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的先驱——《神秘联盟》杂志

“神秘联盟”东山再起

1933年8月28日，《纽约时报》上刊登了一则简短的出版消息：

《神秘联盟》杂志的第一期将在9月1日发行，其中会有巴纳比·罗斯的完整长篇小说、达希尔·哈米特的短篇小说以及埃勒里·奎因的短篇和专栏。这份杂志将由埃勒里·奎因主编，他的真实身份仍然保密，每月发行，出版人是西德尼·M．比德尔。每期都会刊登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还有短篇小说、文章、拼字游戏、密码、微型侦探谜题和纵横字谜。杂志包含160页。西德尼·M．比德尔的神秘联盟已经从图书领域撤退了，希望通过杂志的销售渠道获得更广泛的读者群。

“埃勒里·奎因”这个名字在当时可谓话题人物。1928年，纽约的一对表兄弟曼弗雷德·B．李和弗瑞德里克·丹奈应征《麦克克鲁杂志》主办的侦探小说征文。之后，他们私下得知获奖消息，喜出望外。不料，杂志倒闭，接手方选中另一部小说作为获奖作品。但是，表兄弟没有气馁，出版社也答应在1929年出版这部《罗马帽子之谜》，他们也因此走上创作道路。1931年，就在大萧条的最低谷，两人做出决定专职写作。翌年，他们以巴纳比·罗斯为笔名，发表了《X的悲剧》和《Y的悲剧》。

由于没有公开作者的真实身份，“埃勒里·奎因”和“巴纳比·罗斯”都被认为是当时热门的侦探小说家。李戴着面具扮演奎因发表演讲，而丹奈也戴着面具扮演罗斯，向奎因发起挑战。这一形式引起了观众们的好奇心，他们甚至应邀进行全国性的巡回演讲。每每由一人发起推理挑战，而另一人也发挥聪明才智，当场解谜。其实这都是预先排演过的，完全是一种表演罢了。这一切吸引了大量对两位面具作家的关注，制造了很成功的宣传效果。

除了创作过优秀的侦探小说、在公众面前是话题人物，奎因还对侦探小说颇有研究，也是这方面出色的收藏家。当然，这方面主要是奎因中的丹奈的兴趣。他尤其热衷于短篇侦探小说，网罗各类短篇集、文选以及杂志等。若干年后他还以自己的收藏进行了短篇侦探小说方面开拓性的研究工作。综合上述因素，让奎因出任《神秘联盟》的主编应该算是明智之选。

1933年9月，以刊登电影圈信息为主的《综艺》（Variety）杂志的文学栏目刊登了消息，提及这份新创办的杂志：

杂志名为《神秘联盟》，每期的内容在字数上要三倍或者四倍于之前的神秘联盟丛书。《神秘联盟》的主编是埃勒里·奎因，侦探小说畅销作家，这是他首度主编杂志。奎因的出版商将其包装成一个神秘人物，每次在公众面前出现时都带着面具，其真实身份是曼弗雷德·李。除了编辑，奎因也为杂志供稿，同时还有其他众多侦探小说名家。负责《神秘联盟》商业方面事务的除了比德尔以外，还有Karl J. Weimer。

这恐怕是第一次公开奎因的真实身份，虽然只能说是部分公开。不过，对于绝大部分读者来说，李的名字可能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神秘联盟作为图书品牌算是走到了终点。但是，它的经营者并没有完全放弃。虽然杂志的出版商是位于芝加哥的联盟出版商公司，而不是位于纽约的神秘联盟公司，但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杂志的标志延续了丛书的标志：放大镜和下面无所遁形的小人。杂志的插图也是由尤金·瑟斯顿绘制的，依旧是他富有特色的线条画。

