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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见的苏州“船闸式水门”- 蛇门

 旧京遗韵 2019-05-07

(前记:几年前有位道友前来请教一张城墙老照片,我当时否认了北京、南京、上海、杭州的可能性,由于照片小又模糊,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只是城墙外有宽阔的护城河,两个墩台(马面)的外面有一座平顶坡桥,而且这两个墩台之间的距离远远小于其它墩台间的距离,照片中无一人。)

最近在看到一本相册中发现其中的一张照片和我以前见过的场景相似,只是这张照片中的“水门”更正面一些(图01

图01  苏州南城-蛇门水门


照片的主人是参加八国联军意大利海军陆战队的军官,1901年回国返程停泊上海时去苏州看望一位在“苏经丝厂”(图02)的亲戚。照片中只有少量的“意大利语手写注释”,从整体内容看,作者的照片应归在“途径上海”的这段活动中,而在上海期间只去过苏州,因此我要在“老苏州城”去寻找这座“水门”。

图02 苏经丝厂的位置 - 《1914年新测苏州城厢明细全图 》


我不是苏州人,最早去那里是文革前,最晚一次去已是二十年前,尽管我每次去都留有深刻的印象。但是,解放后的苏州城和清末民初的苏州城还是有巨大的不同。加之近几年苏州为恢复“苏州老城”的面貌,重建了一些“遗迹”,使得今人要了解“清末民初老苏州”就显得格外困难。

在老照片中,苏州的老照片比较少,而且内容相对比较单一,1901年前后的苏州老照片就更少。而且,随着近代工业和城市化的发展,太平天国失败后重新修建起的苏州城也逐步遭到破坏,大量的河道淤塞填埋,河网水系逐步失去功能,原河运船闸设施废弃,逐渐被人遗忘。在我见到的苏州老照片中从未见过这座“水门”。

下面我就依据这张老照片中的“水门”对其设施结构作一个分析:

在江浙地区的江河湖渠的水运中,为解决水位高低差的问题,一般采用“过船坝”和“船闸”的方法。

船闸起码需要两个“闸口”,船要去上游方向时,关起上闸门,开启下闸门,当两闸门之间的闸道水位和“下水”平行时,船进入闸道,待船进入后,关起下闸门,慢慢打开上闸门,待闸道内的水位与“上水”平行时,完全打开上闸门,船向上游行出闸门。

船闸的闸板通常放置在“上水”的方向,通过闸板的位置可以判断流水的方向,是进水口还是出水口。图01中依据“纤道桥”上闸板槽的位置,可以推断这个水门为“进水门”。

在城市水系中闸板还是调节和控制水位的重要设施。

图01照片中的水门两侧看不到“旱城门”的痕迹,在无法确定具体城门时,不排除与离其不远旱门同名。(这也许是判断这座“水门”名的依据之一)

水门前为水面,临城墙可看作“护城河”。

水门前有一座与护城河或城墙平行的“闸门桥”:桥顶为平铺石条,两侧为坡道,无栏,疑为水乡常见的“拉纤岸道”上的“纤道桥”。(图03、图04)

03  苏州南城-蛇门水门 - 局部



04  苏州南城-蛇门水门- 局部



“纤道桥”为单方孔桥洞的“桥边闸”,桥洞两侧可见“闸门槽”(闸板槽)。供“闸板”上下启动。

“纤道桥”和水门之间,两边以“城墙马面”(墩台)为界的水域形成“闸道”,可容纳多排待过闸的行船。这种水门“闸道”在古代水城中还起着类似“旱城门瓮城”的作用,俗称“水瓮”,两边墩台和起着“箭楼”作用的“闸门楼”形成三面夹击的态势,很好地保卫着水门。

图左城墙墩台正面碟垛下方城墙上镶有一块“石板”(图03的白方框内),疑是“题刻”,或“水门名”。图右马面可能也有一块,呈对称,但图中不见,或许没有。由此可以推想这处水门可能无旱门,本该放在旱城门的“门名匾”却“镶嵌”在“不该镶嵌的位置”,也许是“墩台”凸出,容易被人辨认。

城墙上的“水门”外侧为“拱券门”,两侧可清楚地看到供闸板上下滑动的“闸门槽”(这里的闸门多为一块“整体闸门”),劵门顶后面可见抬起的“闸门”底部(参看图04)。闸板上方的城墙顶有“闸门楼”,内设“绞盘”控制闸板升降。

水门的闸板不仅要考虑“拦水功能”,还要考虑坚固,所以水门的闸板比较厚重,升降比较费力。因此和平时期,水门不必反复升降,靠设置的栅栏门起到“关闭”城门的作用。原水门闸门作用靠水门城内侧或河道上一座桥边闸(水关桥),起到船闸或控制水位的作用。在进水口水位落差不大,水流不急的情况下,水门的闸口全部放开,闸道一路通畅无阻,舟船进出方便。照片中桥边闸不见“闸板”痕迹,说明这里只是一个进“水门”前的一个普通桥洞。

照片上的水门到底是苏州的哪座门?

