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漫山遍野的野葛 七八月间，山间野葛开满一穗穗的淡紫色花，与豌豆花、豇豆花形似，是豆科植物特有的蝶形花，一朵小花就像一只展翅停落在枝头的小小蝴蝶，煞是好看。祖父这个时候，背个背篓，带上我，到山里采摘葛花去。 祖父早年劳累过度，不幸得脊椎炎，穷乡僻壤缺医少药，没有及时医治，落下终身驼背的残疾，干不了田里的许多重活，只好上山采些草药卖。祖父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喜舞文弄墨，闲时翻阅一些诸如《本草纲目》之类的古医书，加上采药的时间长了，识得一些草木的脾性，于是渐渐地成了村里有名的草医。得了眼疾、疔疮、积食、咳嗽什么的，有人找上门来，祖父给他们抓了草药，大都有药到病除。祖父不坐诊也不收钱，看好的，有那记在心上的，过后会给祖父拎点瓜菜什么的，表示一下谢意。 祖父隔三差五要去乡场赶圩，卖采挖的草药山货，有鱼腥草，夏枯草，野枇杷蔸，山苍子，麦冬，葛花，茵陈……卖完草药，祖父通常要去小酒馆里喝点“三甲酒”。“三甲酒”是当地出名的水酒，借用旧时科考制“三鼎甲”之名，意为酒中上品。 祖父好酒又不胜酒力，喝过两碗就要上脸。去的时候扁担上挑两蛇皮袋的货物，回来时候他走在村路上，满面红光，晃晃悠悠，扁担上只挑一个酒葫芦，只差一把烂蒲扇，要不简直是活济公。他喜欢小孩，小孩也喜欢逗他玩。有时候他捉住小孩中的一个，把酒葫芦只往小孩嘴里送，小孩受不了酒味，拼命地挣扎才逃脱。他哈哈大笑，仰起脖子，拿起葫芦往嘴里倒，一味说好酒好酒。回到家，祖母抓把葛花泡碗水，然后让祖父喝下去，说是醒酒效用很是灵验。祖父睡过一觉醒来，信口吟咏：“千杯不醉葛藤花”、“葛花满把能消酒”。  野葛花  野葛花茶 与祖父走得亲密的一个老表，我叫发焰公公的，妻子三十年前就过了背，生了七个女儿，个个貌美如花，村里人称她们为七仙女，全都已嫁出去了，现在一个人过活。闲时两人经常坐一处喝烧酒。烧酒是祖母自己酿造的，有一股很浓的药香味。下酒的是一碟黄豆，或是一碟盐水花生，或者几块红薯片。不过到了秋天，下酒的通常会是一碟看着瘆人的虫子。这虫子叫葛包虫，就是野葛藤上长的包（虫瘿）里面的虫子。进入秋天，野葛根长得正肥大，放牛或砍柴路上，经常看到有人躬着身子，在采挖葛根。葛的食用功能东汉年间的《神农本草经》已有记载：“葛根，人皆蒸食之，当取入土深大者，破而日干之。南康、庐陵间最胜，多肉而少筋，甘美，但为药用之，不及此间尔。”——南康、庐陵皆属江西南部，离我的故乡颇近，如今也是葛根的重要产地。  葛藤上隔一段长一个瘤,而这种“瘤子”就是葛包虫的藏身之所 葛根大似人的手臂，洗净入石臼捣烂，加清水浸泡，过滤得到的沉淀物，就是上好的葛粉。据祖父讲，葛粉营养丰富，解饥饱肚，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救了许多人的命，现在很多人也喜欢吃。 故乡地处闽粤赣交界处，大山深谷，过去是蛮荒瘴疠之地。饮食多粗朴犷厉，蛇、虫、鼠，许多人想想都觉得恐怖，在我们那都是桌上平常的滋味，甚至是名菜。比如离我们那不远的宁化老鼠干，被列为闽西八大干菜之一，是有名的客家小吃。当然这鼠是山野啃食草木虫豸粮食的田鼠，不是家鼠。  葛包虫,也叫葛藤虫，是学名紫茎甲昆虫的幼虫，含有高蛋白质  紫茎甲成虫 葛包虫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第一次吃葛包虫，想必许多人见到那光溜溜蠕动的虫子，都会害怕。但是只要吃过一回，就再也不怕了。 每年初冬葛叶大半枯黄凋零，露出手指粗的葛藤，藤上有的地方突兀肿起一段，这是里面长了葛包虫。我们砍柴回来，累了，撂下柴担，扒开溪边的野草，伏下身子灌几口溪水，就去寻找葛包虫。顺藤找到那突起的部位，用柴刀砍下，剖开，然后用手掰开，只见一堆褐色的虫子蛀蚀的藤屑，里面慵懒地躺着几条肥白无足的幼虫，突然到来的光线刺激着它们不停地扭动着笨拙的躯体。用手指碰碰它们，凉冰冰的。收获的葛包虫用荷叶包好，找根细葛藤系到柴把上，高高兴兴回家，肩头上的柴担似乎也轻了许多。葛包虫用清水洗净，沥干，下七成热油锅小火慢炸，待炸到表面焦黄时，捞起，撒上几粒盐巴，喷鼻香，入口焦香酥脆，甘香肥美，细细咀嚼，能感觉到丝丝香甜味。  挖野葛根顺带采葛包虫 采挖葛根时，祖父也顺便采收葛包虫，收获颇丰。他把老表发焰公公叫来喝酒，桌子上只一碟炸好的葛包虫。两个老人的酒量都不大，两碗烧酒下肚，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好几次，我看到发焰公公说着说着就哭了。说老哥呀，我苦呀，家里孩子她姆妈去得早，现在只我孤零零一个，你说除了喝酒还有啥活头。喝醉了，祖母将事先泡开的葛花水，端给他们喝下去醒酒。末了说一句：你们怎么越活越像小孩了。  收获不小  外脆里嫩鲜香喷鼻的油炸葛藤虫 据祖父讲，发焰公公家里孩子多，那时最小的孩子两岁不到，大的还未成年，又都是女孩，挣的工分不够，为了让孩子们吃饱，两夫妻空了就去采挖山货。发焰公公的老婆在一次挖野葛根时，不小心给藏在葛叶下的青蛇咬了一口，青蛇毒性大，人还没抬到乡里卫生院就断了气。发焰公公此后一个人扛起整个家，起早贪黑，把孩子一个个拉扯大，直到最小的那个女儿也嫁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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