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对外开放以来(图01),西山旧时名胜遗址(图02)再次引起人们的兴趣。 图01 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大门 图02 西山国家森林公园示意图
在 《钦定日下旧闻考》-卷一百三(郊坰西十三)(后简称《日下》)中有多处对“中峰庵”的叙述,这座“中峰庵”在编撰《日下》时已不存在,不过寻找并确定它的位置,对于寻找后来寺庙的前身多少也是一种尝试。 《日下》始修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成书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 乾隆五十年(1785年)至五十三年(1788年)刻板出书。把书中记载内容的时间下限定在1788年之前比较合适, 而在此时间后的出现的史料,不能作为确认“中峰庵”的依据。 在《日下》一书中,除“卷一百三”讲到“中峰庵”,在“卷一百三四”介绍延庆“德胜口”时也出现“中峰”和“中峰庵”的文字,从该书叙述内容的区域分类,德胜口的中峰庵,是指位于当地“中峰”的一个“庵”,实名为“玉虚观”, 和本文要探讨的西山中峰的“中峰庵”地理距离太远,那只是一座同名不同地的另一处“中峰庵”,不属本文寻找的范围。 在北京西山还有两处被标有“中峰”和“中峰庵”的地方。一处是位于石景山五里坨隆恩寺的一座下院 ——“隆恩中峰庵”,其位置在今天“香峪大墚”,确切位置无考。《日下》中无“隆恩中峰寺”的记载,按实际环境,距史料记载的内容相差太大,而且和已知历史建筑距离太远(图03)(红圈内大致为“郊坰西十三”介绍的胜迹范围)。在《日下》中“隆恩寺”是放在“郊坰西十四”章节,讲述的是“八大处”以南,以西的建筑。而《日下》提到的“中峰庵”主要集中在“郊坰西十三”,着重考证香山以南从“万安山”开始的“宏教寺”,向南到卢师山结束。我认为“隆恩中峰庵”和“ 郊坰西十三”中谈到的“中峰庵”可能又是一个同名不同地的“中峰庵”(后面我将会证实)。 图03香峪大墚隆恩寺和《日下旧闻考》“郊坰西十三”中可能中峰庵之间的距离
图04香山中峰图 -《西山名胜全图》–熊涛老人1914年绘
旧时出北京内、外城,在一片平坦的田畴西北角有一座平地拔起的高山,这就是“香山的香炉峰”,由此峰向东,向西南方向延伸,连绵起伏,逐步降低和平原融合在一起。 这就是北京人熟悉的“西山”。 西山是一个笼统的地理概念,其中包含了“大西山”和“小西山”两个范围。 “大西山”是地理角度的西山,跨越房山、门头沟、石景山、昌平等多个区县。大西山面积约三千多平方公里,长约九十公里,宽约六十公里,约占现在北京市面积的17%。 “小西山”是人文角度的西山,并没有清晰的界线,它是模糊的,是北京老百姓心中的西山。大多数老北京人所说的西山,指的是靠近北京城西边最近的山地,也就是天气好的时候,西望可以目及到的范围,即:翠微山、平坡山、卢师山、八大处、香山、玉泉山、万寿山、百望山、阳台山、凤凰岭等诸山。小西山历来多名胜,文人墨客留下很多文字史料,所以历史上的“西山”多指“小西山”(图05。我对其中个别地名位置的标注存疑)。 图05北京小西山山形示意图
从香山向南,向西南延伸,主要山脉大致为“东北-西南”方向, 山脊高高低低,绵延起伏,主脉中间有分出很多纵横交错的“支脉”,如同树根“盘根错节”。在山丘中,因长年的雨水冲刷,山石崩塌,形成了大量的深沟陡涧,断崖深谷。清中期之前西山一带绿树满山,处处山泉,沟沟溪水, 造就了西山涧深林茂的清幽静雅的山林风情。西山的独特深沟陡涧地貌,自然形成了一处处风水极好的“吉地”,“深山藏古寺”,“林茂禅钟幽”的意境。由于这些深山古寺地处偏僻,登临艰辛。在和平时期,它可以是僧道潜心修炼的静室,还是文人雅士的悠闲抒怀之地;战乱时期,这些地方也容易成为“避难之所”,一旦这些寺庙无人维护管理,很容易遭到破坏,加之寺庙地处偏远荒僻之处,与外交流少,战争期间人口流动性大,一些寺庙废墟在无实证考据的情况下,就成了一处处“无考遗址”。 为了叙述方面,帮助读者对所涉及地名有一个感性认识,我借助一张1926年英国人绘制的《北京京郊图》(图06- 1)。这是一张准军事地图,不仅标注等高线,各种道路,制高点,而且在西山部分清楚地标出清末主要寺庙和“八旗兵营”的位置(图06 - 2)。难得一见的是:这段“小西山”山脉还标注了深谷的位置和高度,有些标注的山谷,只要无山道标识,横穿都是无法通行的。后面我在剖析一些原始资料时会引用这张实测地图。 图06 - 1 1926年英国绘《北京京郊图》 图06– 2 1926年英国绘《北京京郊图》-小西山(局部)
图08《钦定日下旧闻考-郊坰西十三》第1696页 图09《钦定日下旧闻考-郊坰西十三》第1697页 图10《钦定日下旧闻考-郊坰西十三》第1703页 下面就《日下》有关章节中的相关文字,依序摘录如下,原文部分均加黄底色,摘录文字在原书页中均用红线标出,在“ 【批注】 ”下对有关文字作自己的理解和说明。 【第1695页】 増:静宜园之西万安山有法海寺,法华寺。《五城寺院册》 臣等谨按:法海法华二寺前后互相连属,相传为宏教寺遗址, 本朝顺治十七年修建, 改今名。前为法海寺。门上有小塔,门内为关帝殿。约半里许为法华寺,门内弥勒佛殿……,大悲殿 ……, 寺右精舍五楹……, 殿内本朝碑二:一为顺治十七年奉旨示禁碑;一恭勒世祖御书敬佛二字,乃赐僧慧枢者,碑阴镌历代佛祖图。…… 寺后西南为龙王堂,有泉流通僧院。 【批注】 因万安山的法华寺有“磴道”通往中峰庵,从这里开始介绍便于熟悉“中峰庵”四周的环境。 用今天的地理概念“万安山”应该是在“静宜园”的南边。万安山上有法海寺和法华寺。这两座寺庙前后互相连通,相互依属。相传这两座庙所在的位置是“宏教寺遗址”。(图11) 图11 1926年英国绘《北京京郊图》 - 万安山(弘教禅寺) 法海寺 法华寺 晏公祠 图12-1 今北法海寺内“弘教禅林”石刻 图12-2 今北法海寺内“弘教禅林”石刻