不过，作为杂志的《神秘联盟》没有像之前那样主打低价牌。这份月刊每期售价25美分，如果订阅一年，价格是2.50美元。这样价格在杂志领域没有太多竞争力。但是，订阅客户可以选择2本神秘联盟图书（价值1美元）。然而考虑到这份杂志仅出4期就宣告终结，如果没有退款的话，订阅客户是要赔本的！此外，这次杂志的商业操作没有剑走偏锋，而是选择了传统的报摊等分销渠道。杂志封面右上角有“ANC”的标记，表示其分销商是美国新闻公司（American News Company）。这是当时业界最大的杂志、报纸、书籍、漫画分销公司之一。

那么，这是一本什么类型的杂志呢？一言以蔽之，这是一本廉价杂志（Pulp Magazine），或者按照字面意思来称呼就是“纸浆杂志”。

廉价杂志诞生于十九世纪末。1882年，美国出版商弗兰克·芒西（Frank Munsey）创立了青少年杂志《金商船》（The Golden Argosy）。这份刊物没什么起色，到了1896年，芒西将杂志更名为《大商船》（Argosy），转而变成面向成年人的杂志。它首开先河地将“便宜的木浆纸”、“便宜的高速印刷技术”和“便宜的连载小说”结合起来，打造出专为年轻劳工阶层准备的、大规模生产的杂志。正是因为它们主要印刷在未经加工、带着毛边的“木浆纸”上，所以有了“纸浆杂志”这样的名号。相对地，那些印在经过化学材料涂抹过的、光滑纸张上的高档杂志就被称为“光面杂志”。

既然走的是廉价路线，目标群体是广泛的劳工阶层，那么这些杂志上刊登的作品自然不会是什么严肃作品。它们都以娱乐化的小说为主要内容，追求的是骇人听闻的恐怖故事、离奇曲折的奇幻冒险、充满暴力的犯罪故事，迎合刚刚受了点教育的读者的口味。

到了二三十年代，这类杂志已经了有了长足的发展，达到了巅峰。早年它们往往全面开花，把杂志做成同时刊登西部小说、航空冒险小说、侦探小说、科幻故事的大杂烩。而这时期不论是老牌杂志还是新创刊的杂志都专注于发表某种的类型小说，主打自己的王牌。大名鼎鼎的《黑色面具》（Black Mask）早年也有西部小说，但是到了二十年代中期几乎专注于硬汉派侦探小说。不过，廉价杂志数以百计，竞争也异常激烈。其中最为成功的廉价杂志则是所谓的“四巨头”，即《大商船》、《冒险》（Adventure）、《蓝皮书》（Blue Book）和《短篇故事》（Short Stories），每期销量可达数十万本。

虽然一般认为廉价杂志的格调不高，作品粗制滥造，但是也不能完全抹杀其价值。最典型的例子应该就是《黑色面具》等杂志对于早期硬汉派小说的贡献。台湾评论家詹宏志在《詹宏志私房谋杀》指出：

这些杂志把小说的生产“工厂化”了，他们需要一大群快速的森林杀手作者，接受最低廉的稿费，定期炮制大量的感官刺激小说。这些作者大都是文字粗通的写字机器；但历史将证明，在这写稿的血汗工厂里，分明埋藏着许多怀才未遇的天才作家们——他们，也就是出纸浆污泥而不染的革命者，美国风格犯罪小说的创造者。

好景不长，二次大战期间，因为纸张短缺，成本上升，廉价杂志受到很大冲击。而且，鼎盛时期的编辑老将们应征入伍或者转而从事与战争有关的工作，因而被刚从大学毕业得以免服兵役的年轻人所取代。这些人在各方面和廉价杂志的读者格格不入，使得这类杂志的品味发生了很大变化，和读者的需求越来越远。而且连环画和廉价平装本小说也发展起来，成了有力的竞争者。到了五十年代，廉价杂志更是到了日落西山的地步。1957年，上文提到的最大的杂志分销商之一美国新闻公司破产清算，标志廉价杂志真正走向终结。

