《三住铭》[7]，陆游四世以来佩携《三住铭》。其文已佚，幸于《三住篇》[8]和《座右铭》[9]中见其全影。所惜《三住篇》为曾慥节改本，故而文风不一，难睹全真。今据此二者，参以《三洞群仙录》肩吾三住条[10]所引而成篇。亦恐失真，读者谅之。录文如下： 三住铭（并序） 《大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凡在万形之中，其所保者，莫先乎元气。元气若住则神住，神住则形住。此三者既住，则我命在我，不在天也。[11]是知人由气生，气由神住。人之有气，如鱼之有水，失水则死矣。然则，神者，气之子；气者，神之母；形者，神之舍[12]，是修身之大端，保形之根源也。吾尝观气之用也，如烟云发于四支，日月光于尺宅；次观神之静也，百邪不能干其正，群动不能挠其清。《太平经》曰：神者，道也。入则为神明，出则为文章。（文章艺术，）[13]皆道之小成也。予昔在名场，运思苦难，今不思而自至，此非道之功耶？尹真人曰：心长御气，气与神合。中既有主，形乃长存。如日月之周流，天地之运转，寿可以无穷矣。 元气真精，能保[14]万形。其聚则有，其散则零。我气内闭，我身长宁。至人传授，小兆谛听。如病得愈，如醉得醒。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心澹而虚，则阳和集；意躁而欲，则阴气入。心悲则阴集，志乐则阳散。不悲不乐，恬澹无为者，谓之元和。清静无为，不以外物累心，则神全而守固。 此《三住铭》，论说气、神、形三者的关系。根本在于元气，运用在于心神（气由神住），形体为精神之屋舍，元气为形神之根源。若能不以外物役心，恬澹冲和，自可心长御气，气与神合，以为身形之主，形质便可长存、所谓“我命在我，不在天也”。 杨凝式唐末五代时书写《三住铭》，晁迥说施肩吾作《三住铭》及《灵响词》，此施肩吾即唐人。《三住铭》中未见龙虎交媾、五行颠倒、三田反复、肘后飞金晶等与钟吕丹道相关的内丹术语或内丹法。再参照《养生辩疑诀》，我们可以肯定，《三住铭》实是唐施肩吾之作。《养生辩疑诀》开篇说：“一气无方，与时消息，万物生死，共气盛衰。”说明元气为修道的本源，并说：“且神由形住，形以神留，神苟外迁，形亦难保。”说明神形相依相保关系。最后总结：“且神无方而气常运，形至静而用无穷。是知保气者，其要在乎运；栖神者，其秘在乎用。吾尝闻之于师曰：‘体虚而气周，形静而神会。’此盖为出世之玄机，无名之大用矣。”仍在论说神、气、形三者统一在虚静之下的关系与大用。虽未明确指出“元气若住则神住，神住则形住”，然其所表述的元气为本、神气关系却也依稀可见其意。 三住中气、神之住，指神气住留含藏于身中，不是死住，而是“如日月之周流，天地之运转”之运用。形住之住，即是长生。长生久视为玄门重头戏。大致说来，玄门所言长生，可以分作三个层次，一是长寿，二是升仙，三是合道。如何全形以尽天年，是养生长寿首要之务。进而易髓换骨，化质飞升，为修仙之秘密。再进则与道合真，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则是长生之极致。三住所述境界，在养生与修仙之间。其神已凝静，其气已通流，且变现光明。如其所言：“吾尝观气之用也，如烟云发于四支（肢），日月光于尺宅（指头面部位）；次观神之静也，百邪不能干其正，群动不能挠其清。”似乎尚未达到易形化质的地步，即所谓的返老还童（“玉阙金堂逐日新”才有化质的效果）。与钟吕丹法相比较，大约与其肘后飞金晶处于同一阶段。 