法海寺和法华寺是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为顺治年号的最后一年)修建的。既然是“修建”,说明原来的“宏教寺”仍留有遗存建筑。修建后前面的寺称法海寺。“门上有小塔”这个带塔山门在“三山五园图”中有表现,位于“正黄旗营房”和“正红旗营房”之间。(图13)图13- 1 清《三山五园图》 - 法海寺 山门位置 进入“山门”首先见到的是“关帝殿”,这种设置有点不同于一般的佛寺,也许,顺治年修建时,这座山门已存在,而其后(西边)的“寺院”还有一段距离,山门四周都是“健锐营营房”,建一座“关帝庙”很正常:满足“官兵”平日“拜关圣”的需求。这里称“殿”,以示此殿不是一座独立的“庙”,而是山上庙的组成部分,因此对于日常工作繁忙的清官兵,在路口的“关帝殿”上了香,也算是给“佛寺”上了香,拜了佛。我认为这座山门很可能是原“宏教寺”或“弘教禅林”时的山门(《日下》也有文字证实。见后文),清初修复时这座山门依然存在,而“宏教寺”未能全部恢复,因山脊下面的“法海寺”离山门近,就成了法海寺的山门了。 从地理位置看,原宏教寺是从山麓的山门进入万安山,应该是从狭窄的山脊走“由东向西的上山道”,山道的两侧是深涧(参看图11法海寺和法华寺南北两侧蓝色的标志线),今天从“半山亭”遥望正在重建“北法海寺”, 还能看到“山道”南侧的山谷, 而从“金山陵园”上“中防火道”,不远有一条进“北法海寺”的公路,直到金山陵园停车场。这条公路过去是不存在的,而是一条山高沟深,坡陡水急的山沟(图11中法海寺北面的蓝线)。过去要到“晏公祠”必须从万安山山脊上的法华寺向北下沟才能到达。在今天的金山陵园停车场西边有一个石级台阶,上去就是“晏公祠”和“地藏殿”。 进入山麓的山门先是“法海寺”,过了法海寺,走半里路才是“法华寺”,《日下》对“法海寺”并无叙述,而是直接进了法华寺的山门。山门内主殿有: 弥勒佛殿,大悲殿。从文字看这些建筑应该是建在法华寺山门(图14)内同一条“轴线”上的“主殿”。“寺右精舍五楹”是指“主殿”南边的另一个院落,这个院落称“精舍”, 应是寺内主持“修炼说法”之所。从 “殿内本朝碑二,一为顺治十七年奉旨示禁碑;一恭勒世祖御书敬佛二字,乃赐僧慧枢者,碑阴镌历代佛祖图。”(图15)资料推断,那时住在“精舍”的方丈,可能就是“慧枢”。由于这处院落遗址长期处在荒山野岭,多年来一直是驴友“寻古探幽”的好去处,那通“敬佛”石碑附近的残垣断壁,被称作了“北法海寺”(以区别石景山模式口的“法海寺”)。其实那座“山门”遗迹可能就是《日下》记载的法华寺的一个院落门,后来被称作“北法海寺”,不是那座“法海寺带塔的山门”。 图14今法海寺存原“院门” 图15原法华寺精舍内清顺治帝御笔“敬佛”碑 “寺后西南为龙王堂,有泉流通僧院”。法华寺的“西南面”,地势高,“龙王堂”遗址可能就是有大量摩崖石刻的山林。“龙王堂”也许是昔日“宏教寺”的一部分。从“敬佛”碑西南边有一块天然巨石上刻有“弘教禅寺”,也许是明朝的“遗物”。由此可以推想:元初,依照建寺初衷为的是“养给军民,必藉地利”,尽管在古语中“弘”和“宏”常可通用,如按建寺本意讲为“道统”而“弘教”更贴切。也许《日下》为避讳乾隆帝的名字“弘历”,将“弘教寺”改成了“宏教寺”。 作为一座大型寺院,一般有一些修建在隐蔽之处用来“修炼”的“静室”,特别是明朝中期以后,“中官当道”,西山佛寺兴盛,香火尤旺,藏密双修,道传房中,《帝京景物略》隐晦有载:弘教寺,废寺也。三木皆欢喜佛,蹲右配殿中,游者往往稽其重腹下,曰宜男也。歪门邪道难免不在“修炼而生”,乌烟瘴气尤宜起于“旁门左道”。而位于“法华寺”东北山涧下,谷尽头的“地藏殿”和“晏公祠”,也许曾是“修炼之室”, 从山谷的地形和废墟看,过去谷内可能有多座“静室”。明太监多信奉“藏密”,地藏王在太监的心目中具有特殊的意义。 【第1696页】 原 ……有宏教寺,寺在山脊。 《余文敏集》 【批注】这段文字说明宏教寺的主要建筑是建在“山脊”上,从实地勘察,也能发现,入寺走的山道是建在由东向西升高的山脊上,主要殿堂也是建在上面的山脊上。换句话说:“宏教寺”四边临涧。要去别处,都要先下沟涧,方可择道而行。 增 朱彝尊西山宏教寺题壁:都城西山宏教寺,正德间中贵晏忠所造。 …… 按元史,中书省言:养给军民,必藉地利。世祖建大宣文宏教寺,寺赐永业。今遗迹无考。观晏忠祠石像礼器制度浑朴,不类明时所凿。且元于儒释初无分别,疑寺即宣文宏教之遗址,晏忠特修饰之尔。 【批注】《日下旧闻》作者朱彝尊认为:宏教寺是太监(与“中官”、“中贵”意同)“晏安所造”,可能当时寺内很多景物留有晏公的痕迹。但作者认为宏教寺应该是元朝初建, 依据有三:一、建寺初衷,二、“晏公祠”内石雕像器“不类明时所凿”,三、元初对道释儒并无分别。同时作者推想:可能是因为明朝的晏忠修了“宏教寺”,也许晏公在“石屋”内修炼。