不一样的廉价杂志

不过，《神秘联盟》可以说是一本不一样的廉价杂志。2005年出版的《柏克瑞廉价杂志和相关杂志指南》（Bookery's Guide to Pulps & Related Magazines, 1888-1969）列出，品相上佳的《神秘联盟》创刊号可达500美元，其余各期也值上100美元。在同时期的廉价小说中算是高价品种了。而且，近年来极少见到出售这本杂志，因此即便拿着这样的价格也很难在市场上购买到。评论家乔·L．布林（Jon L. Breen）回忆说，大约七十年代初，他以100美元买下四期《神秘联盟》，相对一般杂志来说是很贵的了。不过，三十年后他仍然觉得非常值得。

《神秘联盟》受到收藏者的追捧的原因是什么？罕见可能是一个因素。一般说来，廉价杂志是大批量的印刷物，通过遍布各地的报摊或者书店出售，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品。但是，这种杂志往往只是作为阅读用途，读后并不会妥善保存。加上其本身质量低劣，给保存也带来一定的不便（比如，经过若干年之后容易变黄变脆，简单的订书钉装订方式也容易导致封面和内页脱落，等等），因此留存下来的往往是极少数。再者，当时的图书馆并不采购这类杂志，而这上面的很多小说又没有结集出版过。要想读到某篇小说，可能非得寻觅到刊登其的原始杂志不可。这也让廉价杂志有了实用需求的价值。

实际上，各种廉价杂志上普遍符合上述的因素。可是，如今市场上这些杂志的价格千差万别，有的不过几美元，有的要数百上千美元。因此，针对某一本杂志甚至某一期杂志，又存在其特有的因素。对于《神秘联盟》受藏家追捧的原因，研究者Nils Hardin在《神秘联盟概要介绍》（Mystery League: A Summary）这样分析道：

为什么《神秘联盟》这么稀有呢？它发行了四期（不是一期或者两期），全国发行，是量产型出版物。也许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为“质量”。可以肯定地说，许多廉价杂志之所以销量大是因为对特定的购买人群具有吸引力。同样，一般认为大部分廉价小说写得并不好。那些多产的作者们根据基本的模式大量炮制此类小说。廉价作家是按照字数计酬的，通常不超过每词1美分，他们得拼命写。也就不要指望这些作家在创作不可思议数量的故事以谋生计的同时还能产生什么出色的文学作品。产出太快了，出版商的需求太紧了。当然也有例外，而且，有些杂志刊登了不少值得一读的作品，其中一些作品在此后受到高度赞誉，收入文选，被人研究。在这些如今已经变得“古老”的杂志一碰就碎的纸页上发掘出了许多“失落的”珠玉之作。但是，请记住廉价杂志到底还是平庸的廉价杂志。质量一般。故事和水平并不高。打斗、逃跑以及主人公身份是流行的元素。文学水准和合理可信并不是大部分廉价小说所能达到的高度。这是三十年代廉价小说的实际情况。而且，大部分情况下来，这些元素是读者需要的，也是作品所给予他们的。最为成功的出版商推出数量众多的杂志，尽可能迎合各种口味，重复那些一再使用的、有成功先例的模式。那么，质量并不是一份廉价杂志成功的先决条件之一，也不是提升每月销量的必要因素。在某种程度上，《神秘联盟》有所不同。《神秘联盟》宣称的目标是“称为美国顶尖的神秘杂志”。当然，有人会提出异议，大部分廉价杂志都做过类似的声明，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脸皮薄可不是廉价杂志编辑的标签之一。）但是，对于《神秘联盟》来说，这一宣称的目标至少在意图方面接近于事实——如果说并非全部实际的话。通常，《神秘联盟》的确做到了高标准，的确带给读者侦探小说杂志领域一些最出色的作品。那么，其稀有性的一个原因也许就是“质量”这一事实。我不清楚《神秘联盟》的实际销售数字，但是，如果假设还算合理的话，可以认为它的销量并不突出。质量不是廉价杂志领域的销售法宝（偶有例外，对于三十年代以及之前的那些杂志通常是这样）。我没有关于这份杂志经销商的数据。如果经销网络很差，那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今天如此稀有的问题。而且，这份杂志的价格是25美分。即便《神秘联盟》内容很充实，这样的价格也算是很值了，但是在大萧条的低谷时期25美分对于一本杂志还是太贵了，特别是其他大部分廉价杂志只售价10美分。也许可以推测，联盟出版商在销售50美分一本的精装本侦探小说上遇到了困难，决定涉足廉价杂志领域，每月以半价提供给爱好者大量侦探小说。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雇请了天才作家埃勒里·奎因主编这份杂志，而奎因的名字在当时已经很有名，能为杂志背书。但是，李的说法暗示也许正是他和丹奈让联盟出版商有了创办杂志的念头，并且让埃勒里·奎因担任主编。不管怎样，想法很不错，超越了时代，但是成功的路上有太多障碍。

