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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是苏州会馆鸿记钱庄吗”

 文山书院 2019-05-04
2019年5月4日


2009年7月,苏州会馆。图/记者李林冬


鸿记钱庄、木牌楼三号公馆和苏州会馆异地重建于长沙福胜街延长线上。 图/记者唐兵兵




    长沙福胜街延长线上一栋仿古的建筑即将完工,它是鸿记钱庄、木牌楼三号公馆和苏州会馆三栋老建筑的集合。在重建之前,它们分别矗立在对面的福胜街上。不到五十米的异地重建,曾经是一场激烈的博弈。

    “长沙小西门外,望两岸居人,虽竹篱茅屋,皆清雅淡远,绝无烟火气。远近舟楫,上者,下者,饱张帆者,泊者,理楫者,大者,小者,无不入画。天下绝佳处也。”这是清代《广阳杂记》记载中的小西门一带,在长沙建城之后,这里就一直是长沙城的商业中心,商贾云集。

    明清时,小西门一带林立着会馆、钱庄、公馆……代表着长沙城商业的荣光。只是,新的商业时代,有新的商业逻辑。坐落于寸土寸金商业地段的老建筑,拆除似乎是它们难逃的命运。

    “文物保护根本就不存在异地重建,都是原地保护。异地重建,是无奈之举。”建筑的设计者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和其他长沙文物保护者们曾经为三栋建筑的原地修复奔走呼号,几经波折之后,三栋建筑最终没有逃过被拆除的命运。异地重建,对于文物保护者而言,更多的是“聊胜于无”的叹息。

    撰文/本报记者唐兵兵

    苏州会馆与“玉和醋”有关

    老长沙人的早餐,少不了“玉和醋”,这是苏州人留给湖南人的深刻烙印。

    苏州人把酱园业带到长沙多少有些无心插柳的味道,来自苏州的席贩,在西进的漫长旅途中,总不忘带上家乡的酱菜,湘人尝之,甚是喜欢。一些商业敏感的苏州人,从中嗅出商机,制酱试销,深受欢迎。

    清顺治六年(1649年),制酱艺人董玉和来到长沙,在坡子街上建起玉和酱园,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董玉和的成功激励了无数后来者,大量苏州人来到长沙,开设醋坊酱园,形成了名噪一时的苏帮。在长沙的苏州人也并不都以酱园为业,比董玉和晚一年来到长沙的苏州人劳澄,就怀抱悬壶济世的理想,在坡子街上开设劳九芝堂。玉和酱园,九芝堂,是苏州人创造的商业奇迹,三百多年之后,它们依旧影响着湖南人的生活。

    康熙年间,董玉和与劳澄牵头,苏州商人在福胜街上建起苏州会馆。会馆的建立,意味着苏州商人在长沙占有了一席之地。据《善化县志》记载,建于康熙年间的苏州会馆坐东朝西,前进门楼戏台方坪,正栋关圣殿,左文昌宫,右财神殿,中翠波阁,后进,中大雄殿,左雷神殿,右杜康祠,内有辰生局,并置有公山十二处,以备同乡在楚物故者安葬。老会馆毁于文夕大火,从详细的记载中,我们很容易想象苏州会馆的格局,也能窥见苏州商人在长沙的商业荣光。苏州商人在苏州会馆中沟通商情讯息、协调商务、联络同乡,苏州会馆是苏州人在长沙行业组织聚会的场所,也履行着管理行业商会的职能。关于苏州会馆的历史细节已经难以考证,不过,我知道,它一定抚慰过无数漂泊者的心灵。

    长沙金融业的传奇人物张鸿模不会想到,在多年之后,他的鸿记钱庄会跟苏州会馆“合体”。或竞争或合作的两大商帮,以这种方式完成和解。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十六岁的张鸿模,迫于生计,来到长沙。据陈先枢的考证,这个后来创造了金融传奇的人,初到长沙时,以挑卖河水谋生,后在一家江西钱庄当学徒,因为聪明勤奋,深得老板欢欣,学徒期满后,便被任以跑街职务,很快在行业中崭露头角。1902年,自立门户,与人合开了钱庄。1936年,张鸿模完成了资本积累,在坡子街购置铺屋,独资开设鸿记钱庄。

    “木牌楼三号公馆,只知道是一个徐姓的商人住宅,关于徐氏暂时没有找到资料。”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时间线栏目顾问陈先枢说,徐氏的籍贯与经历成谜,也没有被确定为文物,三号公馆的门楼却在柳肃的坚持下,得以异地重建,“这个门楼很精致,是典型的中式建筑”。三个不同时代的建筑,有着不同的故事。在新的时代里,它们以全新的方式组合,对于它们来说,不知道是否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文夕大火后,江西人买下了苏州会馆地基

    民国初年,除连接乡谊外,苏州会馆承担了更多责任。慈善家沈克刚在苏州会馆开办金庭学校,其先祖是曾经继承玉和酱园的沈允正。到了沈克刚一辈,已经落籍长沙,苏州人在长沙奋斗数百年,这个城市真正接纳了这些外来者。鸿记钱庄在张鸿模父子经营下,从一个中小户迅速成为一个金融大户,文夕大火之前,鸿记钱庄在长沙金融业中排行第四。