从摄影者到苏州的年代背景(1901年)、来苏州的目的(看望在“苏经丝厂”工作的意大利亲戚),逗留时间(作者是军人公务路过顺道,逗留时间不会长),城墙内外水位落差大(或上游水过高于出城后护城河的水、或护城河的水高于城内水),护城河为大面积水面,临城根近,且不繁华的特点,我综合古代“姑苏”绘图和老照片苏州水门和旱门位置(图05),以及当时拍照时对光影的要求,参照照片是“带城楼的水门”,我排除了当时存在的所有“陆门”和“水陆同门”。陆门无水,如“胥门”;水陆同门,如“阊门”、“齐门”、“婁门”、“葑门”和“盘门”,从记载和老照片看只有陆门上方建城楼,水门上方无门楼(闸门楼)。

图05    古苏州城水陆门分布示意图  -《1881年姑苏城图》



会不会是其它老门?

1901年拍照片时东城墙上的“匠门”宋朝时因“海潮倒灌而封死”,而在那里重开门命名“相门”是三十五年以后的事(1936年建“苏嘉铁路”设“苏州东站”而破墙设门)。

东南角的“赤门”只是古老到“公元前”的传说,后来直到1901年之前从未见“实体门”的记载。

北面的“平门”在早已封死,在北宋朱长文所著《吴郡图经续记》中所列“吴郡”城门却无“平门”,我认为那时的“平门”水陆城门,主要是“水门”,因河道淤塞失去“功能”而废弃封堵, 渐渐淡出人们视线,鲜被记载。1928年因城市交通需要而重新开辟“平门”,至于今天的看到的“平门水陆门”是近年为“恢复历史旧貌”而新建的“古迹”,应该和1901年的老照片无关。

最后只剩下南边的“蛇门”。

蛇门是苏州城门中最古老的城门之一,由于中国传统观念和历史事件一直不待见这座“城门”,这座城门像幽灵一样伴随着苏州城。当地的考古人员也证实“蛇门是唯一没有发现遗址的城门”。

据《吴越春秋-阖闾内传》:阖闾元年…… 子胥乃使相土尝水,相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陆门八,以象天八风,水门八,以法地八聪。但这个阖闾大城是不是今日“苏州城”的前身,有待考古学家的证实。且相信“苏州城”建成初期有“八座水陆门”:阊、胥、盘、蛇、匠、娄、齐、平。(图06

图06  古苏州城古城门和水网流向示意图 - 1933年苏城全图-吴县志舆图


这些城门如果开始是按照风水设置,在数千年的历史变革中,随着河道淤塞,水系破坏, 为了城市的生存,封门辟门都为水道畅通,保证城内水陆运输通畅。

我查阅了一下苏州城古代水系的资料:在苏州城出现早期时,城内水流由“西向东流”和“北向南流”的最初方式(图06紫线部分),逐步改变成“西入东出、南北调控”的格局(图06黑线部分),这就使得一些“古城门”保留下来。在这些保留下来的城门中,人们记住了靠近繁华热闹人口密集地区的“城门”,而一些地处偏僻默默发挥作用的城门却慢慢被人淡忘,其中就包括南门的“蛇门”。这个“蛇门”由于在今天位于老苏州城东南角、原“葑门”南边的“桂花公园”里重建出来(图07),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兴趣, 当然,更多的是对新建蛇门“位置”和“式样”的异议。