考虑到这本杂志是埃勒里·奎因真正操刀的作品，而且彼时他们正处在创作解谜侦探小说的巅峰时期，“质量为先”的方针绝非空穴来风。杂志第一期卷首的编辑的话《透过镜子》开头讲了个小故事，说奎因的代理人告诉他某某杂志拒绝了他的小说，理由是流行杂志上刊登的小说要想吸引读者就不能“太出色”，而奎因的小说就是太出色了。

因此，当《神秘联盟》的出版方邀请我担任他们新进计划的杂志的主编时，我提出了一个条件：我要完全自主选择素材。这是我最真诚的想法，根据长久以来阅读的经验，以及成就不高但是也算出了好几本书的创作事业，我们的流行杂志的主编们完全低估了公众的阅读口味。我拒绝相信那些模式化的小说会被广大读者所接受。如果这是私心，那么我就怀着这样的私心；我会一直保有这样的私心，直到《神秘联盟》的读者们证明我是错的。[……]《神秘联盟》的方针始终会是：素材优先。我们不会因为“大牌”——知名的作家——理论上能提升销量而接纳他们。我坚持以故事自身的水平作为衡量依据。事实上，在挑选创刊号内容的时候，我们就拒绝过“大牌”的稿子，其他杂志对他们的作品总是来者不拒。我拒绝是因为故事不够资格。你也许会因为杂志封面上的作者名字而购买杂志，但是如果故事让你失望，那么这个名字就招不来回头客。名字固然重要，但是只有读了故事才能证明一切，其他都没有用。[……]这里没有千篇一律的东西。你会看到神秘和侦探小说领域各种类型和种类的故事——解谜的、硬汉的、浪漫传奇的、怪诞或幽默的以及怪异的。但是，我向你保证，每篇故事都值得一读。

这篇卷首语的主题思想几乎和《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创刊号上的卷首语如出一辙。在《主编埃勒里·奎因如是说》中，奎因提出：

作为侦探犯罪故事的作家、读者和收藏家，多年来我们大声疾呼——并且为其缺失而痛心疾首——一种高质量的出版物，它专门刊登最出色的侦探犯罪短篇作品。[……]计划推出第一份定期出版的侦探犯罪短篇小说文选，它唯一的编辑方针就是质量。[……]“大牌”并不总是创作出优秀的故事——那些大牌作家们会首先承认这一点。另一方面，某些最出色的故事曾经是并且仍然是出自那些不大知名的作家之手，甚至很多情况下是由公众完全不熟悉的作家创作的。我们会给你们提供大牌作家、不大知名的作家以及默默无闻的作家创作的故事。但是不管出自何人之手，它们都是出色的故事。

不论是在《神秘联盟》还是在《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上的这些“豪言壮语”，奎因绝不是喊喊口号、吸引一下读者的眼球罢了，他是确确实实在实践自己的方针，力求给侦探小说尤其是短篇侦探小说这个领域吹来一股“质量至上”的风。

