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吾友豁公征四大名旦之比较，次溪兄累促为文以应。仆以事牵，未获共藉斯胜。阅月，又有程艳秋专号之举，雅欲补白，又未果也。顷闻吾友菊痴言：慧生不日赴沪。私念豁公贤者，夙以提倡旧剧奖掖名伶为己任。慧生之沪，必有专号以荣其来，恐时久为事冗，事先为文以寄豁公，虽属突如，自问寸心，照然可凭。无何，上海晓报已披露此专号之预告，铜山西摧，洛钟东应，事有不期而冥遇者，是益促予为文之畅机也！ 慧生在四大名旦中，成名最晚，而进步极速。以资质论：慧生是花旦人才，而非青衣人才，跻列名旦之班，差有微辞。然其艺术之博，探讨之深，新剧之名贵，今誉之孟晋，致造成独帜一军之机，亦自有其必然也。 夫一人之成名，必有种种造成其成名之背景，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既出，则时势又视英雄而转移，则所谓英雄造时势。慧生未成名前，种种机缘，促其孟晋；既成名后，则一时风气，因而改革。慧生固有魄力者！名之为物，累阶而得，既获上乘，泯减不易。慧生既达其志，未必仍咀念其未达志未成名时之苦心，予乃例举其所以成名之机缘，为慧生温旧梦，兼为读者介绍慧生也。因作面面观。 （一）慧白天生（荀慧生之才质） 慧生天生清丽，眉目之间，善作妩媚。颦笑多姿，尤称绝妙。犹记四大名旦比较文中，有少卿君谓慧生如牡丹，占尽春光，的是公论。足见其妩媚天成，艳质独负也。然慧生才质惊人之处，尤在以一人而能两变其色。即如上论，慧生以柔媚多姿之身，自以表演戏剧为绝妙，故《得意缘》《鸿鸾禧》《盘丝洞》等剧，皆为梅、尚、程所不能者。揆此一端，足概其余。而慧生于擅长表演喜剧之馀，兼能表演悲剧，悲与喜，正如燕函越链，递有专家；北辙南辕，要难并诣。而慧生不特兼能，且能兼长，不特兼长，且能各臻绝妙。其悲剧如《钗头凤》《鱼藻宫》《战濮州》《柳如是》《飘零泪》等，表情写意，有时且远超善演悲剧之艳秋以上。是其难能可贵处，亦其绝无仅有处。推究其源，才与质，俱有特长也。盖慧生之质，本似妩媚颦笑之女儿，故演喜剧，不待做作，即有一种天然逼肖之神情，浮溢而宇，此属于先天问题。至其本天生之丽质，陶镕于菊部，砥砺于管弦，则因趋向之不同，致划才干于偏峰。慧生幼习秦腔，浸淫极久。秦腔多悲苦剧，慧生于乍展才干之初，即浸淫于悲苦剧中，其才能上，霓受无形之濡染。于是载浸载近，其质虽未变诸先天，而才能上已移近于所学。故其才与质，绝非同鹊。当然对于悲剧，亦有其绝妙之特技。可见人之成名，在不期然而然间。以慧生之为名旦，又孰知其得力于坐科秦腔之助！虽云偶然，苟非慧自天生，亦不能强也。 《盘丝洞》荀慧生饰月霞仙子 （二）传神阿堵（荀慧生之作派） 四大名旦中，色以兰芳，唱推小云，格属玉霜，而做则当推慧生矣。旧剧以唱为主，固是定论，然此不过往昔之囿言，垂至今日，已不足为训。昔人观剧，断然以剧为耳目之娱，于时既无人专论阐发，更无人提倡鼓吹，故剧止于剧耳！嬗递至今，诸愿顾曲者，以为剧之为剧，不止终耳止之娱而已。觉其感人之；演惊逃则柔丝风袅，演忿恨则玉厉珠棱，此不过就七情之作用，人生常感及习论之。他若描摹处女，则俨然春水；描摹少妇，则绝肖东风；描摹歌妓，则曲状流莺；描摹寡女，则如对晓月。一人有一人之身份，一剧有一剧之特征。凡此种种，苟无绝妙臻化之作派，庸能以一人身，化百人身；综百人情，寄一人情耶？