据《帝京景物略》载“祠今居守者一僧也”,说明“石屋”内有可能“住人”的。(不过《帝京景物略》认为石屋内的石雕像的年代可能为汉朝之前的),明清宫内太监讲究“师承”,各有其供养的“寺庙”,既为“老有所养”之地,有为“老有所归”之宿。仅在万安山附近就有多处明朝“寺墓共奉”的公公庙和公公坟,后因清朝皇帝“敕建”多以毁没,只留有地名如:滕公寺,大珰鲍忠墓,和一些不知名的太监墓(在今圆庙遗址的西边和方庙遗址的南边都能看到被洗劫一空的墓室),晏安死后被其徒弟认作“晏公祠”也就不奇怪了。 补 香山南为门头村。村后为万安山,山门上建白塔为宏教禅林。入门为大神通塔院。寺前为平台,宽三、四十丈,有亭据其阳。寺中殿宇亦髙敞,殿后有泉,飞绕方丈而行。下坡不半里有祠,中列圣贤像。 祠前上石磴二十级即中峰庵,庵有方亭亦名来青轩《山行杂纪》 【批注】这里说明“香山”,“门头村”和“万安山”相互的地理位置。明确了“弘(宏)教禅林”的山门是“带白塔的山门”而这座带白塔的山门在山下,清朝时在此山门后建了一座“关公殿”。 门头村在旧时北京是离开京城进入西山的一个重要的村镇,“以其地为西山门径,故名”(《燕都游览志》)。据史料记载,清中期时这个村有就十来座寺庙,如:朝阳庵、十方院、三义庙、五圣庵、真武庙、铁关帝庙、曹家庙、地藏庵、新寺、香严寺等,可见此村的重要性。 “村后为万安山”从东向西,进门头村,“村后”是指村的西边,这里的“村后”是个笼统的概念,其实“万安山”位于门头村的西北。 宏教寺“寺前为平台……,寺中殿宇亦髙敞,殿后有泉,飞绕方丈而行。”和前面提到的“法华寺”的布局无异。其中的“泉”,可能和后来的“龙王堂”位置吻合,“飞绕方丈”说明那里的地势悬殊较大,泉在主殿的后面,“泉”要绕“方丈”(即与前面提到的“精舍”是同一个地方)。这个描述符合今天“遗址”的“南高北低”的地形。 这里提到的“大神通塔院”未解,存疑。 “下坡不半里有祠,中列圣贤像。”这里的“祠”即指“晏公祠”。过去要去“晏公祠”必须从“法华寺”(今称“北法海寺”)的北边下到谷底才能到达: 晏公祠位于一个山谷的谷底尽头, 几乎是四面环山, 北和西北的山势极为陡峭,如想南行 ,唯一的通道位于刚才从法华寺下到谷底的小道的西边,有石级小道向上,可以找到向南前行的山道,为的是绕过法华寺后面的陡崖和山谷。(参看图11。法华寺和晏公祠之间那条“棕色线”,在旧时除走山下大道,山脊上是另一条可以南行的“道”。) “山门上建白塔为宏教禅林(弘教禅林)”。前面提到的“改今名前为法海寺。门上有小塔,门内为关帝殿。约半里许为法华寺。”这里认为“带塔山门”是“宏教禅林”,从某种角度去推想这个山门可能是“宏教禅林”的遗物。 万安山本身是香山向南主脉分出向东南延伸的“支脉”,在山上曾建有“大宣文弘教寺”,这里的“教”是“道统”,从寺名难判断是“儒释道”,从“晏公祠”内的石刻看,有很多“儒学”内容,如:“三省斋”(图16),“四知堂”(图17),讲“学而优则仕”励志故事的“西村之生,际過之志”(图18)。而明朝改“弘教禅林”确定了“佛寺”的性质,“晏公祠”附近的“地藏殿”,从殿名看应属佛教,而从墙上所刻大量的文字看更多的是“道儒”内容,其实道教早期是有“地藏王”,后来成了“释”“道”共享的“神”。因此把这里的地藏殿确定为佛殿还需证据。由此可以推想“晏公祠”和“地藏殿”最早可能是一组同期建筑的一部分,它们只是“大宣文弘教寺”内的一个建筑群。明末佛寺“弘教禅林”毁,清初未能全部修复,只能把原本一个佛寺的建筑分成几处,各取新名。这里用“万安山山门”即“宏教禅寺山门”。同时也说明此“山门”,不是“法海寺”的,而是“宏教禅林”的“遗物”。 图16晏公祠 - 三省斋 图17晏公祠-四知堂 图18晏公祠-墙壁雕刻“南山飞凤图”-岭南河口西村唐末状元莫宣卿励志故事:我本南山凤 岂同凡鸟群 “祠前上石磴二十级即中峰庵”破译这句话可为“中峰庵”的位置提供有力的证据。 从万安山法华寺西北方向下到山涧底,晏公祠背靠陡峭山壁的南麓,祠门坐北朝南,沿谷底的“晏公祠”的“祠前”,往西南方向有陡峭石磴山道向上,登山前行,绕过法华寺西边的山脊,可向南前行。“石蹬二十级即中峰庵”(图19棕色线为从晏公祠到中峰庵路线)。这段文字中的“石蹬”是影响对“中峰庵”地理位置判断的关键词。 “石蹬”,有两个意思: 一是由石块砌的一级台阶,也是我们今天习惯理解的含义。二是一段由石台阶组成的“石阶道”,而这种“石阶道”可能由十几级或几十、上百个台阶组成。 这里的“级”意思是:“连接高低不同的两个水平台地之间的一组石台阶。 用今天通俗的语言去解释就是: 从晏公祠爬二十几段由块石铺就的磴道,可以到“中峰庵”(参看图19中从“晏公祠”到“中峰庵”用棕色线条表示的“弯弯曲曲”的“山脊磴道路”)。这里是《日下》第一次提到“中峰庵”,也就是说从“万安山”的山上有通道去“中峰庵”。如果从万安山麓去“中峰庵”很正常,那是常规的路。为什么山腰没有南北通道?因为“山腰”被数条东西方向的“深沟”切断,很难通行(参看图19中表示山沟的蓝色线)。 图19 1926年英国绘《北京京郊图》-香山至中峰之间沟壑示意图 在《日下》一书中很少用太小的“单位”,精确地介绍两地之间的距离。而且,把“二十级”理解为“二十级台阶”,过于精确。在山地寺庙内,有时来往于两殿之间的台阶都不止“二十级”,何况在两座山地寺庙之间。 由于万安山离香山“静宜园”不远,静宜园有明朝就很著名的“来青轩”胜迹, 人们注意了“来青轩”,却忽略了静宜园内并无“中峰”也无因峰得名的“中峰庵”;否则《日下》会在“卷八十七 –国朝苑囿”一节中有所交代。