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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纪

 率我真 2019-04-29

1、俗语云,长袖善舞,多财善贾。比之古之陶朱、渏顿,吕不韦则不唯善贾,实善政、善谋国之巨贾也。秦国公子异人质于赵,因庶生而不为人重。不韦审秦太子幸妃华阳夫人无后,见异人而生用秦之计,不惜重金赂于华阳夫人姊,说服太子立异人为后,以是有后之秦始皇帝也。然不韦献邯郸之姬于异人,期年而产赢政,史家多以为先有孕而后与异人。余于此颇疑,盖于常情不符。虽然,始皇终杀不韦,不韦无怨,然只此一说,究不能确其为不韦之子。不韦非常贾也,自古商人,孰能与之比肩哉!

2、武安君白起,秦之名将也。自任将以来,拔城斩级不可胜数。秦无论国君、百姓均重之。然白起亦狠毒之人也,前262年,秦与赵国战于长平,秦用计杀赵括,诈降赵卒四十万人而坑杀之,其人性之残毒,犹过于后之项籍。而白起独遣赵之弱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是故意为之。其目的非怜悯之,而实欲以告赵国之人,慑其肝胆,赵国果震恐,国力从此而衰。然白起终不能得善终,应侯范睢加害之。汉陈平曾自叙云,平用计多阴毒,害人太多,恐无后矣。陈平,可谓自明者也。武安君白起至死不能悟之,其天性若此。

3、范睢亦有情之人也。前遭须贾之诬、魏齐之害,九死一生,逃至秦国,用以为相,封为应侯。后须贾使秦,范叔衣敝衣见之馆舍,须贾见而怜之,赠与绨袍。后范睢虽当庭辱之,然念须贾尚有故人情意而不杀,使归告魏王,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其恩怨分明,且胸襟比之李广之杀亭尉,不可谓不大,与汉之韩信、韩安国略可以比肩并踵。

4、赵武灵王前明后昏,胡服骑射,力主改革,强盛赵国,功莫大焉。封爱少子何,自号主父,意为国主之父。后见惠文王朝见群臣,见其长子缧然(懒懈貌),心又怜之,欲分赵为二,其祸之始也。后终饿死沙丘。一代强主,功败垂成。而因惠文王年少,公子成、李兑独专国政。赵武灵王之悲惨结局,以其犹豫而妇人心生也。俗语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也。

5、公孙龙善为坚白同异之辩,平原君善遇之。成玄英《庄子疏》云:公孙龙著《守白论》,行于世。坚白,即守白也,言坚执其说,如墨子墨守之意。公孙龙能合众异而为同,故为之同异。孔子之后孔穿从鲁国至赵国,与公孙龙相论,未能胜。然以公孙龙辞胜于理,孔穿理胜于辞。后逢邹衍过赵,平原君使邹衍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邹子不与之论。邹子以为,辩论之目的,在于“别殊类以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使人不相迷惑,获胜之人能坚守真理,不胜之人得其所求。公孙龙之辩,不过烦文相假,巧譬以相移,如此只能害大道。邹子可谓智者、明者矣。孔子云,巧言令色,鲜矣仁。公孙龙所言,白马非马,转移偷换概念,诡辨耳,实则无益于世人,故邹子不为,而公孙龙亦由是见诎。

6、李克对魏文侯之语,可谓至矣。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文侯与李克论魏成与翟璜,李克先让,而后言观“五行”可定,即: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后翟璜问李克所推之相,李言魏成,翟璜不满。李克将魏成与翟璜所举荐之人相比较,道二者之高下,翟璜逡巡再拜而服。李克,智者也,翟璜亦非庸人,然璜心存私念,故言止之中,境界顿小。

7、欲将得之,必先予之,韩康子之段规、魏桓子之任章是也。智伯求地,二子皆与之,使其益骄,后与赵襄子共杀之。利彼之贪欲,长彼之骄气,激众怨,则其亡日不远。此与寒山对拾得之句,颇为异曲同工,而用心之恶毒,亦隐然而见。司马光论之云,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智伯岂止才胜德耶?贪得无厌,不自量力也。且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亦非善类,豫让杀之未得,亦天算也。

