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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酷热难耐的辛勤劳作的夏天，盼来了清爽怡人的粮丰果硕的秋天。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秋天是最美好的季节，因为只有那个季节我才能吃上几天饱饭。秋收的时候，爷爷奶奶忙着收庄稼，也顾不上管束我，自己也乐得逍遥自在。村子里有许多儿时的伙伴，我们一起在田野里疯跑，到西河里溅水，还会在看山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果园摘几个秋果。玩累了，就在没人的地方架起一堆火，把捉到的豆虫、蚂蚱、青蛙，扔到火堆里，烧熟了就可以享用美味了。尽管衣衫褴褛，没有鞋穿，但是每天都可以吃上一顿饱饭，还能品尝野味，又能无拘无束的尽情玩耍，这就是我童年期盼的生活。那些幸福快乐的日子让我今生无法忘怀。 长大了才发现，秋天里还有太多的失望和遗憾。除了1975年回家一次，就再也没有回过故乡，再别故乡三十四年了，好久都不知道故乡的秋天是什么味道了。 2009年秋天在青岛开会期间，忙里偷闲回了一趟老家，当地的领导专门派了一辆轿车送我。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象着故乡村落的景象，土坯垒起的老屋、村西的机井、田里的庄稼、农家院的禽畜、场院上忙碌的人群，来往于田间地头的马车、儿时的伙伴……“领导，赵戈庄到了”，司机师傅的提醒打断了我思绪。我刚一下车，二叔(同村的方氏长辈)就迎面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用浓重的家乡口音喊着：“这不是云侠吗？”，我也急切的迎上去，和二叔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阵寒暄过后，我就随二叔往家里走，一路上遇到很多乡亲，有些人我还能认出来，甚至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我满脸笑容地迎望着他们，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也不冷不热地回应着我“云侠回来了？”，然后就径直走了，我诧异的回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困惑。可是在我注意到周边的环境时，我更是愕然。 儿时的北河、西河不见了、村西的老井填平了、南边的柿树林砍光了、流亭的石板桥拆毁了、甚至就连葬着爷爷奶奶坟冢的黄埔顶果园也变成了私人的荒草坡。在村子的原址建起了成片的楼房，柏油马路蛮横地穿过昔日的村落、碾过肥沃的田野，高架桥交叉着压在村庄的上空，记忆中的温馨村落已荡然无存。看到被割裂的村落，被碾压的田地，就像撕碎了我的心，压轧了我的灵魂。我魂牵梦绕的、温暖的故乡村落竟然变成了冰冷的钢筋混凝土的森林。 上午在二叔家闲聊了半天，中午在村子的小饭店里对付了一口，下午同二叔一起到黄埔顶给爷爷奶奶上坟。黄埔顶坐落于村子的东南方向两公里处，是一个小山包，记得小的时候这里是一个大果园，有苹果、水梨，桃子等果树，爷爷奶奶的坟就在黄埔顶的南坡上。这时的黄埔顶已被私人买下了，四周都围上了栅栏，平时不准别人进入。由于多年没有开发利用，整个山包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我和二叔偷偷地翻过栅栏，从荒草中艰难地爬上南坡，在一个废弃的石坑旁停了下来，坟冢早已被夷为平地，我们在坟冢的位置，摆下了我事先准备的糕点、水果等贡品，点上香，烧上纸、冥币，倒上酒和饮料，我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大声的说道“爷爷奶奶，孙子云侠看你们来了”，话音没落我就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爷爷奶奶，云侠想你们，原凉不孝孙子三十四年没来看望爷爷奶奶，孙儿忘不了二老的抚育之恩。如果你们能不老，云侠愿意永远不长大……”，我一面哭着一面说着，二叔也在我旁边给爷爷奶奶跪下，嘴里念叨着“大爹，云侠回家看你们来了，他是个孝顺孩子，求你们保佑云侠好运、平安……”。下了黄埔顶，在去姑姑(二叔的妹妹)家的路上，我看到的全是被推倒的房屋和院墙，还有被建筑垃圾掩埋的庄稼地。 我知道，我古老的故乡村落不复存在了。故乡秋天的丰收景象，没了；故乡秋天的味道，也不会再有了。 当天晚上，二叔和小姑一家人在城阳的酒店宴请了我，我没有见到大叔和小叔，就问二叔他们为什么没来，二叔没有表情的喃喃地说：“你大叔外出打工了，小叔靠一辆三轮车给人拉货谋生，混得不好，不好意思来”，我“噢噢”的应了两声，觉得有些惋惜，也有些难过。 三位叔叔、姑姑和我虽然是两辈人，但是我们的年龄大的长我十几岁，小的只差几岁，姑姑和我同岁，可以说是同龄人，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还一起打架，感情很深。分别三十四年的重逢，让我激动不已，可是白天看到的景象，又让我心里非常难过。尽管筵席很丰盛，我却没有一点食欲。我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是，此时此地无论如何也提不起谈话的兴趣。本来二叔要我在他家留住一宿，但是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我失望、让我伤心的地方，于是，我要了一辆出租车连夜返回了青岛市内的会议驻地。 回到寝室，我久久无法入眠。我从小留在爷爷奶奶身边，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故乡度过的，那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块田都留下了我童年的脚印；柿树林里、黄埔顶上、西河岸边，都留下了我童年的笑声和哭声；四间老屋的院落里，门前的老槐树下，村里的小学教室里，都留下了我稚嫩的读书声；冬天井沿上的冰面上、荒寂的田野里、通往流亭集市的土路上，都留下了我担水、拾草、赶集的身影。故乡的一草一木都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现在，我的故乡变了，变得让我认不出来，变得让我无法接受。现在的她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大片楼房，让人感到压抑；各种不同的车辆塞满了每条马路，尾气令人窒息；高架立交桥横亘于村落之上，掩住了秋日的朗朗天空；附近建筑工地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楼高了、路宽了、灯红了、酒绿了、现代了、时尚了，但是我并没有觉得这比我记忆中的那个古朴温馨的村落好。相反我感到家乡的秋天比以前冷清了，空气比以前污浊了，淳朴敦厚的人情也不如从前了……总之，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实在睡不着，就走出寝室，来到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下，一片还没枯透的叶子，随着萧瑟的秋风飘落在我的脚下，空中还有些没有落下的叶子飘摇着与大树依依惜别，瞬时间我恍若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感到茫然。一阵凉风吹来，我觉得有些冷，已经是深秋了。不经意间下起了雨，瑟瑟秋雨，织成了一张没有边际的网，笼罩着整个秋天的世界。院子里的枣树、桃树、橡树，果实已被摘尽，只剩下岁月留在它们身上的疤痕和不断坠落的叶子。 雨渐渐大了，我躲到宾馆的过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果树，忽然想起了老屋门前的那棵老槐树，由于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三十多年前被砍倒的老槐树的树墩上生发的幼苗，是否已经长大？如今安在否？ 这一别不知道什时候能回来，也许会留下遗憾吧。但是人生就是这样，不能事事如愿。故乡啊——只有昔日故乡的秋天和老屋门前的那棵老槐树，永远地留在了我记忆里。
200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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