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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画人录|弘仁:山水之间,红尘之外,且将残墨和泪写春秋

 出生上海的人 2019-05-31

【之二十四】

弘仁的一生,含道映物,澄怀味象,就像一首偈语,勘破世间纷繁的幻象,悟透色空不二的真章,在残山剩水中发出虚空凄清的回响。而就艺术创作而言,他那残墨写就的那些疏清冷逸、高洁俊雅的画作,是他留在明末清初画坛上的“舍利子”,不净不垢,不生不灭,直至如今依然散发出清幽澄澈的光芒。

明清画人录|弘仁:山水之间,红尘之外,且将残墨和泪写春秋

弘仁(1610-1664),俗姓江,名韬,字六奇,又名舫,字鸥盟。明亡后于福建武夷山出家为僧,法名弘仁,又号渐江、渐江学人、渐江僧、梅花古衲。安徽歙县人,清初四画僧和新安四大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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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峰图轴》


山河破碎,避世方外

徽州钟灵毓秀,尤其在明清之际随着徽商的兴起,经济的繁荣更是促进了文化的兴盛,形成了崇学重教的社会风气,从而成为一片商业和文化的热土。

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弘仁出生于徽州歙县望族,受徽州这种文化的影响,少时进入家族中社学破蒙读书。年幼时,随着祖父和父亲一道前往杭州并在此落籍,随后考中秀才。不过不久后其祖父和父亲的相继离世,此时年纪尚小的弘仁于是不得不返回家乡歙县,和母亲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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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壑清泉图》

这段年少漂泊不安的岁月在弘仁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养成了清高孤僻的性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回到家乡之后,孤儿寡母的拮据日子使弘仁过早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和人间冷暖:一方面以稚嫩的肩膀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以刊刻文字的微薄收入赡养母亲;另一方面拜当地的名儒汪无涯为师,刻苦学习,希冀在科举上能够取得功名来改变人生。

可是,此刻摇摇欲坠的明王朝已经自顾不暇,注定了弘仁的功名之途其实就是一场水中捞月的痴心妄想。清顺治二年(1645),徽州军民的反清活动被清军击破,徽州就此失守,于是弘仁和师父汪无涯奔赴福建继续寻求抗清复明之路,可此时偏安一隅明王朝人心涣散、同室操戈,很快便土崩瓦解。清顺治三年(1646)明亡后,避乱于武夷山,一年后遁入空门出家为僧,皈依古航道舟禅师,法名弘仁。

前半生俗世里的捉襟见肘、兵荒马乱的“不婚不宦”岁月,铸就了弘仁命运的悲凉底色,也造就了他艺术创作中的疏淡逸远的凄清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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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松石图》


浪迹天涯,交游四方

遁入空门,是一种最彻底的决绝。

从此弘仁虔心礼佛,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暗淡了刀光剑影,远离了鼓角争鸣,在佛经梵呗中寄托了自己无尽的愁绪。武夷山的山山水水之中,成了他梦中的逍遥乡,山外红尘中的是是非非已然别梦依稀,整日啸傲山林、静听风起,看云卷云舒,数花开花落,坐禅唱经、吟诗作画:

画禅诗癖足悠游,远树孤亭正晚秋。

吟到夕阳归鸟尽,一溪寒月照孤舟。

空门寂寞的岁月,偶尔在内心深处会不时忆起家乡的点点滴滴。随着清王朝统治的稳固,复国无望的坚硬现实面前,弘仁内心不由升起“池鱼思故渊”的情绪,徽州的故土才是他心灵的原乡,他的一枚印章中的印文透露出他心底最深的眷念:家在黄山白岳之间。

顺治六年(1649),弘仁辗转回到了魂牵梦绕的黄山。回到故土之后,物是人非的现状促使了他心境的转变,形单影只的弘仁开始了云游四方的文化苦旅生涯,一路云游一路作画,宣州、芜湖、杭州、庐山等地都留下他踽踽独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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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峭壁竹梅》

游历期间,弘仁结交了一批艺术上的挚友,萧云从、汪士慎、査士标、程嘉燧、孙逸等一大批艺术上的知己之间的相互砥砺,促成了他在艺术创作上的勇猛精进,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而除了这些艺界同侪之外,徽商的雅好风气的鼎盛,加上桑梓之情的血脉相连,弘仁得以在徽商的资助下潜心于笔墨之中,尤其以西溪南(丰溪)吴氏家族对他的资助不仅仅是生活上的“雪中送炭”,更是在艺术上的“锦上添花”。正是在这个以盐业发家致富的徽州名门望族的无私资助下,弘仁得以在吴氏家族的家藏的诸多历代古画的真迹中一睹倪瓒的真迹,心追手摹,豁然开朗,促使了他的画格实现了质的飞越,据说弘仁在看见倪瓒的真迹后,将此前自己的旧作全部撕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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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林逍遥图》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吴氏家族的“有山水之资、兼伊蒲之供,”解决了弘仁生活上的后顾之忧,弘仁也为丰溪吴氏家族创作了大量的画作,成为他艺术创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可以说正是丰溪吴氏家族与弘仁之间相互成就了彼此,也是新安画派画史上的一段传颂至今的佳话。弘仁曾有诗曰:

几年未遂居山策,瓶笠还如水上萍。

独是丰溪可瞻恋,呵冰貌影墨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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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溪秋色图》


师法自然,突破藩篱

黄山造化无穷气象万千的奇峰怪石,在弘仁的画作中投下了清晰的影子,几何状的构图和简洁性的线条组成了极具个性美丽的画面空间格局,摒弃了复杂的皴擦和繁复的点染,化繁为简,遗貌取神,计白当黑,淡墨勾勒的技法具有一种单刀直入的力度,成就了他画作中独特的艺术语言和鲜明面目

敢言天地是吾师,万壑千崖独仗藜。

梦想富春居士好,并无一段入藩篱。

师法自然是大道,笔墨传承是妙技。对传统绘画营养的汲取上弘仁并非固步自封,而是有着自己的美学思考和笔墨追求,取舍之间,尽得精髓。从弘仁画作从师承上看,萧云从的硬廋风骨和倪瓒的简淡气质依稀可寻,不过细究之下,融会贯通中又有着和而不同的自我特质和格调,技法洗练,境界空灵,有一种硬朗孤寂、冷若冰霜的遗世独立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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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余柳色图》

弘仁从不掩饰自己对倪瓒的推崇和膜拜,这其中既有笔墨意境上的审美认同,更有境遇相似中的跨时空上的心灵相通。以下两诗可见一二:

疏树寒山淡远姿,明知自不合时宜。

迂翁笔墨予家宝,岁岁焚香供作师。

倪迂中岁具奇情,散产之后画始成。

我已无家亦困学,悠悠难免负此生。

在弘仁的画作中,对自然山水的深度领悟是他画作中骨子里的美学基因,而对先贤同侪作品的兼取其长为我所用是他艺术创作中的独创蹊径,两者之间犹如骨肉密不可分,构成了他画作中独具一格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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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岩松雪图》

画为心迹。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弘仁画作的美学表现最终的还是根植于他内心深处那种无处排遣的孤寂和悲怆,他作画从不题清朝年号,这种倔强的遗民姿态和逃禅心态是他艺术创作中始终须臾不离的自我限定,构成了他和这个喧嚣尘世之间一道精神上的“防火墙”,也是他在江山易祚后最后的抵抗,在笔墨遣兴中最终抵达艺术上的高地和精神上的彼岸。

弘仁的艺术创作在他的晚年达到了巅峰,佛法与笔法的相互参证,才是他艺术创作的终极皈依和不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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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涧寒窠图》


溘然圆寂,墨妙传世

空门之中的弘仁,没有岁月可回头。

晚年的弘仁徜徉于家乡的山水之中,与古佛青灯长伴,在“残书”“残墨”中了此残生,这种心头挥之不去的“残”之心境,是他暮年最真实的写照,从他的诗文中可以看到这种心迹剖白。

比如:

我有闲居似辋川,残书几卷了余年。

王维当日诗中意,尽在前山竹树边。

又如:

偶将笔墨落人间,绮丽亭台乱后删。

花草吴宫皆不同,独余残汁写钟山。

弘仁的艺术创作的影响力在当时盛极一时且影响深远,开创了明末清初画坛上的“新安画派”,与查士标、孙逸、汪之瑞并称“新安四大家”。不过,尽管追随他的习画的新安画派弟子众多,但真正在画史上有影响力的寥寥无几,大多仅仅只是徒有其表,形似神非,与他绘画中的精神风骨相去甚远,留下了曲高和寡的遗憾,新安画派自此之后渐渐陨落。

明清画人录|弘仁:山水之间,红尘之外,且将残墨和泪写春秋

《林樾寻梅图 》

清康熙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即公元1664年1月19日,弘仁病逝,一代艺术大师终于走完了他坎坷崎岖、悲欣交集的传奇一生。据身边好友和弟子的记载,弘仁圆寂时“欲以所蓄墨妙分给同人,尚喃喃佛号不绝”,而此前一天,还“先期一日弄寒烟,乞与贫者度腊钱。”这种大爱精神让人景仰。

而弘仁的艺术创作更是留给后世一份沉甸甸的文化遗产,他和髡残、石涛、八大山人以精神气质相通而笔墨情趣各有千秋的特点而在画史上留下了“清初四僧”名号,与恪守传统的“清初四王”相比,他们在艺术史上的影响力更是长远而深邃,后世的“扬州八怪”等人的艺术风格或多或少都受到他们的启迪和影响。

弘仁在艺术上的突破积习开创新格的美学境界,他对画面布局的突破、笔墨线条的创新、整体意境的营造等,至今依然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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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槎短荻图》


故国情怀,出世心怀,人文胸怀,是弘仁艺术创作中最具个性的内在本质,也是贯穿他短暂而辉煌的一生的最清晰的标志,不因命运沉浮而变色,不因岁月流逝而褪色,而他这种生命的底色铸就了他艺术的特色,独具冷峭韵味,永存傲然风骨,在明清画坛上留下了一段传奇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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