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也就是1969年的端午节,是我在江西过的第一个端午。 那年春上,未满十七岁的我被敲锣打鼓地欢送到那里的小山村去接受再教育。 那么多年过去,至今还记得,是因为端午那天,我们的厨房着火了。 那时,我们下到山乡还不满三个月,男男女女十来个上海人住在一个名叫茶头山的小山村里。 那三个月的生活也实在乏味得紧,一开始想家想得哭,哭到后来也哭得吃力煞,哭不动了。一开始有讲不光的言话,讲到后来也讲得疲忒了。 下田干活,非我所愿,还有蚂蟥叮咬;躲在屋里,蒙头大睡,也非长久之计。 好不容易盼来了个端午节,当地乡俗还要放假。当年,上海反倒是不放假的。 我们大家便商量着,说也来包包粽子,聚聚餐,寻寻乐趣。 正好有几个女生原来在家里是包过粽子的,有的还自认包得很不错,便自告奋勇起来。 男生就负责上山砍柴,下山挑水。 粽子是要煠很久的,要费不少柴火呢。 也许是有些忙乱,也许是有些兴奋,当我们把最后一个粽子包好的时候,好像已经天黑了。 天黑也没办法,包好的粽子总归要煠熟的,尽管不是等着吃。从下午开始,边包边吃,大家都已挨一挨二嗒过味道,吃过一只两只了。 再讲天已经很热了,也怕坏了。 于是,继续添柴加火。 本来大家想围着灶台说说闲话,等到粽子熟。 可惜,很快就有好几个人开始打瞌充了,大家都是只有十七八岁靠廿岁的人呢。 于是,女生们就催促我们男生们先去睡,因为我们住在坎下那栋房子里,而厨房在坎上,是连着女生宿舍的,中间隔了一间堂屋,本来就是大家吃饭用的。 她们说,她们会隔一段时间就出来看一下,以防锅里的水烧干,把粽子烧焦了。 我们就依了他们。忙了一天,也确实蛮吃力,我是头一碰着枕头就睏着了。 突然,隔梦头里,听见有人在穷叫:“打火哟!”“打火哟!” 睁开眼睛,从屋后山墙与屋檐的隙缝里,只见上坎的房子一片红红的火光。 那个方向正是厨房所在。 啥?是我们的厨房着火了么? 反正是热天,穿着短衫裤子,我赶紧就跑出房子,奔到石阶处,抬头一看,果然! 火苗从烟囱两侧冒出,把个小小的厨房映得通红。 这烟囱本来就是用草筋与粘土糊成的,此刻已被烤干开裂。 更要命的是,厨房的墙也是泥巴糊在竹篱上的那种,而屋顶盖的是干稻草! 老俵们已经来了不少,有的挑水,有的泼水,有的拿了树枝来打。 我赶紧拿过水桶到井里去挑水,那井离厨房有好几十米路,还要上两个坡。 女生们也有拿着面盆去来回接水的。 一时间,呼喊声响成一片,大有要把整座大山都唤醒的势头。 不过,这火势很猛,那么多水泼上去了,也不怎么见效呢。 到后来,厨房里满是浓烟,人已经靠不近了,而站得太远,水又泼不到烟囱。 而且,屋檐角上的干稻草也已经被点着了,一旦火势沿着房顶烧过去,那我们的堂屋、女生宿舍,乃至连在一起的房东家都会过火。甚至可以祸及背后的山坡。 这时,只见我们的房东彭学远大叔发话了:“上房!” 事后我才知道,火是往上窜的,你即便把下部的火都灭了,灶膛里的火还是会通过烟囱烧向屋顶的。 这个时候,只有上房一途。 而且,上房以后,也不是去先泼水,而是先拨开干稻草,必要时用柴刀砍断屋梁,用脚揣将下去。 这么做,就是要把火势控制在一定的高度,以便在地面的人们打火。毕竟没有几个人可以上房,还要防坍塌呢。 民房救火,学问也很大啊。 很快有人找来一把梯子,斜架在屋檐上。 房东大叔并不第一个上去,而是叫过了站在一旁的小X,指着他说: “你先上,这可是你们的屋。”再急也要按规矩来,“你别怕,我在你后面,我教给你怎么做。” 小X是我们四个男生里看上去貌似最高大强壮的一个,他当然二话不说,便爬了上去。 很快,他俩联手砍断了绑扎在干稻草上的篾绳,将已经着火的稻草统统扒了下来,揭开了大半个房顶。 总算还好,杉木的横梁刚刚被烧着,还没被烧断。 只听房东大叔又是一声高叫:“提水上来!” 我就站在梯子下面,一听这喊声,立刻将手里的半桶水递了上去。 旁边又不断地有水桶或面盆递过来。 站在屋顶打火还真是对头,这水从上往下浇,效率极高,就听见耳边“嗤嗤”的声音,火就这样慢慢被浇灭。 我们还细心地将水慢慢地浇在每一根着过火的椽子上,直到它们不再冒出哪怕一缕青烟为止。 下面的人也早已把掀下来的稻草浇得汤汤滴。 前后大概半个多小时工夫,火终于灭了。 等到老表们四散而去,我踏进废墟般的厨房,脚下都是炭渣,眼前一片狼藉。 连偌大的木头锅盖傍边也被烧掉了一圈,缩下去了,半个锅子裸露着,样子很滑稽。掀开一看,锅中哪里还有什么水,所有粽子的四个角都是焦的。 剥开一个,已经没有了丝毫粽箬和大米的香味,只有焦糊味,而且粽子大多呈很深的焦黄色。 我记得,我们后来还是把这些粽子给吃了,好像是掰去焦糊的部分,凿凿碎,烧泡饭吃忒了。 此刻已是子时。 端午,就这么乐极生悲地过去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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