何况,过去从晏公祠很难登上北面的陡坡。 “庵有方亭,亦名来青轩”。这里“亦”作“也”讲。也就是说:香山有一个“来青轩”(那是一组建筑), 中峰庵也有一座叫“来青轩”的方亭(只是一座亭子)。 【第1697页】 臣等谨按: …… 中峰庵旧址当在今宝相寺香林室之西南方庙、圆庙之间,庵内轩亭俱无考。 【批注】 写这段文字时为清乾隆年间,而且是眼前的事,弄懂这段文字对于搞清楚“中峰庵”位置非常重要。我以为:作者是用已存在的宝相寺中的“香林室”和“方庙圆庙”(又称“方昭”和“圆昭”)来确定“中峰庵”的位置,本身就很有意思:因为旭华之阁,香林室,方圆庙等都是宝相寺的组成部分,其中主殿“旭华之阁”,后殿“香林室”,还有“慧照亭”、“妙达轩”,“圣涯道妙”牌坊。从现存遗址看“宝相殿的旭华之阁”和“方、圆庙”并不在一条中轴线上,方庙在与旭华之阁的中轴线的位置,而圆庙在方庙的“西南的位置”。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从“香林室西南方向的方、圆庙继续向西南的方向就是中峰庵”。 宝相寺建于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 为“圣母皇太后七旬大庆”,在宝谛寺西南边建了一座“宝相寺”。宝相寺为一组建筑:主殿“旭华之阁”,供奉“文殊菩萨”。这一段的地势朝东,东高西低,山脉为东西方向略向北下坡,以山势而建,逐渐提高的对称建筑,如从南向北眺望,给人的感觉好像宝相寺主殿后面的建筑,也就是靠西的建筑在主殿的南边。如果站在朝向正东的“旭华之阁”(今称“无量殿”,应是“无樑殿”之误,殿内供奉的是“文殊菩萨”,而不是“无量寿佛”。)向殿后远望,宝相寺的“靠山”为青龙山的主峰偏北余脉自然形成的标准“圈椅靠”。 据《日下》第1700页,有关宝相寺有以下记载: 臣等谨按:宝相寺,乾隆二十七年建。……殿制外方内圆,皆甃甓而成,不施木植,…… 额曰:旭华之阁。…… 寺后西行约数十步,精舍五楹,檐额曰:香林室。……牌坊一, …… 坊下有泉涌出,香林室稍西有圆庙方庙,其制皆平顶有堞,如碉房之式,中建佛楼。亦乾隆二十七年建。 这一段文字明确了“方、圆庙在香林室稍西”的位置。由于今天“旭华之阁”依然存在,“方、圆庙”有遗址。(图20)我们以此为坐标,不难找到“中峰庵”的大致位置。 图20 今天“方庙圆庙”遗址和宝相寺“旭华之阁”(无樑殿)方位示意图 图21“方庙”和“圆庙”原貌 -《清朝北京皇家园林史》(History of The Peking Summer Palaces under The Ching Dynasty 图22 – 1 方昭和圆昭前乾隆行宫 - 《五园三山图》 图22 – 2 方昭和圆昭前乾隆行宫 -《五园三山图》 图22 – 3 方昭和圆昭前乾隆行宫 -《五园三山图》 宝相寺的整体设计和密宗建筑理念有关:“方庙和圆庙”(图21)是供奉密宗本尊的“坛城式建筑”。它应该既是宝相寺的附属建筑,又是乾隆“行宫”的护法神(图22)。由于“方、圆庙”的护法功能不同,需要“隔开”:圆庙建在一个稍陡一点的山包上,今能见到凌乱砖石遗址;方庙基本位于“旭华之阁”的正西边的一处平台上,遗址上所见遗物很少,不过还能看到原址的基本范围和轮廓。方、圆庙是建在“圈椅靠”内两个略凸起的山包上,两庙之间是沟,沟的西边是由碎石堆积自然而成的“陡壁”,石壁南北两侧各有一条泄水沟,泄水在陡壁前汇聚,就在积水洼的下方,即东边,是“行宫”,从“行宫”建筑的位置,应该是“乾隆修炼密宗的静室”,流水从“行宫”两侧分流,在白果树前均向北流,汇成一股山泉从宝相寺内香林室后向东流出(图23。图中白色箭头为水流方向。也可能从白果树之间的台阶下汇成暗流从其东边的“坊下有泉涌出”)。从白果树的树龄看(图24),年代早于“清乾隆时期”,疑“行宫”建在某寺庙遗址上。 图23 乾隆行宫和方圆昭在卫星图上的位置 图24 - 1 现存原乾隆行宫前两棵大白果树 (从东向北拍摄) 图24 - 2 现存原乾隆行宫前两棵大白果树 (从西向东拍摄。公园内向围墙方向)
宝相寺所在位置受受左(宝谛寺)、右(山脉)、前(营房)等其它寺庙建筑的限制,宽度也就在二百米左右,方庙和圆庙之间相隔不会超过二百米(参看图21)。两庙之间不可能有一座“围墙十里”的中峰庵(后面还会提到)何况那里已近山麓,不可能“尽石无土”。 为什么这段文字中用一个“当在”,不用“在”? “当在”并不是否定,而是“比较有把握的推断”。作者用“当在”有两个可能:一是原在“僧录司”有登记,寺已废, 即使当时可能有“游僧暂住”,或成“家庙”,无官方登记在册,中峰庵已不存在,但是历史上的“中峰庵”遗址应该在那个“位置”。二是“方、圆庙”和“中峰庵”之间“沟壑纵横”实在难以逾越,非绕道不可,加之无“官方注册”的时间已很长(已废弃一百多年。见后文介绍),作者未能实地考察。我认为这里的“之间”是“相隔”的意思,被“沟壑相隔” ,而不是方庙和圆庙之间(图25参看图中方圆庙和中峰庵之间表示沟壑的棕色线)。如果“中峰庵”是在方庙与圆庙之间,那附近在明朝有其它寺庙建筑, 《日下》中却均未提到,否则,也用不着举“宏教寺”为其定位。 在古代能走平路绝不走山道,即使稍绕些路。从山脊上宏教寺到“方圆庙”如画一条直线,就会发现其间要过太多的沟涧,不如从山下绕过去更方便。 图25 1926年英国绘《北京京郊图》 -万安山和中峰东麓各寺庙和遗址示意图 増 演武厅西南里许有梵香寺、长龄寺。