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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版本”，事实上在许多古代书论的校勘工作中，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沙孟海先生在《书法史上的若干问题》中也曾谈起过一个相近的情况：孙过庭著《书谱》，讲到执笔，就不相信当时所传卫夫人、王羲之等人有关《笔阵图》的说法。他说：“代（唐人避李世民讳，用‘代’字代替‘世’字）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点画湮讹。”今天我们看到的卫夫人《笔阵图》，凡五六百字，不止七行。说明传抄增多，已非孙过庭所见原本……（《沙孟海论书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第584页）所以，这件《笔势论》的情况也大致近似。我们现在阅读朱长文本和佩文斋本，之所以内容增加，或许正因后人在传抄过程中将一些注释误作正文，甚至有臆造或补充增加的成分，才造成文字越传越长、离本来面目越来越远的情况——历来传抄的时代延续与展转频度，在一定程度上似乎与版本字数的增加是成一种正比。 其实，不仅文献如此，传世法帖的摹刻，同样也有着在一次次的转摹、传刻中不断变样和走形的现象。所以说，文章也好，作品也罢，我们从文献比对的角度出发，对不同时期的材料进行客观地校勘、核实，才能去伪存真，并尽可能地接近史料以趋于真实而准确之本来面目。 S.3287 再来看另一则王羲之《论书》（亦名《番页（左番右页，为同一字，原字无法显示~）书论》或《皤书论》。《说文》注云：“皤，老人白也。从白番声。”《易》曰：‘贲如皤如’（薄波切），皤，或从页。”孔颖达疏：“素白之色。”），S.214vb（缺字处据S.3287补足）,这段文字内容为：尚想黄绮，意想疾于繇，年在衰。吾书比之锺、张，锺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静（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后之达解君（者），知其评之不虚也。临池学书，池水尽黑（墨），好之绝伦，吾弗及也。 P.2005 《沙洲图经》“张芝墨池”条 P.2005《沙州图经》“张芝墨池”条，亦有转引王羲之《番页书论》：“临池学书，池水尽墨，好之绝伦，吾弗及也……”（图版参见饶宗颐编《敦煌书法丛刊》第十二卷《经史》（十），二玄社，1984年，第45页） 先来对照虞龢《论书表》：“羲之书云：‘顷寻诸名书，锺、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存。’又云：‘吾书比之锺、张，当抗行；张草犹当雁行。’”（《历代书法论文选》，第49—50页） 《法书要录》中如是转载：“吾书比之锺、张，锺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张精熟过人，临池学书，池水尽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谢之。后达解者，知其评之不虚。吾尽心精作亦久，寻诸旧书，惟锺、张故为绝伦，其余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贤，仆书次之。须得书意转深，点画之间皆有雅意，自有言所不得尽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张彦远《法书要录》，《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第32页） 孙过庭《书谱》所云亦相仿：“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锺、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又云：‘吾书比之锺、张，锺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历代书法论文选》，第124页） 把敦煌本的这段书论和传世其他文献的记载进行比较，自“吾书”至“谢之”基本合契，“假令寡人耽之若此”一句不合张文而合孙文。但“尚想黄绮，意想疾于繇，年在衰”一句，却是诸文未见的，调阅敦煌学方面的研究资料，有学者解释为王羲之仰慕汉代著名隐士、商山四皓中的夏黄公和绮里季，理由是《南史》阮孝绪辞梁武帝之召有“黄绮无间山林”句，陶渊明《饮酒》诗有“且当从黄绮”句等；但笔者以为此处应该是指书家黄绮而非夏黄公和绮里季，因把黄绮和锺繇并列，合乎常理，古代书论如《用笔赋》中也有“隶书其惟钟繇，草有黄绮张芝”句等等，故以之和隐士并列似不妥。如此，则此篇文字（也可能是信件中的一段）的表述，将它判断为是在永和十一年（355）或以后所写的立论依据就不充分了。 由于池田温判定此件S.3287属吐蕃统治时期的抄本，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这一小段文字内容事实上在英藏、法藏文献中已多次重复出现：P.2671、P.2378、P.3368等，但其中以S.3287和 S.214vb为最全。对于传世所谓王羲之书学文献的真伪问题之研究，一直是学界难以定论的一个重要课题，就该文本在传抄上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譬如伪托的《题卫夫人〈笔阵图〉后》等文在数万件遗书就绝无出现的记录；以及考虑到不同版本间的密合度，对照比较上述虞、张、孙诸本所转引的部分的结果——从这两大因素来看，这段《论书》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尽管现在对其可靠性下定义还为时尚早，但其对于现今考证“王羲之书论”的研究也有着一定的学术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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