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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孤台上思稼轩

 凤凰山居士 2019-05-06

罗 铮

亭台楼阁,向来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一块艺术宝地。无论是江南的私家园林,还是江南三大名楼,抑或是醉翁亭、爱晚亭等名亭高台,都饱浸着文人墨客的营养。不知怎地,古代文人对亭台楼阁富含特殊的情感,每到一处,便自然文思泉涌,欣然留下墨宝。因此,只要是稍具声誉的亭台楼阁,都萦绕着色彩各异的诗词歌赋,而且它们的名气也随着文人才华和名望的提升而水涨船高。在江西的南大门赣州,就有这么一座郁孤台。

江西简称赣”,因赣江得名。赣江之水来源于章江与贡江,二水汇合后向北流去,纵贯赣鄱大地,注入长江。赣州,便位于章江与贡江的环抱之中,而郁孤台,就在那二水汇合处。亭台往往与江河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此台更无例外。郁孤台,创建年代不详,但距今至少千年有余。因坐落于贺兰山顶,以山势高阜、郁然孤峙得名,台高三层,立于台上,可纵观全城。史书对郁孤台的记载最早是在唐肃宗时期,名臣李勉受诬被贬官虔州(赣州的古称),情绪低落,“郁孤”二字触动心弦,遂于台上感慨曰:“余虽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阙一也,郁孤岂令名乎?”当然,纵览历史长河,赣州、乃至江西全境,历来不是全国的中心,文化光芒自然比不得斑驳的中原。那么,郁孤台为赣州争得的文化遗迹,就显得蔚为珍贵。

最早为郁孤台留诗的名人,乃北宋赵抃的一首36句五言长诗。此后,陆续有后来者登台泼墨。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也曾为郁孤台倾力挥毫,可奇怪的是,在奔腾的赣江水上,他的光辉却不及与其齐名的辛弃疾。

辛弃疾,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号稼轩,山东历城人,生于1140年,是中国古代史上难得的文武全才,文韬和武略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结合,与苏轼合称“苏辛”。幼年由于父亲早卒,稼轩跟随祖父生活在金人统治的北方,目睹山河破碎、百姓流离,立志恢复中原、指点江山。21岁参加义军抗金,勇猛无畏,率一支义军南归朝廷,25岁受到南宋天子召见,踏入宦海,声威大振。洪迈《稼轩记》记载着他当时的声名:“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坚定的理想、奔放的性格、强烈的战斗精神,同时也注入他的诗词文章,使他的词章与盛世时期的怀才不遇,甚至与乱世埋藏单纯悲叹流离失所的哀怨文辞相比,多了一分澎湃的激情和剧烈的震撼!

稼轩一心向北,可命运却让他与江西渊源深厚。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以湖北赖文正为首的茶商军起义,屡败官兵,声势浩大。朝廷急调稼轩任江西提点刑狱一职,赶赴赣州指挥战事,仅3个月时间,就平定了茶商军。可是,战役的胜利并没有让他欣喜若狂,而是依然时常想起北国家园和父老乡亲,无法放下收复失地的抱负。郁孤,顾名思义,伤感色彩浓厚,于是在赣州期间,辛弃疾就成了郁孤台的常客。每当心生感慨,他便独自登临郁孤台,凭台远眺,静观章贡二水环流脚下,滚滚北去。翌年,他奉调京西转运判官,离开赣州赴任途中,在江西万安县造口,触景生情,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说到此词为何作于造口,还有一段故事可讲。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辛幼安词》条云:“题江西造口壁词云云。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哲宗孟后,高宗伯母)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因此起兴 。”造口,一说名皂口,南宋建国之初,国力衰弱,金军南侵,所向披靡,并紧追隆祐太后。至造口,隆祐太后下船与农夫“肩舆而行”,才幸免于难。造口见证了新生南宋政权的存亡危急时刻,也成为南宋统治者的福地,辛弃疾置身此间,再生感慨,故题词于壁上。

让我们再来看看这首真正使郁孤台名扬四海的佳作: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这首词,是对词人历次登台心情的总结,透过这首词,我们更能确定词人每次登台都是怎样的愁绪。他是多么想穿越千万座青山,像不可阻挡滚滚而去的江水一般,杀奔山东老家,光复山河。词具有强烈的空间感,且句句不离山水,可他看的不是山,是山那头的故乡;看的不是水,而是有家不能回、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泪花。他的方向是北宋故土,不论是什么山,都遮不住这种愁思,报仇雪耻的意志,绝无更改的可能。词的意境大开大合,又不乏细腻的情思,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而最后的落脚点又在鹧鸪悲凉的叫声上,点明愁苦之心。白居易《山鹧鸪》曾一语点破鹧鸪的特点:啼到晓,唯能愁北人,南人惯闻如不闻。”

只可惜,纵使稼轩再有抱负、能耐再高,摊上一个无心作为的君王和嫉贤妒能的朝廷,也只能徒叹奈何,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淳熙八年(1181年),正值年富力强的稼轩受到弹劾,被免去一切职务,回乡闲居。此后20余年,除一度出任福建提点刑狱和福建安抚使外,稼轩大多数时间都赋闲乡野。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稼轩曾有机会东山再起,宋宁宗前期,授稼轩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镇江知府等职,可惜再一次受到奸人挑拨,被迫离职。两年后,带着无尽的遗憾,溘然长逝。

如今的郁孤台,历经多次磨难损毁,已是沧桑满身,台前台后各有一尊稼轩像。稼轩身系披肩,遥望远方,气宇昂然,刀已半出鞘,虽屡遭排挤,却矢志不渝,令人敬佩。我静静地站在郁孤台上,遐思无限。如果稼轩当年有幸继续驰骋沙场,收复河山,心情当不至如此悲凉。然而,历史从来就没有假设,更何况若是如此,或许我们就无缘听到这首斐声古今的名词了。也正是少了一个战绩辉煌的功勋名将,才多了一个誉满天下的豪放词人。悲哉?幸哉?

(发表于2011年12月4日《南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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