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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法史》:书学概念之势、骨、筋、肥、瘦、天然与工夫

 昵称46152098 2023-07-16 发布于江苏
谈艺录

在长期的书写实践活动中,人们逐渐形成了书法的审美观念,加以总结之后,就有了种种论述书法的概念,这些书学概念人们通常用以述说书法的美感,提出技巧的要求,品评书法的风格,论述书法的原理。这一篇,我们就说说这些“书学”概念。

书法家们将一般性的语词转化为专用的书法术语、书学概念,滥觞于对书法的赏析,可以说,书论源于鉴赏。如东汉崔瑗《草势》云“观其法象”,“志在飞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之类。如果严格来说,这些对于草书的赞辞,更偏于文学的表达,到了两晋时期,才形成了一套属于书学的基本概念系统。许多书论概念是从古代或当时的哲学、文学移挪而来(哲学和文学的发生要比书学早得多),即使书学具备了一套稳定而庞杂的概念系统之后,仍然在不断地吸收文学中提出的新概念。

这里所说的书学概念,是两晋南朝书论家、书法家常用的重要概念。

这些概念,抽象程度和概括力度还不能等量齐观,如“势、意、神气”之类的概念,至为抽象概括,富有哲学意味;而“质、妍、媚”这样具有描述性的概念,像“骨、肥、瘦“这样有着明显经验性的概念,更带有感性的色彩。

尽管如此,当其处于特定的“书学”语境之中时,就不再是直观的生活概念,而是赋予了概括某种艺术现象、表达理性认识的特定符号。

需要注意的是,在现代的书法文论和鉴赏文章内,人们所用的书学概念,其实都发源于本文所要讨论的这些概念。即:“势、骨与筋、意、肥与瘦、天然与工夫”,让我们一条一条展开说:

1、势

“势”是书论的起源。现在所见最早的论书篇章,如东汉书家崔瑗《草势》、蔡邕《篆势》都以“势”为名。他们都没说“书法”这个词,只说“势”。

两晋书论家也多有书势之谈,比如卫恒《四体书势》,也在说“势”。其实,自东汉以至南朝,书法家、书论家赞述书势,都是特指某一书体。两汉形成的“八体六文”系统。

(八体六文系统)

大体说来,无论何种书体,必有特定的“书势”。书势发端于书写,不论哪种书体,都是书写者按笔顺一笔一笔写出笔画结构成字形,笔形记录“笔势”,笔画的结构形态显示“字势”。其中相互引发的关系产生“气势”。

庾肩吾《书品》说:“字势发于仓、史”,“若探妙测深,尽形得势”。无论静态的篆隶还是动态的草行,“尽形”才能“得势”。梁武帝说明锺、王书法差异时说“逸少学锺繇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这里的“形密”道出了“尽形得势”的重要条件。

书法家作书,每写一笔,无不有势,此谓笔势。西晋到南朝的书家、书论家有大量的笔势之论,从不同角度说明了“笔势”与运笔速度的密切关系。

凡有生命之力者,必有“势”,人事物理莫不皆然。荷叶上的水珠有滚动的“势”,破土而出的幼苗有向上的“势”,悬空生长的藤蔓,有顺风摇摆之“势”……

(荷叶上滚动的水珠)

无论何朝何代的书家,不管书写何种书体,得笔势则意味顺应生理之律,尽字势则为了冥合自然之道,从而增美韵、显姿致。

2、骨与筋

“骨”与“筋”本言人体。人体的筋骨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各人的气血筋骨殊难一同,东汉赵壹《非草书》始以人体的“筋骨”之异比喻“书之好丑”,认为不能“学以相若”,第一次把人的筋骨和书法联系起来。

以骨与筋论书,大约始于魏末晋初的卫瓘,他说:“我得伯英之筋,恒得其骨”。南朝羊欣说:“胡昭得其骨,索靖得其肉,韦诞得其筋”。魏晋书家之书法,往往各得一端,各有所长,一般而言,筋胜之书含蓄,书法的难度大,书品高;骨胜之书形于外,次之,肉书又次之。

一般来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卫夫人《笔阵图》语)。

由书法的形态与用笔的关系而言,以“骨”见力者,形态多方而瘦硬,用笔主折,也就是成公绥所谓“点驻折拔,掣挫安按”。以“筋”见力者,形态偏圆而遒劲,用笔主使转,所谓“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至于“肉”,从来是贬词,即后人所讥的“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点画毫无力感,缺乏神采,是书论家鄙视的书病。所以,书法的“笔力〞与“多骨”相伴,要达到书法的“圣境”,骨力强健之外,还需要“丰筋”。

南朝人好以“骨”论书,使用频率高。他们所说的“骨”,既指形态,也指“用笔”之美。

“用笔”之“骨法”要点是:用笔应有骨力,下笔准确到位,用笔有奇特生动。

3、意

魏晋时期,学术界有过著名的“言意之辩”。玄学家王弼提出的“言不尽意论”曾大为流行,这是一个达到和把握无限的方法,自此以后,“意”成了一个重要的哲学概念和美学概念。

最重要的有关“意”的言论来源于王羲之:

(王羲之画像)

吾尽心精作亦久,寻诸旧书,惟锺、张故为绝伦,其余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贤,仆书次之。须有书意转深,点画之间皆有意,自有言所不尽,得其妙者,事事皆然。

