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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黄丽娟 一日读鲁迅先生的文，读到“一遇到女人，可就要发挥才藻了，不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就是豆蔻年华，玲珑可爱”。不禁莞尔。想不到，我们在教科书上所认识到的那个横眉冷对的思想家、文学家也会说这样的俏皮话。笑之余，回首再读，“豆蔻”这个词一下入了心。不，确切地说，是“豆”字。 无独有偶，身边好几个友人孩子的乳名就叫豆豆。还有几位，家里养的宠物狗也叫豆豆。傍晚散步，前头刚遇到活泼可爱的豆豆娃娃，后头就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豆豆狗狗追上来了。有时，两者恰巧遇到了一块。这下可热闹了，你这边喝一声豆豆，他那边训一下豆豆，到底说的是娃娃还是狗狗，旁人一时分不清了。 为何都偏爱取“豆”名？瞎琢磨了下，大抵是贪图唤起来简单好记，又抑或“豆”长于大地，此名更接地气吧。豆是寻常之物。落地为人，都吃过豆，尤其是大豆。大豆，古代称“菽”。《诗经》里记载有“蓺之荏菽，荏菽旆旆；中原有菽，庶民采之”等，由此可推断我国大豆种植历史约在五千年上下。这不就等于说，一粒大豆的繁衍史也是一部中国的发展史吗？难怪我国被世界公认为大豆的故乡呢。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大豆也曾是百姓的果腹之物。小小一粒豆，在许多人心中是伟岸之物。 最近，两种豆成了我家餐桌上的常客：青蚕豆和青豌豆。这也是孟夏季节的时令菜。当然，如今一年四季都可吃到这两种豆，口味却不能跟自家种的相提并论。我最爱吃母亲种的蚕豆和豌豆，不管清炒还是做汤，都有一种糯糯的口感。母亲在乡下有块地，舍不得荒废，一年四季轮番种植一些时令蔬菜和瓜果。虽年至七旬，仍不肯停歇，那些自己拾掇的蔬果源源不断地丰富着我家餐桌。 母亲会骑电瓶车，以前总是三天两头给我们送来新鲜蔬果。我担心她路上安全，让她别送了，我自己去拿，母亲却全然不顾，说我们时间少，她闲着也是闲着。去年，母亲自觉腿脚不那么灵便，反应也不那么敏捷了，便不敢再骑电瓶车，让我一周去拿一次菜。她每次都把汽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今年，从蚕豆开花的那一刻起，母亲就在我耳边叨唠，要吃青蚕豆，就记得早点回来。我听得出母亲的话里有些许“意思”，也自感我回家次数少，即便回家也都匆匆来去。想来惭愧，有时是有事要忙，有时却因贪玩所致——往往手机上划拉几下，一天光阴便悄悄溜走了。 为了弥补，我规定自己每周下乡一次，不光为了拿菜，更多的是陪伴母亲。母亲宅前的蚕豆长势特别喜人，几乎与人齐腰了。蚕豆花开了，并不起眼，尤其是庄稼人从来都不会拿它当花来看。在他们看来，只有矫情的城里人才会稀罕。可我真想问问蚕豆花，见过我母亲弯了几次腰，流了几滴汗，叹了几口气，又笑了多少回。母亲对蚕豆似乎也情有独钟。在我女儿小的时候，母亲就给她讲过蚕豆姑娘的故事。母亲并不识字，哪来的故事可讲呢？后来知道是母亲自己编的。那次女儿听完故事，一回家就出题考我，问哪一种植物既长眼睛又长耳朵。我猜了半天都没猜对。女儿得意地告诉我是蚕豆。 蚕豆花是蚕豆的眼睛。不是吗？那蚕豆花远看像一只只扑扇着翅膀的小粉蝶，近看又如一颗颗明亮的眼珠子。女儿跟我一边比划一边描述。蚕豆耳朵呢，是有些蚕豆叶调皮，不好好长，故意长成了小耳朵的形状。 前几天，母亲忽然朝着我说，不知小囡还认得蚕豆耳朵吗？母亲嘴里的小囡，自然是指她外孙女、我的女儿，她去美国读书已快四年了。遥想小女出国前还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以后再见她又会是怎番模样呢？母亲定是想她了。“当然认得。”我安慰母亲说。那天晚上，我在微信上给女儿发送了一张图，图上是我采到的一只蚕豆耳朵。女儿立马就认出来了，回复我：嘻嘻，蚕豆耳朵！还没等我编辑好想说的话，女儿的信息又追了过来：好想吃家里的炒青蚕豆！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瞬间令我眼眶湿润了。 想起前两年去美国看望女儿，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虽然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很美、很新奇，足以征服一个人的感官，但我总觉得有些不习惯，似乎缺了一些什么。起初以为时差还没倒好，调整了一段时间，那种不适感却越来越明显。因为语言不通吗？也不全是。后来，我才明白，是我的味蕾一时无法找到归属感。哪怕女儿带我们品尝的都是各国菜系中的美味佳肴，只要新鲜劲儿一过，我立马又无比想念起家乡的一菜一汤来。 有一天，听闻女儿说附近有家华人开的超市，去那里购物的基本上也都是中国人。超市很大，国内的蔬菜水果鱼虾几乎都能买得到。我大喜，当天就去采购来很多蔬菜瓜果，回来动手做了一桌丰盛的中国菜，大快朵颐。随后的日子里，我们成了这家超市的常客。而我的味蕾和胃终于得到了暂时性的满足。然回国后，再细细回味那一段时间曾引以为豪的烹饪史，却觉得那么寡淡无味，乏善可陈。不是一样的食材，一样的烹饪方法吗？ 我没有提醒女儿去那个华人超市买蚕豆。我知道这些蚕豆是无法与家乡的蚕豆、与母亲亲手种植的蚕豆相比拟的。那就让味觉的记忆穿越时空的封存，存一份永恒的念想吧。我想，这也是件颇有意义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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