8、茅焦谏于秦王,其言与赵国之触龙相类,而其境不可与触龙比类也。向使秦王不能听之,则身死鼎镬,直可补二十八星宿也。秦王闻茅焦之言而怒消,可谓一言以中之。先秦战国之士,如斯者可谓夥矣,非独苏秦、张仪善纵横之术者也。见义而行,视死如归,堪为后世之表。斯时,始皇年少,虽已见杀戻之气,尚可为明者,不然,何可一统天下而灭六国之雄哉?茅焦之言,虽未称仁义,然尚礼之行已显,或可为孔儒之流俗染者乎,此未可考也。以小见大,见微而知著,茅焦爵之上卿,名实相符。

9、春申君死有余辜。见李园之诡而未辨,有朱英之明而不用,是内怀贪心而外示英明,祸已及身而犹昏昏不觉。杨子法言: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信然。识人用人,自古之大事也,虽有子房、管晏之相而卒不以用之,失良才、良时而就死地,史中累然可见也。

10、李斯之见诛也,虽由赵高毁之,实咎由自取也。始皇没时,以李斯之才,知二世胡亥之不可用也,而卒与赵高同谋共事者,以其私欲过于公心也。昔日李斯学刑名之学于荀子,游说而至于秦,投机之心已见。然李斯竭力辅嬴政而一统天下,其功实不可没,其材足堪大用。夫以李斯之智,足可识赵高之为人,而知公子扶苏之贤、立二世之危,卒成其事者,与赵高狼狈为奸,毁其先功于一时,坠其英名于一世。祸种于前而不自知,乃李斯之大失计也。另,李斯杀韩非,已见其德行。其为吏时,见仓鼠所言,犹可概见其心。

11、始皇帝之前,君臣皆可自称为朕,如屈原于《离骚》中称朕之皇考云云。自始皇帝始,唯皇帝自号为朕,后世沿袭之。夫三皇五帝,或曰:伏羲、神农、黄帝之皇,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为五帝。余同此说。

12、项羽以武力取天下,攻城掠地,可谓勇者。其所过处,屠掠且尽,宫室屋宇,尽为所毁,其残暴若此。其亡灭时,称天灭之,岂不谬哉!项羽之灭,因由多矣。不能识人用人,少佐谋之士,一也;临事犹豫不定,不能自决,错失良机,二也;残暴贪婪,而多妇人之仁,其视甚短,三也;刘季反之,用贤人,听明言,收人心,聚众势以为己利,天下归心,二者相较,项王又焉能胜之。

伍被,淮南王中郎。淮南王欲谋反,多次征求伍被意见,前二次伍被皆反对,分析大势,指明得失,伍被心明若水,虽父母被淮南王所囚,仍未有变易。其后,淮南王再次召见,询问谋反事宜。此时伍被心已动摇,言“必不得已,被有愚计”。乃献计于王。观此时伍被,似多不得已,然前后矛盾,不能有所终。余观至此,颇有叹息。自古谋士多矣,如蒯彻之于韩信,可谓人才。伍被之明,似应不逊于蒯彻,然不若蒯彻之坚守己见,有愚忠而昏瞀。为惜一时之身乎?非也。侥幸之心尚存,斯时与淮南王无异。其速戮也,始于出反计之时,非独张汤之进毒语也。

汉武帝听主父偃之言,移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乱众之民徙茂陵。关中大侠軹人郭解本不在其列。然不知何故,亦在迁徙之中。大将军卫青于武帝面前为郭解求情,言其家贫。武帝之言可谓中的,云,郭解虽为布衣,却有将军为其说话,可见解并不贫穷。郭解之死,于此己埋下伏笔。何则?其一,身在民间而已名躁诸侯;其二,郭解亦非善类,“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以此观之,其霸道可谓非常,如何当得一个侠字。郭解虽非富人,却能结党营私,擅自杀人,虽官莫能制。解有客闻儒生议解而杀之,更可谓狂残之至。公孙弘议杀郭解,语虽牵强,实则欲灾此暴类也。以此观之,郭解死有余辜。

 恭临刑,犹理须鬓,神色自若,谓监刑者曰:“我闇于信人,所以至此;原其夲心,岂不忠于社稷邪!但令百世之下知有王恭耳。”                                                                                                                      ——《通鉴》卷第一百一十晋纪三十二(398年)


    按:王恭临刑时之言与状,可谓不失英雄本色也。然其所败,盖非止于用人失察,其虑事之不周,亦失败之一原由也。夫举兵大事,豈可轻易而动。动必有胜算方可。如其所为,岂不过于匆迫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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