《五城寺院册》 臣等谨按 梵香寺为新寺遗址,乾隆十四年改建。……又后为长龄寺,乃延寿庵旧址。 原 下香山至延寿庵楼五间,……上有大珰鲍忠墓。 补 中峰下有鲍中贵墓,建有延寿庵, 【批注】这里延寿庵应该和鲍忠墓为互属的一个整体,即是长龄寺前的旧址.(参看图25)引用这段文字仅说明山麓前的一些明朝时的建筑已被大清皇帝改作它用。 【第1703页】 又按宋彦《山行杂纪》云: 【批注】这段文字从“中峰”向山下,向南绕了一圈,再向上落到“中峰庵”。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作者在这里出现了“方位错误”。 在香山以南的山脚到翠微山之间的山势走向为东北略向西南走向,从北向南的建筑依次为:演武场,山神庙,实胜寺,松堂,梵香寺,长龄寺,宝谛寺,宝相寺。 这段话可以理解为:从青龙山主峰向东下山,过龙泉禅林,依地理位置看,“龙泉禅林”很像是宝相寺内“香林室”后牌坊下的“山泉”,这里的“过”应该是随山势下行。龙泉禅林下面,也就是东北方向,是静妙庵,也称作滕公寺, 宝谛寺就是建在滕公寺旧址上。在宝谛寺的西南方向是宝相寺,再西南是方圆庙(原文在这里都用了“稍西北” 。)(参看图25)“之间,有隙地”同上理解:这里的“之间”,不是“方庙和圆庙二庙之间” 而是离着这两座庙,不太远的地方。这里的“间”是“隔着”,“被分开”,但不会太远。在“方、圆庙”和“四方圈”“之间”除了深谷沟涧,没有其它参照物。有一块被称作“四方圈”的空地,它地处一个四周环绕的山谷。这个四方圈可能是中峰庵旧址 。(参看图25) 原 西山别嶂忽开,如两袖之垂。其左为帝王庙、翠岩寺、曹家楼;其右为宏教寺;而其中为中峰,中峰庵有二楼可眺,有亭髙出半山,围墙十里,悉以白石垒砌。 《珂雪斋集》 【批注】香山向南延伸时如“嶂”,突兀陡峭,突然分成“左右两脉”,如长袖双垂。今天当我们去法海寺,下深涧去地藏殿和晏公祠时,就能感到“香山”南坡的陡峭如削。“其左”指东边这些余脉,有帝王庙,翠岩寺,曹家楼; “其右”指西边沿“山脊”向南延伸的山脉,有:宏教寺(弘教禅寺)。 由于从“香山”向南有深沟,无法直接向南,只能从“左”(山下)或从“右”(山上)绕行。如果从香山向南看,不远处有一处高山耸立群“岗”之上,如“中流砥柱”,这就是“中峰”。 《日下》认为“帝王庙,翠岩寺,曹家楼今具无考。(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把能证明“翠岩寺”位置的证据在后面展示)。 因有“中峰”,才有“中峰庵”。说明中峰庵在中峰。这里“二楼”的“二”是“两处”,而不是“二层楼”;这里的“楼”也不一定指底层是屋的楼,有时把依山而建、高于旁临的建筑也称楼。“眺”为“极目远望”视野很好。如果中峰庵位于深山中的一个“四方圈”内,如隆恩中峰庵,很难有好的视野。中峰庵有一座亭子,可能建在“庵”下坡方向一个突兀的崖顶,而远处看到的崖顶的“亭子”,突兀在半山腰, 十分高耸。 中峰庵有围墙长达十里,围墙都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才,用未经雕琢加工的石块砌就。 “十里围墙”可能是虚数,但也要足够长,绝不是几百米。由此可以确定“中峰庵”绝不可能在“方庙”和“圆庙”之间。如果从今天的宝相寺和方圆庙遗址位置全部用围墙围起也很难达到“十里”,何况在方庙和圆庙之间雨天极易积水的洼地四周更无可能。由此可以确定“中峰庵”绝不可能在“方庙”和“圆庙”之间。 原:中峰庵地尽石无土,阶墀径磴可枕藉,卧松满院响谡谡然。涧南上,宏教寺废寺也。 《帝京景物略》 【批注】中峰庵既不可能建在“山脊”或“山岗”上,也不可能是山下平缓的坡地。如果是山下“坡地”必然要选择有土的地方。如果“尽石无土”, 说明建“庵”的地势比较高,因长年遭到雨水和山洪的冲刷,地下水不断地掏空,土和碎石砂砾很容易被山洪冲走,留下的都是“大石块”。当山石堆积到一定程度,洪水撼动不了而改道后,那些不再受到“山洪”的干扰的“石块堆”,在“山泉飞溪”和“雨后山洪”不断冲击下,沟变得更深,“石块堆”也变得越来越不受山洪的侵扰,逐步成为“临溪”的“隙地”,这种“隙地”可以改造成宜居的宅地。 中峰庵并不是建在平地上,而是建在高台层叠,地基高低错落的地方,在厅堂屋舍之间走动都要靠磴道石阶。 一个“可枕藉” 说明这个地方高低不平实在厉害,很难整齐划一砌铺,只能“因陋就简”了。 “卧松”一般指山崖上,陡坡上枝冠向外延伸生长的松树。 这里的“满院”,不能理解为“庵内”,而理解为“寺院围墙”内。 这座“中峰庵”的围墙有“十里”,照理说在这样的范围内,应该有足够的空间按“规制”盖“规整”的佛寺禅房。为什么庵内建房的空间那么“蹩窄” ?唯一的解释:庵位于一个山谷内的“盆地中”,四面环山,如果把四面“环山”都围起来,“十里围墙”也就不长了。盆地的进出口就是山洪溪流的出口, 盆地四周的山岗上长满卧松是很正常:向岗的外延生长以获得更多的阳光。 也只有长在高处的松树,在底下仰望才可能是那么地挺拔高耸, 否则很难有“谡谡然”的感觉。 “涧南上,宏教寺废寺也。”明确地告诉我们从“中峰庵”可以到“宏教寺”。 这句话不仅表示这两处寺庙之间有路可达,而且这两寺之间无其它“标志性建筑”。 我们知道“宏教寺”在万安山的山脊上,从那里的“晏公祠”“上石磴二十级即中峰庵”。如果在中峰庵去宏教寺,需要到“山涧”的南边,这里用了“涧”,说明这个冲击沟“深陡”。