图07  建有“蛇门”的“桂花公园”在今天苏州的位置。


如果总是凭借“风水”的方位禁忌,寻找“南门”的确有难度。我们不妨从资料中寻找“蛇门”的存在。

 南宋人胡舜申《开胥蛇门议》一文中,作者确定“蛇门”在“赤门”的西边(参看图06),一方面说到“蛇门在城之巳方”,同时又说到“蛇门直南,正对吴江运河”。“吴时欲以绝越遂不开东南门,即蛇门也”。胡舜申认为封蛇门是“吴时”(春秋时期的吴国)为“绝越”,显然是破了当初建“八门”的风水。“塞绝生气,故终为越所灭”。在胡舜申眼里“吴被越灭是塞蛇门所致” 胡舜申按城址的风水理论分析,“运河自吴江东南长生来,由蛇门入城”的是“贪狼之水”,这种“生旺”之水进不了城,“此其为害”:“城市萧条,人物衰歇,富昌室无几,且无三世能保其居安土宦达者”。因此“吴、晋、李唐时,诸门未尝不开”,这说明从三国时的“吴国”到整个“唐朝”,这座“蛇门”不仅存在, 而且是“水陆门”,“水道陆街”。“故晋唐时,吴下最为雄盛”。这说明历史上“蛇门”开,则“人物繁夥,冠盖峥嵘”。胡舜申认为由于河道淤塞,“八门”可以不全启,唯有“蛇门”不能塞,“复辟蛇门。东南虚秀之气,疏导迅发,儒道利亨,文物之盛,非复今日吴下矣。”

胡舜申的《开胥蛇门议》的“吴城风水”理论在元明清均为当地官员的重视,以确保“吴城的富庶繁华”,元朝意大利探险家马可波罗对苏州水城的赞叹可为一证。

由于苏州城内横竖主河道均和城门相切,蛇门位于城中“竖正中河道”的南端,这段竖河道虽不是“南北贯通”,但南段位置始终未变。从蛇门进入的“生旺之水”直接北上“主文笔官职之事”。明清时苏州曾为两江科举的重要考场,“生旺二水,利害最切。犹人身气血荣街”。这说明从风水角度看,保留“蛇门” 利大于弊。可以推想:在历史的长河中“蛇门”一直存在,通行的时间远远超过封塞的时间。尽管在绝大多数的历史地图中并没有标出“蛇门”,但是在近代史中“蛇门”的确存在:在1933年出版的《吴县志舆图-苏城全图》中标有“蛇门”的位置(图06),在1940年《吴县城厢图》(图07.借用网络现成图)还标出了蛇门路。 

图08  标有“蛇门”和“蛇门街”的 《吴县城厢图》(1940年)(信息和地图来自网络)


这两张地图说明1933年之前“蛇门”的位置。 有资料记载日本领事馆为进城方便打算在蛇门位置的护城河上建桥,还见到“蛇门”的门名石匾。日本最后放弃建桥还是因为“不吉利”的问题,而蛇门正对“日本租界”。自1897年起,日本根据《中日马关条约》 在苏州建立租界(当地人称“青阳地”)(参看图02)。 由于“蛇门”对面是“日本租界”,中国人很少去那里,即使有带相机的“西洋人”也不会被介绍到那个“荒坟乱茔”之地。所以今日鲜见“蛇门”的老照片。

民国之后1911年至1933年之间,并无开“蛇门”的记载,而蛇门的消失是民国之后,甚至是1933年之后。由此可以推想:1911年之前蛇门可能是存在的。

现在回到上边图01的老照片中,当我排除了熟悉的苏州老城门时,我的推断最后落到了“蛇门”。

旧时,蛇门内外长期都是荒野坟地,烂田洼溪,菰莲芦蒲   农田菜园,远离商贸市肆,出入这一带,行舟优于徒步, 而“蛇门”的“风水”作用是“入生旺之水”,因此“蛇门”在长期的一次次重建修复中,只保留了“水门”,因出入这里多为附近的农人渔民,驾船商贩,供小船出入即可。

我认为后来的“蛇门”可能只是一座“水门”,无“陆门”, 后来疏于管理,淤塞严重,通行能力有限,大一点的船从这里进不城。在那个“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位于荒凉地段的蛇门,加之人们对“日本租界”的忌讳,1900年之后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也就不奇怪了。

 从以上分析,这座水门,可能是“蛇门水门”,这个“水门”同时具有“进水”,“控水”,“船闸”“水瓮城”(纤道桥和水门之间的闸道)和防御(闸门楼既是用来安置绞盘用来升降闸门,还是“箭楼”,安置“守防人员”)功能。

照片中图左“墩台”上方的“镶嵌石”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蛇门”石匾。(符合传闻中描述)

由于蛇门离“苏经丝厂”不远(参看图02),这位意大利军人就是因看望在“苏州缫丝有限公司”工作的亲戚来苏州的,当他拍摄了丝厂外景后,或从厂边码头登舟,或步行都很容易来到照片的拍摄地点。

或许是这座水门的奇特结构,或许是听了“亲戚”介绍“入生旺之水”水门的好奇,或许感叹意大利的水城威尼斯也曾有见过这样的“水门”……

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在目前苏州的现存水门中还没有这种如此多功能结构的水门,也许这张照片中的“水门”,能为苏州丰富“ 传统水城航运城防设施”提供一点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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