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儿童节。 大多数家庭从昨日下午起,小人放假,大人作陪,其乐融融。 我却想起了禅宗《颂公案》里的一则:“镜清啐啄”。 先原文照录如下: 有僧人请教镜清禅师:“学人啐,请师啄。” 镜清云:“还得活也无?” 僧云:“若不活,遭人怪笑。” 镜清云:“也是草里汉。” 先说这“啐”与“啄”。 据说这种比喻最早源自于小鸡出壳。 小鸡要出壳来见大千世界,于是有了它在蛋壳里的第一记啐,是为试探。 正在孵着它的母鸡感觉到了小鸡在蛋壳里的第一啐,便在蛋壳外面啄将起来。 然后,母鸡和小鸡在蛋壳内外,一啐一啄,互为问答,迭为宾主,犹如下围棋。这是最初的生趣呢。 最后,当母子双双同时啐啄到蛋壳最薄的那一个点的时候,壳破了,新的生命降临了。 多美好!有禅中高人总结得更好: “啐与啄皆是有情,而啐啄同时则是感,要啐啄同时才是机。” 也就是说,从动机看,有情才会开始啐啄,母子情,或者别的什么情。 从过程看,相互有感觉才能将啐啄进行到底。一个拼命啐,一个偏不啄,是不会有结果的。 而从结果看,不管啐啄了几万记,要同时同处同力而破之,依然要靠天机。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是这个道理吧。 师生之道也如啐啄,我深有同感。我也确有过学生并继续有着。 确实,学问也好,悟禅也好,靠学生一个人恐怕很难有出头之日。 因此,学生在里面啐的时候,最好请老师也在外面啄,以求破壳。 然而,也要知晓啐啄的情、啐啄的感和啐啄的机。真真是“无情如何开始,无感难以继续,无机哪来结果”,光把“老师”二字叫得热络闹猛又有何用。 好的师生关系,从来双双都是情种。 若举一反三,那科学发现,如牛顿之于苹果;艺术成就,如梵高之于向日葵,也都是相互啐啄的结果。 放眼这世间,好的发现都是顿悟,好的作品亦每觉不是人力。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直有这样的说法。欲得之物,往往早已“天成”。“妙”还只是“感”,只是“人事”;“偶”才是“机”,才是“天命”。 再推而广之,宗教皈依,如人之于神;改朝换代,如英雄之于民众,也是相互啐啄的结果。 神在召唤,你感到了,并啄之,你会见到光亮。 民意在暗涌,你感到了,并啄之,你就是英雄。 回到“镜清啐啄”上来。 且看镜清禅师是如何回答僧人之问的: “还得活也无?” 禅宗的回答向来惊心动魄! 原来,不是每个小鸡都能活下来的啊。 破壳之时,也就是成毁之际。 子母的啐啄,有生命的成毁在; 师生的啐啄,有传道的成毁在; 科学的发现,有真理的成毁在; 艺术的创作,有智慧的成毁在; 革命的发动,还有更替的成毁在呢。 成毁都有概率,能不惊心动魄么! 那僧人已经悟到“师生之道也如啐啄”了,所以才说:“学人啐,请师啄。” 从镜清禅师的回答“还得活也无”来看,他也是默认“师生之道也如啐啄”的。 但作为高人,他关心的是结果,是成毁。 说白了,他问的是:“教(学)得会么?” 确实,不是每个学生都可以教(学)得出来的。 这时,僧的回答就有点急吼吼了。 “若不活,遭人怪笑”,看似下定决心,却也不乏功利。 因果性太强烈了些。 所以镜清禅师的评价是,“也是草里汉。” “草里汉”,用现在的话讲,我想大概就是“农民”了吧。 也许,镜清禅师以为,不“农民”的做法是,啐啄无需问将来,只靠相互的情和相互的感觉去做就是了。 雪窦禅师也认为,胜负成毁,都不是目的。他就反问一句: “子母不相知,是谁同啐啄?” 这一问,又将禅机引向深处。 对呀,壳中小鸡和壳外母鸡是不相知的,它们之间最多是有些感情、有些感觉而已。 其实,子母的啐啄还是不相知的好。 这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我们刚开始在MSN SPACES上写博客时的相互留言。 写博的人,无疑是“第一记啐”,是试探,是询问。 后来的留言以及对留言的留言,都是互为应答,迭为宾主,一啐一啄。 也不急于私聊,也不急于打探,完全就事论事。那样的不相知,真是好,真的兴味盎然。尽管他其实很努力地想知她,她也很努力地想知他。 只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很快,网络上不相知的人们之间的留言,不再是啐啄,也根本不试探。甚至一上来就是吹毛求疵,好为人师,颐指气使,咄咄逼人。好像已经跟作者相识了一百年。 难怪镜清禅师要说,“也是草里汉”。 当然,正因为不相知,啐啄有时总会有点不着边际。就象小鸡明明最后在这边出壳,母鸡在壳的那边也啄了几下一样。 镜清禅师是高人,所以他关心的是结果,是成毁。 而我们凡夫俗子是不知“机”的。 那我们只要不问将来只问初心地不相知地但却有情有感地啐啄就是了。 啐啄,只是为了相知。非为相识,更非为相互成全。 只有这样,啐啄才会有不相知的好。 至于相识相见的机—— 机不可失,却不可求,只可遇。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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