    1938年,长沙文夕大火,苏州会馆和鸿记钱庄,都在大火中化为一片废墟。鸿记钱庄在战争中几多辗转,牌名改成“鸿兴银行”,于1946年迁回长沙,原址重建鸿记钱庄,1949年歇业,结束了传奇的金融旅程。

    而苏州会馆,在战后并没有重建起来,原来的地基被江西颜料大王梅景福买下,成了颜料坊,在建筑未拆毁前,墙上依稀可以看到“颜料”的店牌。梅景福在苏州会馆地基上新修的建筑,完全属于西洋式。梅景福因贩卖洋货发家,他与德国商人韩礼生关系甚密,1915年欧战期间,德商撤离,全部货物降价一二成由梅收进。不久,战事吃紧,外货断绝,德货价涨几十倍,梅景福遂成富商,资本增值20余万银元,后改营颜料业。“梅景福因经营洋货而得福,所营造的公馆具有西洋色彩就不足为奇了。”陈先枢说,“不过,格局上还能看到些许苏州会馆的影子。”

    新中国成立以后,这座房子被作为航运局的宿舍。“我父母就是航运局的干部,上世纪50年代在那里住了几年,我弟弟还是那里出生的。”在柳肃的记忆里,上世纪50年代,这个房子并不像后来那般拥挤嘈杂,“那时候,这里算得上是长沙的高级住宅,只有干部才能住”。那或许是苏州会馆最后体面的时光。随着经济发展,曾经令人羡慕的深宅大院很快成了人们想要逃离的地方。“稍微有钱的都搬走了,只留下一些经济困难的人。”在拆除前,柳肃曾经带着母亲回过一次苏州会馆,“竟然还碰到以前的邻居,一个老太太”。两位老人无限感慨,老建筑的意义也许不仅仅是建筑本身,还有曾经的记忆和情感。

    2009年,苏州会馆即将拆除的消息传播开来,人们才开始重新关注这栋“身处陋室,眼看繁华”的老建筑,彼时老屋曾经的辉煌早已变得斑驳。

    “有总比没有好吧”

    关于苏州会馆和鸿记钱庄,柳肃先后做过三次设计,从选址修复到异地重建,异地重建的位置也从“人民路以南”到“只隔一条街的坡子街以南”。对于柳肃而言,接受异地重建是一种无奈,“有总比没有好吧”。

    2004年,长沙市政府就历史文化街巷和历史旧宅保护召开专题会议,明确苏州会馆与鸿记钱庄等23处旧宅为受保护的历史旧宅,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进行修复。

    2005年,经长沙市政府批准,苏州会馆与鸿记钱庄等23处历史旧宅为受保护的历史旧宅。可按修旧如旧的原则进行保护性修复或改造,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拆除。

    这些措施的出台,一度让长沙的文物保护者们欢欣鼓舞。柳肃团队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了修复苏州会馆和鸿记钱庄的任务,设计方案做出来,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们等来的是异地重建的消息。

    “一整块地都卖给华远集团了,还有什么办法呢?”陈先枢、梁小进、柳肃等专家奔走呼喊,苏州商人甚至要集资“认领”苏州会馆,但是,他们的努力,终究没有保住这两栋老建筑。

    2012年10月,苏州会馆异地重建方案获得批准,会馆在与原址一街之隔的太平街延长线上重建。“第一次做的异地重建是苏州会馆和鸿记钱庄独立建造,但是这块地的面积太小了,所以只能因地制宜组合起来。”2012年,柳肃再一次对苏州会馆进行测量,重新做了设计,按照新的规划,鸿记钱庄、苏州会馆前栋、苏州会馆后栋将沿太平路由南往北一字排开,方案整体占地面积2000平方米左右,中间还将木牌楼三号公馆的牌楼加入了进去。

    “文物保护从来就不存在异地重建,除非遇上国家的大工程,但是这完全只是商业开发啊,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个开发商,能够做到异地重建已经算不错了。”即使在建筑即将完工的今天,柳肃依旧难掩遗憾。在柳肃的设计中,苏州会馆和鸿记钱庄严格按照两栋建筑本来的面貌进行重建。在设计重建方案时,柳肃带着他的研究生对苏州会馆前栋、鸿记钱庄的基石、门窗等大件材料进行标号,重建时将按顺序把这些基石、门窗进行复原,而一些不能再次利用的门窗、房梁,要求施工方按照原来的面貌进行仿制,采用全砖木结构,拒绝钢筋混凝土。

    “这真的是苏州会馆鸿记钱庄吗?”2018年1月11日,柳肃在微博上回应一个网友关于一张正在重建中的苏州会馆照片时,在微博上无奈地写道。重建工作很快开展,却与柳肃的设计和期望相差甚远。“我们当时编号的老构件都没有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新材料在工艺上比老材料差远了。而且,建筑砖的砌法也不对,苏州会馆和鸿记钱庄都采用眠砌,但是现在采用的是斗砌,也就是空斗墙。你要知道,空斗墙是穷人家建房才用的。”柳肃叹气。

    苏州会馆、鸿记钱庄、木牌楼三号门楼,终究以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坡子街,只是,少了历史的斑驳,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还能唤起人们对于旧时光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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