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中期以前,基于农业经济的发展和市场贸易的活跃,文教活动持续发展书籍的社会需求和保藏量不断增加,写、抄本书籍的生产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繁盛时期。如韩愈大弟子、乐府诗人张籍(约766一约830年),官至国子监司业。其诗有'得钱只了还书铺'之句,而晚唐文学家陆龟蒙以举进士落第,乃退居吴县甫里,于松江之畔置别业,藏书皆手抄正、副二本,多至万卷。保兹万卷书,守慎如羁紲','万卷图书干户贵,十洲烟草四时和',藏书于阅读成为民间富户和士人的一种生活追求 一,唐代小说的兴起与传播唐代社会阅读活动中,唐诗与唐人小说无疑是两类产生于当时,又最普及最受欢迎的读物。宋赵彦卫在《云麓漫钞》中曾探讨过唐代诗歌、小说繁荣的原因,以为皆与科举有关。 他说:'唐之举人,先藉当世显人,以姓名达诸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盖此等文备众体,可见史オ、诗笔、议论。至进士则多以诗为贽,今有《唐诗》数百种行于世者是也。' 应该说,唐代诗歌、小说的创作受到过科举的影响,但是当作品一日进入社会传播和阅读领域,并且受到普遍欢迎的时候,阅读的需求、社会的追捧就成为创作的主要推动力,科举的影响就退居其次了。 这里主要谈唐人小说的传播情况。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到唐代,进入了崭新的历史时期,开创出赢得当时、影响后世的新体。南宋学者、小说家洪迈曾经这样评价说:'唐人小说,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婉欲绝,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细品洪迈的评论,他这里推崇的应该是唐代文人创作、为后人称作'传奇'的新体。 鲁迅先生所说小说至唐代而一变,指的也是'传奇'这种新体。'传奇'一名,源于元稹所撰《莺莺传》,该小说原名《传奇》。宋赵德麟在《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一文中称:'夫传奇者,唐元微之所述也……至今士大夫极谈幽玄、访奇述异,无不举此以为美话。'赵德麟深惜能如此打动人心的佳作竟然'不比之以音律,故不能播之声乐,形之管弦',乃为谱《商调蝶恋花》十阙,且'句句言情,篇篇见意'。 此后,金有董解元《西厢记》,元有王实甫《西厢记》、关汉卿《续西厢记》,明有李日华《南西厢记》、陆采《南西厢记》,清有查继佐《续西厢杂剧》等等,影响深远。唐人传奇名作迭起,如李朝威的《柳毅传》、蒋防的《霍小玉》、白行简的《李娃传》、陈鸿的《长恨歌传》、杜光庭的《虬髯客传》等,均广传后世,成为元明大曲杂剧创作乃至绘画的源泉。李公佐的《谢小娥传》敷演商贾女谢小娥誓志为父亲和夫婿杀贼报仇的义烈传奇,在后世传播甚广。欧阳修撰《新唐书》,即依此传奇文采入《列女传》。 唐人小说除了单篇的传奇以外,还包括结成专集的,仅见于《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著录的就有牛僧孺的《玄怪录》、李复言的《续玄怪录》、薛用弱的《集异记》、袁郊的《甘泽谣》、表铏的《传奇》以及段成式的《西阳杂俎》、戴孚的《广异记》、唐临的《冥报记》、张说的《宣室志》等等,数量、品种都是十分丰富的。 唐代以故事情节见长的小说传奇深受社会读者的欢迎。生活在武后、中宗、容宗三朝的张鷟,以辞章知名,所著传奇《游仙窟》和记武后时期朝野事迹的笔记小说《朝野佥载》,流传很广,史称'是时天下知名,无贤不肖,皆记通其文'。 因此才名远播,新罗、日本等周边国家每次遣使入唐,必定会出重金求购其文。作为第七次遣唐使的少录,于武周长安二年(702年)入唐的山上忆良,在他的名作《沉疴自哀文》中列举了在唐所得或所阅读的通俗书籍,其中就有《游仙窟》,这也正间接反映出唐代社会当时的阅读风尚。 二,唐代小说多神怪,言情小说传奇吸引阅读的亮点全在情节,因为小说是叙述故事而不同于笔记仅仅记载事实,下面两则反映同一内容的文字可以说明小说与笔记的区别。唐人王积薪围棋事,李肇《唐国史补》仅载曰:王氏棋艺天下无敌,后在游京师途中,夜宿驿舍,无意中暗记主人媪与其妇棋局,皆自己所不及,首尾仅仅百余字。 而在薛用弱小说集《异闻记》中,字数增至近五百,故事渲染为王氏随玄宗南狩,因邮亭驿舍为尊官先占,只好寄宿山中孤媪之家,栖于檐下,夜闻媪妇赌棋,暗记棋局。天明当面请教,得妇指示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谢别后方行数十步,孤媪之家已失其所。