子敬飞白大有意。

君学书有意,今相与草书一卷。

飞白不能乃佳,意乃独好。此书至难,或作,复与卿。

复与君,斯真草所得,极为不少,而笔至恶,殊不称意。

他这里的“意”,是指心灵感受和人格理想,而非“不足在意”之“意”。虽然王羲之论书言论很少,但深刻的程度似乎超过了他的前辈。

4、肥与瘦(古质与今妍,古肥与今瘦)

西晋时卫恒已用“瘦”来论字形,说“杜氏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这里单说“瘦”,是指杜度草书不尽如人意之处。

南朝人评论卫觊的草书,也集中于“瘦”,王僧虔说得最直率:“草体如伤瘦,而笔迹精杀。”

晋末宋初,羊欣以“肥”、“瘦”评论锺、胡行书,所谓“胡书肥,锺书瘦”。注意,羊欣的用意只是指明“两贤并有肥瘦之断”而已,并无贬意。

(梁武帝像)

到了梁武帝,他以肥瘦的概念评论锺繇、王献之书法时,分别以时间概念的“古”“今”修饰“肥”、“瘦”,他说:

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今古既殊,肥瘦颇反,如自省览,如自省览,有异众说。张芝锺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

羊欣说锺、胡有“肥瘦”之别,胡昭守师承而“肥”,锺繇异于师而“瘦”,则又可以说胡书“古质”,锺书“今妍”可见肥瘦之论与“古质今妍”说相通,是皆论贤书法之异而不作褒贬,而在梁武帝段话的语境里,已经含有扬“古肥”而抑“今瘦”的意味了。

在我们这里,“古质”与“今妍”,“古肥”与“今瘦”,只是书法呈现的艺术特征,并不能成为断定书法优劣的标准。

5、力

书家作书、论书都讲究“力”。书法之“力”当然是指“力感”,非物理之力量。力感由笔画来显现,所以书论中多言“笔力”。王僧虔最爱谈论笔力,《论书》有语:

(王僧虔画像)

亡从祖中书令珉,笔力过于子敬。

孔琳之书,天然绝逸,极有笔力。

萧思话全法羊欣,风流趣好,殆当不减,而笔力恨弱。

(谢综)至不重羊欣,欣亦惮之。书法有力,恨少媚好。

张芝、索靖、韦诞、锺会、二卫,并得名前代。古今既异,无以辨其优劣,惟见笔力惊绝耳。

庾肩吾《书品》说“孟皇(皇象)功尽笔力。”梁武帝鉴定书法的方法之一就是看笔力。他的技法之论也涉及“力”这个概念,他说:“纯骨无媚,纯肉无力”,主张“肥瘦相和,骨力相称”。根据上下文,这里所说的“骨”与“力”是并列的两个概念。

“力”与“骨”有着天然的联系,唐人说“书贵瘦硬方通神”,由笔画形态而言,瘦硬之书有“骨”,最易显现“力”。用笔的“力”与“骨”分不开,是书法之美的根本。

6、天然与工夫

王僧虔《论书》:时议云宋文帝书“天然胜羊欣,工夫不及欣。”羊欣评论张芝书法说:“张字形不及右军,自然不如小王。”羊欣所说的“自然”即王僧虔所谓的“天然”。

(庾肩吾画像)

到了庚肩吾《书品》,有了很好的继承:

若探妙测深,尽形得势,烟花落纸将动,风采带字欲飞,疑神化之所为,非人世之所学,惟张有道、锺繇元常、王右军其人也。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衣帛先书,称为“草圣”。锺天然第一,工夫次之,妙尽许昌之碑,穷极邺下之牍。王工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锺,工夫过之。

任何一位艺术家,“工夫”是必备的素养和造诣,也是一种基本能力。

“天然”即魏晋名士阮籍所谓的“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自然”,是融入天地万物的精神美,是一种超脱俗境的风度,是绝美的书法境界。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天生的秉赋,非后天所能学成。

书家“天然”的性情各异,“工夫”的深浅不同,而“天然”和“工夫”都必须通过书法的形质传达出来。对于任何杰出的艺术家而言,“工夫”是从事艺术创造的基础。技法的娴熟是“工夫”的应有之意。

但“工夫”与“天然”常常矛盾,工夫深厚而少天然之趣的书家比比皆是,天然有姿而工夫恨少的书家也不乏其人。

从艺术的手段的效果的关系来看,点画“不周”才能“常使意势有余”,才能为想象留下余地,所以古人论笔墨技法有“趣长笔短”“意高则笔简”之说。

推而言之,“工夫”到了了点画完足的地步,则显性情的“天然”必受掩压遮蔽;以“天然”为胜,则见笔墨的“工夫”必有不纯不周。也正因此,庾肩吾论及张、锺、王时,既然张、锺各得一端,王羲之的胜处只能让他居其中了。

汇总一下:

两晋南朝书论,已经为后世书学理论的发展提供了或者说建立了一套概念系统。这些概念,许多借鉴于玄学,文论,或许应该说,这一时期的书家和书论家将其他领域的一些重要概念引入书论,完成了一项转换的工作。这一时期的书论著作已经涉及书学各个方面,总体而言,中国书学体系的框架基本形成。

总之,中国的书学肇端于汉魏之际,两晋书学略有推进,南朝书学成就大大超越魏晋,奠定敢后来书学的基础,是中国书学史的开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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