施肩吾三住之说，后来出现讹变，《养生咏玄集》注引《三住铭》云：“心若住，气亦住；气若住，形亦住，三者尽证，即我命在我，不在天矣。”以心、气、形为三住次序。《吕祖百字碑》言性住、气回、丹结，与此思路一致。朱熹编《二程遗书》卷一载： （韩）持国曰：“道家有三住心。心住则气住，气住则神住，此所谓存三守一。”伯淳先生曰：“此三者，人终食之顷未有不离者，其要只在收放心。” 以心、气、神为三住次序，而且偏重于心。又后世传有施肩吾“气是添年药，心是使气神，能知行气主，便是得仙人”一诗，突显心神，亦与此相关。虽然不失为修养之法，却也失去了施肩吾所言“气住则神住，神住则形住”之意。 施肩吾在《述灵响词序》中称自己“慕道年久”，览《三静经》而行“三静关”法，以开成三年（838）正月一日“闭户自修，不交人事”，试小静百日，“虽五谷并絶，而五气长修，幸免痩羸，不知饥渴。未逾月而神光照目，百灵集耳，精爽不昧”。又在《与徐凝书》中自谓：“仆虽幸忝成名，自知命薄，遂栖心玄门，养性林壑。赖先圣扶持，虽年迫迟暮，幸免龙钟，其所得如此而已。”由此也略见其修道之成效。从《三住铭》描述 “日月光于尺宅”、“群动不能挠其清”及精纯的理念和圆熟的语言来看，应是所谓“不思而自至”的作品，应该作于开成三年之后。另外，《西山静中吟》所说“重重道气结成神，玉阙金堂逐日新”的境界，及“若数西山得道者，连予便是十三人”的自信，则创作于《三住铭》之后。 三、《三住铭》的影响 《三住铭》在养生家和文人中颇有影响，范成大《次韵严子文见寄》诗云：“无心我正铭三住，有意君堪话四休。”郭应祥《菩萨蛮·施尉生日》词云：“开禧（1205）三月初逢九，持杯来庆梅仙寿。警捕恰三年，四封人宴然。政成应不日，去作朝京客。阴德合长生，休看三住铭（原注云：《三住铭》，施肩吾作。予近得御书墨本，慰来借录，云欲依此修行）。”都提到了它。 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九载大府卿李博（傅）“年弥髙而色不衰，中外称有内丹之术”，宋徽宗征问，他说道： 臣闻内观所以存其心也，外观所以养其气也。存其心，养其气，则真火炉鼎日炎，神水华池日盛矣。长生久视，上下与天地同流。天道运而不积，圣人知而行之。大道甚易知，其易行以简。以简易而天下之理得也。人之所恃以生者，气也。气住则神住，神住则形住，形住则长生久视，自此始矣。盖日月运转，寒暑往来，天地所以长久。吹嘘呼吸，吐故纳新，真人所以住世。故丹元子曰：形以神住，神以气集。气，体之充也；形，神之舍也。气实则成，气虚则夺；气住则生，气耗则灭。此广成子所以保气，而烟萝子所以炼气也。 后面叙说吸收了钟吕丹法的内丹之法。所引的这段文字，明显吸收了三住思想。 受《三住铭》影响最大的是爱国诗人、养生家陆游，《剑南诗稿》中有多首诗吟咏三住，选录如下： 岁晚幽兴 短鬓元知不久青，况闻九帙数余龄。全家共保一忍字，累世相传三住铭。时泛孤舟过梅市，却穿双屩上兰亭。拥炉莫恨无僧在，满院松风要细听（原注：先太傅亲受《三住铭》于施肩吾先生。授游曰：“汝其累世相传，毋忽！”因即以传聿、虞诸子）。 道室试笔 吾家学道今四世，世佩施真三住铭。一窗萝月照孤咏，万壑松风吹半醒。 养气 学道先养气，吾闻三住章。屏除金鼎药，糠粃玉函方。凛凛春冰履，兢兢拱璧藏。高谈忘力守。此病最膏肓。 道院述怀 学道已非生死流，极知心外更何求。理穷性尽命亦至，气住神全角自留。大药一垆真度世，孤桐三尺可忘忧。故人怪我归来晚，太华峰头又素秋。 书意 饮酒以散愁，服药以去病。区区赖外物，岂足语性命？清晨坐堂上，万事一袖手。愁病初无根，孰谓药与酒。掀髯笑嵇阮，举袂谢和缓。气住则神住，时至骨自换。 