根据常识,山谷越近高处谷越浅,也许在“盆地”内,山涧的“源头”位置,只需搭个小桥就能过到“涧南”,到了山涧的南边,出寺后往“上”行走,很显然这是一条基本靠“山脊”的道。这条道就是上面介绍“其右为宏教寺”中介绍的“石磴二十级 ”的山脊小道。 从香山到翠微山这一段有一条条东西走向的“冲击沟”, 这些沟高深陡峭, 形成很多断崖绝壁,因此在这个区域寻南北方向的路,要么从山下,要么从山脊。 如果我们从地图上看两地之间好像很近,由于两地之间隔着纵横交错的山涧,只能绕着走,这样的走路就很远了。(参看图19) 在《日下》“郊坰西十三”还有一些文字涉及到“中峰庵”,因文字中的提到的建筑寺庙无考,一时很难剖析,作为依据, 只好暂时作罢。 在明末刘侗(1593-1636)著《帝京景物略》(1636年出版)一书中,作者对西山的一些重要胜迹分章节作介绍,其中“中峰庵”分在“卷六”。该卷中先后介绍了“香山寺”、“碧云寺”、“洪光寺”、“卧佛寺”、“晏公祠”、“水尽头”、“中峰庵”、“卢师山”、“平坡寺”、“嘉禧寺”、“罕山”、“石景山”。总体排序由北向南,依当时的行走路线,逐一介绍(个别景点位置介绍时有颠倒)。能专门作为单独的景点胜迹介绍,说明“中峰庵”在当时是一座“著名寺院”,同时作者还收录了一些和“中峰庵”有关的诗。下面摘录一些和“中峰庵”环境有关,又没有被《日下》摘录的文字和诗词,作一些旁证。 “出乎祠,坡数十步,蹑危磴,十百者三,中峰庵矣。” 【批注】这里“祠”指“晏公祠”。下面的文字我理解为:一路上下坡,平坡不过十步,就是石阶磴道,磴道非常高陡难爬,每上下一阶都要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其中连续台阶多达千级的就有三处。这段文字和前面从“晏公祠”的“祠前上石磴二十级即中峰庵”内容暗合。 l应天 姚汝循 中峰庵望都城 孤亭倚绝壁,晴望见皇都。天阙疑飞动,人烟乍有无。 霭长五色现,势有万山扶。卜世知何限,辰居仰圣谟。 【批注】标题说明在中峰庵可以看到“北京城”。 在背靠悬崖前的高岗亭上,晴天向东皇都的方向,极目远望,一马平川,模模糊糊好像看到“皇城”。从文字看是明末朝廷内外交困,朝廷大限将近,遥祈圣上能拿出宏谋高略。 l安陆 何宇度 中峰庵: 西山山尽寺,此地更深深。鸟道几千折,云梯屡百寻。 星红花草簇,黛白石苔侵。过雨松花湿,幽香上客襟。 【批注】这首诗说明“中峰庵”位于“深山”, 进寺山道“几千折”,磴道高危如“云梯”,且长。 “寻”古代长度单位,约“八尺”。这条路有多段是百个“八尺”。 的“长磴道”。 当然这里是虚数,表示“很长很高”。 l慈溪 冯有经 中峰庵 路转中峰尽,森森白石幽。风林开鸟入,云石伴藤留。 老衲莽辞客,闲人直漫游。寂无尘得至,清梦亦应休。 【批注】冯有经(1566年-1615),己丑年(1589年)举进士,庚子(1600年)充东宫讲读官。从作者的生活年代和其身份,游览“中峰庵”时应该是太平年代,寺内香火比较兴盛。这首诗前四句描写“中峰庵”的地理位置。符合西山深山高台中“圈椅靠”的山林地质结构。去中峰庵的香客信众,文人雅士,摩肩接踵。来客多,寺庙接待不了,“老衲”只能不客气的辞送来客(“老衲”指老方丈自称。作者用“方丈”的口气说人太多恕招待不周)。也可以理解为:来访香客太多,老方丈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因太忙很难刻尽礼数,所以任由“游人”在寺内游览。到了晚上寺内寂静无人,山林清净,一尘不染, 哪怕一点点幻想和欲望最好也没有。 l公安 袁中道 住中峰庵 宛宛中峰路,森森松柏林。当风眠谷口,背日坐山阴。 仰视星辰大,俯看云物深。晚烟侵骨冷,未可薄衣衾。 【批注】前两句是讲“中峰”的山道,蜿蜒崎岖,松柏遮日。后两句是描写典型的高山盆地的日照自然景观。 l长洲 徐汧 上中峰庵 太过荒深未易庵,佛尘殿草老僧堪。 峰峰有路樵为事,径径俱幽云所函。 士女不来香火冷,牛羊又下客心耽。 千山瞑合光谁照,知是将灯入夜龛。 【批注】徐汧(1597-1645)为明末臣。清初,事南明朝,不屈异族,明志殉国。这首诗应该是明崇祯末年作者来此,面对大明江山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来“中峰庵”,所见一派凄凉衰败景象,茫然而无奈。“中峰庵”还是在原地,因香客稀少,径草漫道,显得进庵的路格外遥远而漫长。佛殿里落满灰尘,无人“掸尘”,殿堂间杂草丛生,无人“扫院”。寺庙只剩有“老僧”,文中没说“少僧”,一个“堪”字说明当时的局面非常糟糕,面对人心惶惶的政局,能走能动的都远逃寻求生路,而“年老体衰”的老和尚,连“净佛无尘, 清院无垢”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忍受孤守残寺,朝不保夕的苦楚。昔日西山峰峰都有寺庙,如今这些香道上不见“香客”,唯一能遇到的是“砍柴的樵夫”。那一条条通幽的曲径被云锁雾罩。“士女不来香火冷”,道出了“中峰庵”凄凉败落的原因:因为世事难测,没了“善男信女”,哪来的“香火钱”!“牛羊又下客心耽”这一句可能是“一语双关”,一是香客少,草盛木茂,成了附近人放牧的好地方(中峰庵地势高,来此放牧的可能性不大);二是指“以牛羊为生的人”(这里可能指“李自成”也可能指“满族”。须细考),“耽”是“放心不下”,“惦记着”,放在一起就是“异族来犯让人放心不下呀”。 最后两句:太阳落山,千山混沌,黑暗无边。点灯有什么用?给谁照路?有谁会来?最好把灯放在佛龛里,祈求神灵的保佑。 