是慧生之成名，做工上诚具绝大之力矣。 （三）梨窗鹦语（荀慧生之念白） 慧生于擅长作工外，兼工念白。作与白均为花旦所必需。其白口一如其人，柔媚清脆。无小云之刚健而得其简劲，无艳秋之凄婉而得其妩媚。大体似兰芳，而气口过之（兰芳不能念大段白）。如《得意缘》《鸿鸾禧》《十三妹》等旧剧，《柳如是》《鱼藻宫》《钗头凤》等新剧，俱有大段念白。慧生能一气呵成，悠扬低抑，婉转顿挫处，丝毫不苟。即如《鸿鸾禧》带“棒打”后场之念，及《得意缘》“干戈戗时”数场之念，静心聆之，如清夜九霄，落鱼山之梵；深雪万嶂，品雷威之琴。同时脸上、身上、神气作派俱臻饱满，尤能相映成辉，益增天趣。惟唱工因幼肆力于秦班扑跌工夫，以致嗓受影响，虽亦不乏佳腔，而内力不劲，有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唱到神韵，较之梅、尚、程自逊一筹，然荀慧生究属花旦人才，青衣已是兼工，既能做念独擅，唱工虽弱，亦可掩瑕也。故予谓听慧生之剧，只可做梨窗鹦语听，不可做梨枝莺唱聆也。 《柳如是》荀慧生饰柳如是 （四）将军姽婳（荀慧生之武工） 人之必有武工，不专在起打用也。一切台容身段作派，皆赖武工之着实。以映美其姿式。通常若生净无论矣！即如旦角，亦当具相当之武工，以巩固其基本。如《战宛城》邹氏之扑跌，《御碑亭》王妻之滑步，《长坂坡》糜夫人之跑箭，《贵妃醉酒》之卧鱼等，其角色虽’非列入武旦，而欲演到佳处，则非有充实之幼年武工，不易克臻厥美。四大名旦中，慧生、小云皆出身科班，故武工佥有根底。慧生且兼扑跌工夫，其武工尤称独步。惟慧生不矜才，不使气，负有武工，而不以武剧自炫如小云。惟于身段台容中，具见其武工之有根底，如《小放牛》《得意缘》《战濮州》诸剧，时露其婀娜刚健之姿态与超迈玲珑之身段，皆足证其一鳞一爪为吉光片羽。说者，谓慧生此着，尤为善自韬诲，至比之盛德若虚焉。 （五）得险于平（荀慧生之新剧） 居今日而获名伶之选，且日相角逐于菊部中者，强半赖排演新剧之功。生如连良庆奎，旦如兰芳艳秋小云碧云琴心，以及本文所论之慧生，净如寿臣喜瑞砚亭少奎，无一不然。就旦工论，兰芳之新剧，偏重神仙富贵之选。小云性近侠，且好动，故多排演文武兼重之剧。艳秋新剧，或演剑侠，或演豪贵。碧云琴心，亦皆以香艳豪贵为胜，惟慧生所排诸新剧，多表演民间生活，对于平民之爱情悲情，表演极多。如《江天雪》《至孝图》《元宵谜》《丹青引》《香罗带》《绣襦记》《飘零泪》《柳如是》《庚娘》《妒妇诀》《埋香幻》《钗头凤》《还珠吟》《金钟罩》《荆钗记》《张金哥》等。其中穿插香艳爱情之情愫，究其大半，然皆为民间的，而非贵族的。与梅、尚、程、徐等新剧之风格截然不同。盖慧生以天资之睿聪，与夫艺术之陶镕，虽通见惯闻之事，一经表演，即觉感人至深。所谓得险境于平平之径，反觉其尤险之惊人也。 《元宵谜》荀慧生饰吕绍华 京剧音配像《金玉奴》片段（录音主演：荀慧生饰金玉奴 配像：孙毓敏）（附：何佩森、王紫苓点评） 荀慧生艺术人生 （六）珠辉玉映（荀慧生之辅佐） 与慧生配演新剧者：生如张春彦，旦如芙蓉草，丑如马富禄，均一时人选。 （《戏剧月刊》第八期） 摘自：梨园杂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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