叫好却不叫座

作为主编，奎因对于杂志内容的想法还有很多。哥伦比亚大学珍本和手稿图书馆的丹奈文件中包含了一篇《神秘联盟》的策划书，里面提出：

封面：原创性的连贯性想法：从当期的完全版长篇中选择某一场景拍摄照片作为插图，照片使用现代招贴画的技巧。每张照片外形轮廓采用书系的犯罪物品，以此形成连贯性。（参见所附的草图）。唯一的例外是第一期的封面，给人一种侦探小说的感觉，以此制造特殊的效果。第一期封面的照片外形轮廓就使用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头像，戴着著名的有遮沿的帽子，抽着斗型烟斗。在轮廓内的照片和这期主打的长篇小说中某一戏剧性场景有关。后续杂志封面照片的外形轮廓可以参考：放大镜（和神秘联盟商标有关联）面具骷髅斧头钥匙巨大的指纹脚印手印匕首还有取自该期某篇故事的物件，重要的线索：比如礼帽、手表、鞋子、瓶子，甚至一个数字或者字母（比如你可以印上《113号文件》的标题，和照片一起放在轮廓里），等等。

栏目：1、关于作者介绍的照相制版页部分。很好的主意。需要相关出版商的宣传部门提供素材。这个环节不仅要有照片，还要有私密的八卦。照相制版页环节有两个标题可供选择

凶手排成排恶棍的画像

作为这一想法的改进，下面这些事情如果能和出版商一起运作，那么会是一个不错的推销噱头：读者只要花个邮票钱就能获得照相制版页上的照片，出版商也能借此一并达到宣传效果。

2、编辑的话要由埃勒里·奎因撰写并签名。宣传《神秘联盟》是一份杂志，确定政策方针，等等。比如，因为预算有限不能请很多打牌，编辑方针里就宣称，大牌的时代已经过去，不是《神秘联盟》月刊所需要考虑的因素；名气毫无意义，故事才是一切；因此投资花费也就少了。3、谜题栏目：包括：a、每期都有谜题，下期刊登解答。这可以转为针对读者的“正确答案”正文，有限数量的最出色的解答可以获得现金奖励。谜题也许可以配上照片，这样一来整个谜题栏目环节也许可以作为照相制版页的一部分，但是不是在前面，而是在封底。b、侦探纵横字谜——第一篇也许还有第二篇会由主编来准备，其他由读者来投稿，就像现在报纸上的做法。尽可能使用和犯罪相关的单词。c、栏目剩下的部分可以涉及密码、变位词、离合诗、暗号以及其他和推理演绎有关的心智游戏。4、奎因的口味——由主编主导的栏目，主要是闲话、书评和引介读者之间的争论。书评采用主编发明的体系，形式是一张统计表格，其中有每期杂志刊登的主打小说，还有当代侦探小说、侦探小说名篇等等。这个体系以科学的百分比评分来评价所涉及的小说。它可以变成一个游戏，邀请读者以这套体系评价他有兴趣的任何一部侦探小说……这一栏目的创新在于一份持续的关于史上十佳侦探小说的投票，每期都有更新……争论：比如，提议读者来信讨论浪漫元素的地位问题，即便是针对纯粹的侦探小说；关于故事架构或者逻辑中的错误；对于侦探小说任何方面以及每个方面的批评。这一栏目也许可以和读者来信栏目合二为一，也可以分开来，在读者来信栏目回答读者的问题以及刊登不同观点冲突的信件。5、警方通缉令——这个栏目和警察总部合作开设，其中刊登关于逃亡罪犯的描述。如果能得到许可，也许可以由警方的某位警官来主持。或者我们可以从警察总部那里获取我们需要的材料，只要让他们讲我们列在分发《通缉令》通告的邮件列表里。6、补白文字——从公认优秀的文学作品中选取，不要超过一段话，要和侦探或者推理有明显关联。7、早期大师——一个有趣的小栏目，基于这样一个合理的心理学理论，所有有想象力的长大的男人时常喜欢阅读他们孩童时期“一角小说”时代的作品选摘，那时候他们贪婪地读着Nick Carter、Deadwood Dick等等。不要超过一页，应该会很有趣。8、这是一个存有疑问的提议，所谓的疑问纯粹和钱有关。为了平衡，也为了威望和提升名声，让一个像弗兰克·苏利文这样水平的幽默作家每月撰写一篇短篇侦探类型的戏作，或者像苏利文那样的无厘头风格的“原创”侦探小说。即便这样会导致钱的支出上涨，这也真的有助于杂志提升吸引力，同时在内容中注入些许幽默。我们是看到苏利文给《纽约客》写的东西，也期待有能类似的侦探和推理方面的内容。