从以上列举分析,可归纳出以下结论: 1.中峰位于香山、万安山以南。 2.中峰下是宝相寺无梁殿 。 3.中峰庵因中峰得名。 4.中峰庵位于宝相寺香林室之西南,过方、圆庙方向不远的地方。 5.中峰庵位于“四方圈。合左右,前后地形揆之”。 6.中峰庵有二楼可眺,有亭髙出半山,围墙十里,悉以白石垒砌。 7. “庵两翼有亭,东望京城,漭漭尘土,微见黄色一点大内也”(《春明梦余录》 语。 此段《日下》未录) 8.庵有方亭亦名来青轩 9. (晏公)祠前上石磴二十级即中峰庵。出乎祠,坡数十步,蹑危磴十百者三,中峰庵矣。 10.涧南上,宏教寺废寺也。 以上条件对确认“中峰庵”缺一不可。 如《燕都说故》(“北京旧闻丛书”-北京燕京出版社1996年版)有文《中峰庵在哪里》(453页)曰:中峰庵在万安山北侧山坏一处平坦的石垒平台上,西有断桥,寺遗址后有一山洞完好。过断桥往南坡上是晏公祠和地藏庵,山神庙以及翠岩寺邀月洞遗址。(图26) 图26 – 1 《燕都说故》“中峰庵在哪里?” 图26 – 2 《燕都说故》“中峰庵在哪里?” 【批注】很显然,这段文字叙述和原实地方位可能有误。庵北的那座山是否为“中峰”,无据。如庵在文中所叙位置,《日下》作者无须用“方、圆庙”为其定位,其间还有当时存在的其它建筑,如“晏公祠”。文中提到的“庵”位置离“静宜园”南围墙不远,熟悉那里环境的驴友都知道: 那个位置很难想象能建有“十里围墙”。那里离“来青轩”不远,中间隔着一个很深的山涧,即使过了山涧, 往北穿过香山寺(永安寺)才能到达。何况来青轩是香山的著名名胜,介绍时不会用“亦”字。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寺址环境,和《日下》中提到的“中峰庵”还是有较大的差别。 图27 - 1 1926年英国绘《北京京郊图》-慈善寺南香道和狮子窝福惠寺位置示意图
从图19和图25看,中峰庵恰好在今天的“青龙山狮子窝福惠寺”的位置(图27)。这个“恰好”不能作为“就是”的依据。还要根据“史料”的记载去验证福惠寺是否符合上面提到的十个条件,缺一不可。 中峰庵位于中峰而得名。依据以上资料分析:中峰就是今天的青龙山。在《日下》中没有“青龙山”的记载,说明“青龙山”的山名出现的较晚,而后来的史料中出现“青龙山”后,再无“中峰”的记载,也就是说:尚未见到“青龙山”和“中峰”位于一图的史料。 在《唐土名胜图会》(1805年出版,从书中内容看,许多绘图内容为乾隆早期)中不仅发现了“翠岩寺”及其大致方位(上面提到“……其左为帝王庙、翠岩寺……”),还出现了“中峰庵”(图28)。尽管这种“环视绘法”,严重变形,缺乏精准度,不过,从标注的地名可以确定大致的方位:“中峰”在“香山”与“卢师山”之间,中峰庵在中峰的南边。“翠岩寺”在“中峰”的东边。符合那里历史建筑的基本方位。 图28 - 1《唐土名胜图会》-苑囿总图. 图28 - 2《唐土名胜图会》- 苑囿总图.-中峰和中峰庵
图29 1926年英国绘《北京京郊图》-狮子窝福惠寺四周山形水沟示意图
福惠寺位于青龙山山顶南边的一个山谷。山谷四面环山,谷口朝东,谷内西高东低,谷内有一条西南向东偏北的冲击沟,冲击沟把谷底分成两块,沟西北那一块面积比较大是福惠寺的主要建筑区,沟东南的那一块小,是后来的狮子窝塔院,其地势较高,如东边“右靠山”上无树,向东也有很好的视野。旧时从昌化寺走慈善寺南香道,在双槐树茶棚附近可借一条向北山道绕过“佛字崖”向西进入福惠寺(参看图29。图27中的白线)。 如果从福惠寺想去北边,如宏教寺,在寺址谷内就要走“涧南”出谷口向北登高(参看图29中紫线。图27 – 2中白细线。图中灰线是冲击沟,今天进福惠寺的公路就是沿冲击沟修建的。对照图19中中峰东侧棕色曲线,就是福惠寺到宏教寺之间的“山脊磴道”),在今天的山林中还能断断续续地找到昔日的“磴道”。 依照今天福惠寺遗址所在的“谷地”,如果要把“圈椅靠”的山岗都围起来“十里白石围墙”是远远不够的。从老照片也能证实福惠寺在部分山岗上是有围墙的,如壁画长廊和望仙楼外侧的山腰上(左靠山)。西边是悬崖山巅(后靠山),其西南方向是泄水沟的上方,泄水沟西南向东是“右靠山”, “右靠山”一直延伸,向东到泄水沟出谷底“右岸”上方的岗顶(图29绿线部分)。今天从公路进入福惠寺遗址,在“右靠山”外侧的山间丛林中还能发现“虎皮墙”的遗迹。 中峰庵在明朝是北京西山的著名寺庙之一,明中期也曾“鼎盛”。为什么清朝以后不再存在? 明末甲申年(1644年)三月到五月间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北京城经历的三个政权的更替:大明,大顺,大清。这期间因战乱逃难,社会秩序一度严重失控,盗匪猖獗,烧杀抢掠,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据五里坨隆恩寺内《中峰庵建山门为前殿三宇碑记》(图30)记载“…… 岁甲申三月,寇陷都城。谷君……讳起龙者,……素行奉佛。因避寇至此。越诸山贵刹,皆流失离散,独此中峰相守如故,似不知有贼寇之患,悉大士,玄帝覆护之灵……”这段碑文说明:李自成进京后,京城老百姓,纷纷逃难。有一位叫谷起龙的人一路逃难,途经许多著名寺庙,僧人已逃难寺空。 而到了隆恩中峰庵,那里的僧人“相守如故”,似不知有贼寇之患”,他们说有观音菩萨和真武大帝的护佑。谷起龙借寺避难,躲过战乱。为感谢神灵保护,谷起龙与“诸善信共成圣事”,“俾庵焕然一新”。 图30 - 1 《中峰庵建山门为前殿三宇碑记》 图30 - 2 《中峰庵建山门为前殿三宇碑记》
