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窗异草 · 毒饼

大概是西北那边，有一个接近七十岁贡生，他有好几个儿子，儿子们大多在读书。贡生每次出门，都会骑一头黑毛驴儿，旁边跟着个小仆人，非常悠闲自得的逛来逛去，同乡里的人都很羡慕他。

一次贡生偶然进城，看见有人在卖敌敌畏，这东西是农人除虫所需要的。他心里忽然动起一个念头，便假装说自己种的花被虫咬坏了，还让认识的人替他作证，然后买了一些敌敌畏回去。人家看他讲得很认真，所以也没怀疑什么。随后他又买了点儿糖，把糖和敌敌畏搅拌在一起，又与面粉和在一起做成饼，让邻居帮他蒸熟，然后他把饼子拿走，不知他究竟想干嘛。可谁知道他把饼子就随意丢在路边，然后便嘻嘻哈哈的回家了。

刚巧附近村庄的一个新娘回娘家探亲，准备返回婆家，她一个年轻的弟弟跟着，牵着驴子在路上走。一眼看见裹着食物的布被丢在路边，打开一看，热乎乎的饼子就像刚出锅一样，不禁心里大喜，这新娘刚才还正在因为娘家太穷，所以没有带什么礼物而觉得不好意思，这下倒好，白捡了一包热馍馍，所以就赶紧让弟弟好好地把饼子捧着，带回婆家去。一进家门，新娘便谎称是母亲吩咐的，带些饼子孝敬公婆，全家都感到很开心。饼子只有七个，新娘的老公有事出差了，家里人数正好和饼子的数量对应，大家便分着吃了。她婆婆不忍心自已吃饼，要把自己这块让给新娘的弟弟吃，但因为饼子没有多余，新娘便把她弟弟赶开，不让他吃，婆婆也就只有自己吃了。

没过多久，敌敌畏的毒性发作，全家乱作一团，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一时无计可施，七个人竟然最后全都死了。新娘的老公出差回来，问清了事情的经过，便立刻把新娘送进了官府。新娘被严刑拷打，本来就瘦弱的身体，更是不堪其苦，而且她还不让自己弟弟吃，这件事真是一百张嘴也讲不清了，她只好被迫认罪。按照当时的法律，她是要被千刀万剐，她的弟弟也要以知情的罪名被判斩首。

离处决的日子已经不远。忽然一天，贡生到官府投案自首，还带了当时做完剩下的一些干了的饼子作为证据。狱官把新娘从牢里叫出来进行验证，饼的形状都一模一样。狱官问贡生这么做的原因，他却说：“我忽然就产生了这种想法，想和别人开个玩笑，当初并没想到会出人命。现在听说这位小娘子因为我的恶作剧而被冤枉，心里感到很不安，所以前来自首。”但终究大家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狱官叹息道：“这就是前世结冤的一种回报。”

最终案子定了下来，贡生因误毒死七条人命，按照法律来说，这罪过应该比砍头还要判得重，他的子孙虽然没有与他共同作案，但除了还未成年的以外，其余也都被判了死刑。贡生一家，几乎没有人活下来的，而那位新娘因此便出狱了。

后来听同乡的人说，贡生这人平时就很喜欢打官司，经常以贡生的资格去要求官府，被他坑过的人少说都有几十个。曾经有个算命先生讲过他会有灭门之灾，没想到在他快走进棺材的时候，还是得到了应验。

长白浩歌子如是说：“突然产生了想法，便立刻去做，这冥冥之中如果没有鬼神，就算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残忍。只可惜那小新娘无辜受冤，遭受了狱房之苦。要不是贡生出来自首，不是就要让无罪的人即承担了不实的罪名，又惨遭杀害了么！所以判案的官员不能不谨慎啊。”

原 文：

贡生某者，失其里族，大约秦晋间人也。年近七旬，有子数人，多游胶庠。某每出，跨一黑卫，从小奚，徜徉自如，乡人皆羡之。偶如邑城，见有市信者，固田家所需也。某心忽动，托言植花为虫啮，径浼所识为证，售得两许以归。人以其语挚，故弗疑。乃某并市饴糖，椎信约数钱，共为细屑，窃面作饼饵，烦邻人妇代蒸之。既熟，携去，莫知所用。讵某置饼道周，嬉笑自返。适近村新妇归宁，复其夫家，从一小弱弟，控蹇而行。瞥见巾裹食物委路侧，取而视之，热如新出于笼，乃大喜。妇方以母家綦贫，归无所携为己耻，因命弟珍重捧赍。甫入门，即矫母命献于舅姑，举室果有喜色。饼止七枚，妇之夫他出，室中之人适符其数，乃分而啖之。其姑不忍食，以饲妇之弟。而妇以所携无多，力诃之使去，不令分甘，姑乃食。未几毒作，阖家溃乱，又未知所由，无从救药，七人竟无一生者。夫归乃执妇送官，惨被刑楚，细弱不胜。且不令弟食，百口莫辩，遂诬服。律当寸磔，其弟亦以知情，论斩决有日矣。忽贡生某，诣官自投，兼以干糒为证。提妇验之，款式悉合。鞫之则曰：“余忽作此想，聊以为戏，初不谓其可以死人也。今闻妇之冤，不胜侧然，用敢自首。”究亦莫解其何心。官为叹息，谓是前生冤报，案遂定。以某误毒七命，法应大辟有加，子孙虽不与谋，成丁以外皆论死，某家几无噍类。妇乃得脱。后闻其邑人云：“某素健讼，以贡生把持官府，遭其害者数十人。占者谓有灭门之祸，不意将就木而犹验也。外史氏曰：突如作此想，即突然作此事，冥冥中若无鬼神，人即病狂丧心，应不至是。独惜妇以无辜，遘此冤狱，向非某之自白，不几受污名而遭惨死耶？故折狱者，不可以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