对比杂志，其中相当一部分点子都付诸实施了（这可能印证了奎因所说的“我要完全自主选择素材”的要求得到了满足）。比如封面，基本上是按照奎因的设想。第一期是福尔摩斯的头像作为照片的外形轮廓，而照片就是根据《哲瑞·雷恩的最后一案》拍摄的。之后三期封面上照片的外形轮廓分别是手枪、狮子、炸弹，都和各期主打的长篇小说有所关联。编辑的话（《透过镜子》）、《奎因的口味》、谜题栏目等也成了杂志的固定栏目。而警方通缉令、早期大师和幽默文章等听上去也挺有趣的点子并没有变成现实。

丹奈文件中包含的十多张杂志内页的插图和排版构思图似乎更有意思。插图在三十年代廉价杂志的销路上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早期的杂志出于成本考虑，内页极少有插图。从二十年代开始，这种情况有所改观。一般短篇故事都有篇头插图，中篇或长篇则有两到四幅插图。《神秘联盟》也延续了这样的潮流，由原先为神秘联盟书系设计封面的尤金·瑟斯顿绘制杂志插图。

丹奈本人曾经是一名广告编辑兼艺术指导，对这方面的工作也颇为熟悉。从丹奈文件中保存下来的草图来看，他根据小说或者文章内容，选择了合适的场景，绘制了简单的图案草稿，并且确定了版面的编排格式，甚至标题字体和大小。之后，插画家根据这些草图绘制了最终的插图。不过，也有可能是，插画家绘制了草图让丹奈审核，丹奈在草图上写了一些说明和要求。这可能是丹奈唯一参与侦探杂志插图工作的经历，因为后来的《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并没有为小说配上插图。

和这时期的大部分廉价杂志类似，《神秘联盟》的形式是一部长篇小说加三四篇短篇小说。不过，《神秘联盟》标榜它刊登的长篇是“完全篇幅的长篇”，与一般所谓的“完整长篇”有所区别。当时杂志刊登的长篇小说主要是缩写版，篇幅在25000到50000字。而《神秘联盟》刊登的长篇都在70000字以上，一字一句都保留了原作的风味。除了《哲瑞·雷恩的最后一案》和美国作家Phoebe Atwood Taylor的《The Riddle of Volume Four》（这部小说首度发表在这份杂志上，直到1937年才以《Beginning with a Bash》的书名推出单行本），另外三部长篇（其中一部是分三期连载的）都是英国作家的作品，之前在英国出版过，却未曾在美国发行。这让人不禁猜测，这几部小说可能是之前“神秘联盟”书系的“存货”，购买了版权却没能来得及出版，如今书系倒闭了，便转而刊登在杂志上。

短篇小说的选题则表现了奎因的特色。达希尔·哈米特、多萝西·L．塞耶斯、柯尔夫妇甚至埃勒里·奎因本人的短篇作品都出现在了《神秘联盟》上。这其中有三篇小说还收录进了奎因在1941年选编的《101年的娱乐》（101 Years’ Entertainment）——它遴选了自《莫格街谋杀案》发表以来重要的短篇小说，入选的都是分量很重的作品。这上面还刊登了一位名叫John Marvell的作者的三篇小说，此人除了在《神秘联盟》上发表过作品以外完全名不见经传。根据丹奈给桑多的信中透露，这个笔名是奎因想出来的，其背后是两位男性作者，但是丹奈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此后就算他们还发表过其他作品，也肯定不会以John Marvell的名义，因为这个名字属于杂志社。