我们设想中峰寺于1644年被毁。写《春明梦余录》的作者孙承泽(1593-1676),曾事奉两朝,1644年后清顺治元年被起用,顺治十年(1654年)辞职,十一年在西山樱桃沟买地建屋,隐居山林,潜心著书,直到1676年,长达二十多年,从他的住地看“中峰在香山之后”也就正常了。因此,他所记载的内容是可信的。 编写《日下旧闻》的朱彝尊(1629年至1709年)为清末早期的著名学者。受清兵南下影响,朱彝尊28岁之后,出游他乡,南下广州,西达太原,北上京津,足迹遍及半个中国。 清康熙年举博学鸿词科,授检讨 。曾参与纂修《明史》。精通经史,能诗词古文。后长居京,常骑毛驴,走街串巷,访古探幽。从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朱彝尊开始《日下旧闻》的创作,日摹残碣古碑,访山僧野老;夜挑灯研读古籍,核对资料剔除谬误。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完成了共42卷的《日下旧闻》。因此朱彝尊在《日下旧闻》中对“中峰庵”的记叙也是可信的。 当清乾隆年间决定对《日下旧闻》进行重新修订时,清廷是以官方出面,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对原书进行了删繁补缺,援古证今,逐字逐句,核实考证而成。因此对于《日下旧闻考》中没有记载的内容,我们既不能否定它的真实存在,也不能肯定《日下》的遗漏。比如:寺庙宫观的现状多以“僧录司”“道录司”有记录在案,师承有脉,门派清晰的为主。而对一些“师出无门”的“游僧方士”借得旧址一隅而居的的小庙或富贵户的家庙有可能不在录。由于编书的时间跨度大,长达十年,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开始,成书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而刻板印书为乾隆五十(1785年)至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因此不排除乾隆三十八年以后由私人修建的寺庙不在录,而在乾隆五十三年的内容出现在书中的可能性。 中峰庵曾是一座山顶寺庙,特别在明朝经过一代代的僧侣努力形成了园林式的深山佛寺,为文人墨客提供了笔墨雅兴的条件。从福惠寺老照片提供的资料,我认为后来的福惠寺可能是在原中峰寺的遗址上修建的:如:高大护坡墙组成的多层台地和主次佛殿寮房布局,寺左(北)的望仙楼、壁画长廊,碧云天亭等建筑有可能是在原址上重建。修建后的寺庙和建筑另用它名罢了。(参看图29) 因为福惠寺的谷地形成是山洪冲击的石块堆积而成,谷底地势高低不平,需要建不少工程量很大的护坡墙,和建房地基,有的墙要高达七、八米。依照当时的建筑进度,很多工程不是三、五年能完成的。即使刘多生为慈禧太后的得宠大太监,毕竟是清末国衰势微,不大可能“大兴土木”。由于建筑材料多是就地取材,主要是不规整石块,即使是废墟,多为残垣断壁,修复总比新建容易些。因功能的改变对原寺布局作不大的改变是可行的。 明末清初的“甲申之乱”中,北京的不少寺庙宫观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中峰庵也不例外,经过朝代更替,战争洗劫, 中峰庵为什么始终没能恢复起来?为什么从此销声匿迹不再有任何记载呢? 明朝时期,西山的很多寺庙是靠皇宫内庞大的大小太监群体供养的。清朝建朝之后,清廷在很长时间不准太监干政,原本靠大小太监们供养的西山寺观缺少资金来源,败落废弃在所难免。另外清廷在西山开辟了“三山五园”皇苑,把很多昔日的寺庙归入“皇家”,同时也把很多区域划为禁区,如果大清皇帝不“敕赐”,清朝前的寺庙很难恢复昔日的风光。所以到了乾隆后期也未见“中峰庵”修复。(《日下》没有修复“中峰庵”的记载) 目前有关福惠寺的历史记载主要依据是: 狮子窝佛字崖上的石刻(图31): 乾隆十六年僧人源方住狮子窝,虽有庙基,并无房舍。同穆克登额开山修道建立庙宇。功德施主,万古流芳。(图32) 乾隆三十三年狮子窝太平院 穆克登额(此名被铲除,认可辨认)修此盘道。住持源方 镌记 (图33) 还有一块残碑,被业内人士定为《重修太平院碑记》(图34),碑中有“狮子窝又西诸名胜之一也。今太平禅院□□”“适有双庆魏公、福喜王公素称乐施,遇此□慨然曰捐资贡…两…耳。于是鸠工经始……殿翼宿祖师殿以及茶棚配殿次第鼎新…大清嘉庆十年岁次乙丑”(摘自“颐和吴老”福惠寺博文) 以及《素云刘先师碑记》(图35)碑曰:……自壬申岁 ,兴修福慧、双泉二寺。 图31 –1 狮子窝佛字崖 图32 乾隆十六年 镌刻记文 图33乾隆三十三年 镌刻记文 图34《重修太平院碑记》 图35《素云刘先师碑记》
清嘉庆十年(1805年)“双庆魏公、福喜王公”乐善好施,捐资修复,使“太平禅院”面貌焕然一新。 清同治壬申年(1872年),刘多升(法名刘诚印)“兴修”后才更名为“福惠寺”。(图36) 图36
1901年福惠寺全景照片 不求读者同意本文观点,欢迎推翻论证所引证据。 (201801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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