宴坐 气住即存神，心安自保身。谁欤二竖子，卓尔一真人。气泝如潮上，津流若酒醇。幽居幸无事，莫玩物华新。 《宴坐》诗，大约是陆游自身境界的写照。陆游的长寿，应该与三住有关。 从切实修养过的施肩吾、李博（傅）和陆游的经验看，三住确实有着养生长寿的效验，可以为我们现代养生做参照。 作者：汪登伟 地址：四川省都江堰市青城山道教学院（碧翠山庄内） 邮编：611844 [1] 生卒年据清《状元肩吾公墓记》。收入申屠、丹荣编著《桐庐与名人》，中国档案出版社，2006年，第12页 [2] 或依《台湾通史·开辟记》等谓其晚年迁于澎湖者，笔者疑其非是。 [3] 陆轸，字齐卿，号朝隐子，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进士。皇祐二年（1050）以吏部郎中直昭文馆守新定。三年得分司南京。卒年七十七，赠太傅、谏议大夫。陆游《跋修心鉴》中详细描绘了陆轸遇仙之事：“（轸）尝退朝见异人行空中，足去地三尺许。邀与俱归。则古仙人嵩山栖真施先生肩吾也。因受炼丹、辟谷之术，尸解而去。” [4] 晁迥（948－1031）《法藏碎金》也称“唐中岳隐士栖真子施肩吾，作《三住铭》及《灵响词》”。 [5]《三洞群仙录》卷十四“李竦闲客”条注引《指元（玄）图序》云:“仆（李辣）游江南，于南京应天遇华阳施真人肩吾希圣者，青巾紫履，皂袍宽带，光彩射人，望之俨然可畏……遂授仆《修真[指]元（玄）图》一十五式（指字原脱，前作“指玄图”序，据此以补），显然明白，可谓真仙之秘本矣。”（《道藏》三十二册，第332页）《修真太极混元图》（《道藏》三册，第94页）大致与之相似，“《修真元图》一十五式”作“《修真指玄》”，无“应天”二字，末题“古杭竹坡金全子传”，有图十六幅（原为十五图，误将《修真太极混元指玄图》之“匹配阴阳胎息诀图”增入）。萧道存序谓《修炼（真）太极混元图》为施肩吾所作，则此图与《三洞群仙录》所引之《修真指玄图》大致一致。或此本为李竦游江南后传金全子，金全子修改而成。 [6] 李竦见施肩吾时间的考辩，笔者另有文章详论。 [7]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载有“杨景度三住铭”。 [8] 《道藏》二十册，第762页。 [9] 周绍良主编《全唐文新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年，第8579页。 [10] 《道藏》三十二册，第337页。 [11] “《大易》曰”至“不在天也”，依《三洞群仙录》“肩吾三住”条注引《三住铭》之语。但其中所言“元气若住则形住，形住则神住”有误。《三住篇》作：“元气住则神住矣，神住则形住矣。”而诸家引三住，每言“气住则神住，神住则形住”（如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八施肩吾条），下文所云“神者，气之子；气者，神之母；形者，神之舍”，也可见三住次第，故改。其后尚有“天理昭然，玄居者不信之矣”一句。不知放在铭序何处好，因此没有增入。 [12] 笔者揣摩语气，删去了这三句句尾的也字。 [13] 此句为笔者据文章增加。 [14] 保，《座右铭》原作得，按序首说：“凡在万形之中，其所保者，莫先乎元气。”故知其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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