《神秘联盟》一共出了四期（根据版权页的时间是从1933年10月到1934年1月），而第五期也准备好了，但是没有付梓。根据曼尼1969年写给《安乐椅侦探》杂志的信件：“《神秘联盟》杂志是奎因妄想和早期野心的结果。当时条件极为艰苦……[弗瑞德和我]就是全部的职员……我们甚至没有一个秘书。我们挑选小说，准备拷贝，阅读校样，制作白样本，拼命干活……甚至还打扫办公室。[……]所有这些发生在三十多年之前，但是痛苦似乎才开始消退。”

丹奈对于这段回忆似乎也不愿意直视。1944年，在回信解答评论家詹姆斯·桑多（James Sandoe）关于《神秘联盟》的询问时，丹奈不无苦涩地说：

这么多年来，没有看到过《神秘联盟》。当然，我有一整套，但是它们躺在我书架顶层的某个地方，距离我书房的天花板有一英尺半。是的，它们只有四期——因此你这一套是全的，它们应该是很罕见的！事实上，我不想看到它们。这四期杂志满是酸甜苦辣——而且证明了在经济上是完全失败的。并不是说我很遗憾——没有；反倒我应该明确地说学到了许多，我从《神秘联盟》学到了很多东西，费了一番艰难才学到的——而且那种经验确实是无价的。我和李一起进行《神秘联盟》的工作——花了我们整整六个月。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有趣的项目——正如现在的《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神秘联盟》的失败让李感到气馁——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也感到气馁，但是这并没有影响我早晚重新拾起杂志编辑的工作。[……]从《神秘联盟》停刊那天开始，我就加倍努力构建我的短篇小说收藏，那曾经是一个强大的因素，现在仍是，我希望将来也会是。我现在知道的东西比当时多多了——不过，正如你所说的，《神秘联盟》的这段回忆是相当美好的。当我回想时，那确实是一份非常乐在其中的工作。《神秘联盟》上刊登了很多新作家和出色的故事，直到《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出现之后才被超越。

另一个影响似乎更让人伤心，而且直到八十年后才由奎因研究专家弗朗西斯·M．内维斯公开。杂志第一期主打长篇是《哲瑞·雷恩的最后一案》，换而言之，读者花上25美分就能在本地的报摊上买上一本，读到这部完全没有删节的长篇小说。小说单行本的出版商维京出版社自然对这种并非故意但未经商讨的做法很生气。他们的单行本在当年9月末出版，虽然杂志的版权页上写着10月发行，但9月初即发售。显然杂志会和售价两美元的精装版形成竞争关系。奎因表兄弟被迫修改他们和维京的合同，接受了不利的版税修订条款，这一争端使他们深信，既然哲瑞 · 雷恩已经死了，那么最好让他待在坟墓里。这恐怕就是雷恩系列仅有四部就完全终结的直接原因。

根据文学代理公司柯蒂斯·布朗寄给奎因的备忘录文件，每期杂志的编辑费用是350美元（似乎这还包含了为杂志撰写的非小说文章）。对比奎因为编辑杂志所经历的艰辛，这报酬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此外，刊登《玻璃圆顶钟》（首次发表）的稿酬为75美元，《雷恩先生最后探案》（86431单词）的稿酬是500美元。

杂志的失败不能算在奎因头上，这其中有商业运作、天时地利等多种因素。《神秘联盟》是廉价杂志领域无数过客之一，不过今天它还能被人提及，这就不算失败。

奎因的口味

对于奎因迷来说，《神秘联盟》还有另一层重要价值，就是每期的固定栏目《奎因的口味》。奎因在第一篇中详细论述了他们评价侦探小说的方法。这年早些时候《纽约先驱论坛报》（New York Herald Tribune）刊登过奎因的文章《评论侦探故事》（Mystery Story Review），里面提到过这一评价方法，但是杂志上这四篇文章不仅更加详细，而且给出了更多实践性的例子。

奎因提出的评价方法包含十个要素：

1、情节——根据两个主要的因素来打分：构思和推进。这是原创的故事构想吗？情节推进符合逻辑吗？有趣吗？清楚明白吗？人物状态看似可信吗？支线情节是必不可少的还是为了撑长度而进行的灌水？

