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 味 [兴化]华正堂 普普通通、朴朴素素、貌不惊人的蚕豆曾经给我们带来了无比的享受。 早先,农村里的孩子平时什么零食都没有。春节期间,才有炒蚕豆吃。蚕豆给我们留下的印记是非常深刻的。 农民在经过一段忙碌的秋收秋种之后就乘隙塍蚕豆了。女人用收割水稻的镰刀顺便剐一下岸埂上的盐巴草、马兰桩,男人挖墒之后在田岸边、河坎上用大锹裁点缝儿,老人、小孩弯腰把蚕豆种往里一丢,抓一把草灰,用脚踩实就行。甚至不用浇水,几天之后,黄黄的豆芽就弯着腰儿羞羞涩涩地拱土而出了。之后基本上不要施肥,也不要治虫,一棵棵豆苗紧贴着大地,张开那对称的叶瓣,以笑靥迎接着朔风严霜,用柔弱的身躯顽强地对抗着冰天雪地,在一片肃杀的冬季里尽情地舒展着碧绿的生命。 待到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蚕豆仿佛与小麦、油菜比赛一样,一股劲地分蘖、拔节、开花。她那中空的茎秆不断粗壮挺直,风吹雨打不弯腰。她那素朴的花儿白中间黑,像蛱蝶沸沸扬扬纷飞于大地;又似捉迷藏的女童眨闪着明眸。谷雨前后,豆荚顶着花蕊,竖着尖尖,裹着绒毛,鼓胀着。小馋猫们急不可待,弯腰下去“捉绿虫”,噙在嘴里,涩涩的。小满左右,青蚕豆籽粒饱满了,老人小孩着竹篮摘下豆荚,脸上漾满笑意。乡邻们坐于巷口或天井里,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剥豆子。新蚕豆米嫩嫩的,呈青绿色。在大灶的铁锅里和着青咸菜烧炒,粉嫩糯香,鲜美异常。男人收工,咪点小酒,仿佛神仙。青豆子的新鲜口味大概只一周到十天。之后的豆子会变硬,变老,口感泛粉、豆皮变厚。 麦黄时节,豆荚渐渐变黑,豆子渐趋成熟,摘下的半老蚕豆可在铁锅里炒着吃,它的青皮会鼓起来,然后焦裂炸开,这时会听到“嘶嘶”的放气声,农民们形象地称之为“放气豆”。起锅,热热地放到嘴里,烫,一边张口哈着气,一边咬咂,粉糯香甜,别有风味。此时,还可以剥出蚕豆米,再剥开豆米的外皮,成为蚕豆瓣,以菜子油炸之,称为兰花瓣,又香又脆,是下酒的好菜。青蚕豆瓣亦可以用来和咸菜一起烧汤,劈两方豆腐,或打一两只蛋花。那青黄色,纯白色,老绿色,淡黄色组成一体,荡漾于青花碗里,非常养眼。用勺子舀点汤轻嘬,那真叫个鲜! 小孩在剥完豆荚之后,拣一个豆荚壳,把一根麦秸秆前一端分成两半,分插在豆壳的两瓣上,尾端露出壳外,左手抓壳,随着右手推拉秸秆末端,豆瓣一分一合,两角一弯一翘,动感十足。孩子们比试着,笑着走着。他们还将煮熟的青蚕豆用针线串起来,像佛珠一样挂于项端或手臂,不时地取下一颗吃吃咂咂。这个季节里巷子到处弥漫着新豆的清香,幸福充塞了大人小孩的整个世界。 麦收之后,豆子老熟了,农民们会剐下豆楷,散于农场的一角或天井里晒干,以连械反复击打,去秆留豆,收藏起来。平时一般是舍不得吃的,他们会偶尔劈些蚕豆瓣用于烧汤。到亲戚时才拿点出来炒一下,再放水煮烂,起锅后加盐滴油拍蒜瓣,在物质匮乏时期亦是待客下酒的首选。 冬季里遇有阴雨积雪天气,孩子们出去游乐不便,奶奶便会从坛子里抓出一小把蚕豆,让出她烘脚焐手的铜炉子,揭开炉盖,给孩子们烧蚕豆。兄妹几个围着炉子,抓着用芦秸苗做成的筷子,争抢着把豆子翻过身来。随着爆裂的声响,豆子突然蹦跳,腾起小股灰雾。孩子们乐不可支,又争抢着把豆子搛出来,撂至仰放的炉盖里,发出“铛铛”脆响。老奶奶咧开瘪嘴大笑,其乐融融。 春节将至,家家户户炒蚕豆。走在巷子里,耳鼓里充塞着沙沙声,鼻子里嗅着蚕豆的香气,孩子们蹦蹦跳跳时,口袋里的蚕豆亦在蹦蹦跳跳。他们无白果可跳时,会以蚕豆将就之。节前,除了炒蚕豆,舍得的人家会把蚕豆送给爆米花的师傅用炒米机炸一下,再加5分钱倒点糖精里面。随着“轰”的一声炸响,白雾弥漫处,孩子们的欢声笑影更臻一片喜庆。炸蚕豆比炒蚕豆松脆,个个开裂,龇牙咧嘴的,放在口里含含,又甜又香。 新年一过,年味渐淡,蚕豆及家中极少的零食也很快吃光了,到元宵节时早上吃汤圆,晚上家家户户又炒起了蚕豆,有个传统的说法谓之“炸老鼠眼”。我至今都不明白,铁锅里炒蚕豆为什么能将老鼠的眼睛炸瞎,时间还只限在元宵节这一天。后来想想,农村的有些习俗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大人们知道,孩子们想吃的了,吃什么,在那个年代惟有蚕豆。 开春之后,以少许蚕豆置于盆中,涨水。白天晒太阳,晚上以稻草覆盖,不用几天,它会冒出白白的豆芽。煮牙豆舀上桌,放油盐直接拌和,亦是农人下酒的好菜。如今条件好了,“农家乐”里以茴香煮芽豆,成为叫响的冷盘。 普普通通、朴朴素素、貌不惊人的蚕豆曾经给我们带来了无比的享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