积薪棋艺,自此世无其伦。 又唐代天文学家僧一行事,刘肃《大唐新语・记异》仅记其撰历测候的经历,故宋代辑《太平广记》将刘肃此则文字列入'算术'类;郑处诲的小说集《明皇杂录》中载一行事,干余字,除其造历事,更用半之文字述报恩事,情节曲折,《太平广记》入'异僧'类。足见两者的区别。《新唐书艺文志》将两类书分别著录于子部小说家类和史部杂史或杂传类,也是基于它们记事的形式、手法的不同。 在社会的阅读和传播中,两者的情况也是有差异的,一般来说,具有鉴赏娱乐功能的小说拥有更多的读者,包括文人学者。 当代及后世的文人学者往往欣赏唐人小说的文采和意想,一些新异奇趣故事如薛用弱《集异记》中狄仁杰集翠裘,王维郁轮袍,王积薪妇姑围棋,王之涣旗亭画壁,陈留蔡少霞梦中代书《苍龙溪新官铭》,以及气侠三红女:《虬髯客传》中的红拂、《裴铏传奇・昆仑奴》中的红绡、《甘泽谣・红线》中的红线等,广为传播,已成后世文人熟用的典故。 明胡应麟《二酉缀遗中》曾严历批评唐人小说多涉荒怪:'如《柳毅传》书洞庭事,极鄙诞不根,文士亟当唾去。'但他同时又指出这样的事实:诗人往往好用之。 如明何景明《寄君山》'空岩竹映湘妃庙,旧井潮深柳毅祠',明黎民表《明晨同征甫在明游玉龙洞题名其上》'持钵懒过香积寺,封书谁识洞庭君',皆用《柳毅传》的典故。 而且黎诗暗用柳毅而不露,语独奇俊,得诗家三昧,但'总之不如不用头,元稹曾在《酬翰林白学土代书一百韵》记录了这样两件事:'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关于'光阴听话移他自注说:'尝于新昌宅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已,犹未毕词也。' 白居易《诏授同州刺史病不赴任因咏所怀》诗有'卖却新昌宅,聊充送老资'之句,则新昌宅为白居易在长安的居所。 明陈耀文《天中记》引唐末陈翰《异闻集》称:一枝花,就是后封汧国夫入的长安娼女李娃的旧名。虽然无从考证《一枝花》的底本与白居易之弟白行简《李娃传》之间的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本就是传奇作者的元稹,以及提倡作品通俗的白居易如此欣赏通俗的文学样式,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小说的社会声誉,进一步推动了小说的创作。 探究唐人小说能与唐诗在艺术和阅读领域平分秋色,受到社会读者和文士普遍喜爱的原因,大致有三个方面: 其一,社会阅读心理。东汉王充曾经就社会阅读的心理作过这样的分析:'世俗之性,好奇怪之语,说虚妄之文。何则?实事不能快意,而华虚惊耳动心也。是故才能之士,好谈论者,増益实事,为美盛之语;用笔墨者,造生空文,为虚妄之传。听者以为真然,说而不舍;览者以为实事,传而不絶。'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普遍会追求现实社会中没有或很少有的奇闻轶事,而超出人们的想象和现实生活经验所不能解释的奇闻轶事,更能使人们津津乐道。唐人小说的作者竭尽意想奇幻之能事,将人神遇合,人鬼幽会的故事写得缠绵悱惻,足以催生引发读者强烈持久的阅读兴趣。 其二,鲜明的社会生活背景。唐人小说中的奇幻故事往往是在人们熟悉的生活环境中展开的。程国赋曾就汪辟疆先生校录的《唐人小说》为样本,经统计发现所收六十篇小说中、相当多的故事以都市为创作背景,其中以京师长安为最,以下依次为洛阳、扬州、金陵、广州。大部分小说对主人公活动的社会环境的描述基本是写实的,读者甚至可以按图素骥,小说的描述成了反映中唐都市的社会风俗画,这样会使读者在熟悉的故事氛围中产生浓郁的亲切感。 其三,唐人小说故事往往曲折动人。由于作者多借以表现自己的史オ、文笔,幻设情节,'以华艳之笔,叙恍惚之情常常令读者欲罢不能。 《蒙求》十一世纪北京书坊刻本 唐李瀚所撰《蒙求》,凡598句,四字为句,每句叙一人,每人著一事,是唐宋时童蒙的重要读本,社会流传很广。其中所叙人事,并不都出于经书史籍,竟多取自小说杂书。 如'毛宝白龟''糜竺收资',出于《搜神记》;'壶公摘天''初平起石',出于《神仙传》;'孙晨藁席''灵辄扶轮',出于《类林》;'孙钟设瓜''黄寻飞钱''宋宗鸡窗',出于《幽冥录》庞俭凿井'出于《风俗通》;'卢充幽婚'出于《志怪集》;'张氏铜钩'出于《三辅决录》;'王果石崖出于《神怪志》等等。 宋代学者王观国因此批评说:'小说杂书,多妄誕不可取信而瀚取此与经、史同列,非训蒙之所先也。'其实这正说明当时小说杂书的传播广泛,具有社会性,所以李瀚才取以阑入童蒙读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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