2、悬念——也就是对读者的吸引力。假如开头的场景能够抓住你的眼球，那么接下来的内容还能吸引你吗？案件扣人心弦吗？你是想一口气读下去，还是说故事很枯燥，想都不想就把书放下？请记住，悬念并不需要借助物质的作用。比如，一篇小说可以没什么实体的刺激，但是仍然十分吸引人——这种吸引来自精神的作用，来自难解的谜团让你马不停蹄地想读到解答。当然这种悬念绝不违规。

3、出人意表的解答——侦探小说是一种游戏，真的，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智力对决。当然，如果你在阅读的时候真的试图解开谜团，那么它就变得更像是游戏了；就算你是那种不去推想可能性、仅仅是为了获得愉悦而阅读的读者，这一部分仍然适用。不论你是否积极参与解答谜团，重点是，如果作者最终告诉你的那个凶手没有让你大吃一惊，在我看来他的工作不那么令人满意，在处理素材的时候缺乏独创性。这篇故事在揭露凶手的时候有没有让你真正——而且合情合理地——大吃一惊？或者这部作品让你说出这样话：“最后不管谁是凶手，我都不会惊讶”？

4、解答的分析——结尾处侦探对案件的分析是不是滴水不漏？是不是没有交代清楚？或者他的推理所基于的事实是读者无疑也能得出唯一凶手的？绝大部分侦探小说的解答——即便是那些优秀的作品——在这个最后的障碍上都摔了跟头。侦探说出了一个极为漂亮的答案，但是如果你回过头检验他的解答，你一般会发现这个答案也许可以应用在故事中另一个人物身上。除非答案是通过逻辑得出的，而且只能适用于唯一的人物身上，你就不能给这个作者在解答的分析方面打出高分……还要考虑到分析的条理性和简洁程度。

5、文笔——故事写得是好还是差？在文学水平方面，美国作家一般要向英国兄弟学习。请牢记，你有权利期待侦探小说具有一定程度上出色的文笔，就像你阅读一本通常的小说时所期待的那样。

6、人物——故事中的人物是真实还是呆板？描写得栩栩如生吗？让人信服吗？在规定的情境下他们的行为合理吗？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物？特别是故事中的侦探——他或她吸引人吗，具有真正的人格吗；他或她具备风格这一无形的东西吗？

7、场景——原创性能提升场景。荒原上孤立的大宅子不再能激发想象。有一段时间又时兴起远洋轮船、博物馆和轨道列车；但是那个时期已经过去了。作者要想设计出真正新颖的场景必然能打高分，因为如果场景新颖，那么就能提升故事的趣味。如果场景普通，那么只能打个五六分。

8、谋杀方法——场景那套说辞也适用于谋杀方法。当然，就算使用普通的谋杀方法也能写出很棒的故事。但是，如果作者能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从未使用过的谋杀诡计，那么肯定是加分的。

9、线索——想必作者处理线索的手法，可使用的线索种类也许不那么多。线索可以是非常普通的东西、各种情况的结合产物，或者很微妙的证据，但是这取决于作者是否能巧妙处理它们。

10、对读者公平——理论上说，解谜侦探小说的分析环节中，最需要考虑的是对于读者是否公平。作者是不是在和你进行一场有尊严的游戏？他在解答中使用了一些线索和事实：在解释之前他是否都告诉过你了？他详细描述过线索了吗？他是不是隐瞒了线索的某个重要特征，或者隐瞒了某个重要事实？如果他在每个方面都很公平，不管故事本身多么糟糕，那么对于公平这个项目你必须给他满分。

丹奈给桑多的信中指出：“我现在不用那个表格来评价小说了。那个表格没有找对中心，判断称不上客观。它太机械、太主观。我有时候也在考虑，有必要对它进行修改，修正缺点，让它更加合理。”但是，1933年，当时的丹奈和李对于侦探小说的看法就表现在这套评价体系中，它也是奎因早期小说的创作方针。或许可以说，黄金时代解谜小说的精髓和趣味也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