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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的炼句

 杏坛归客 2019-06-10

炼句

自永明声律流行(永明声律:是南朝齐永明年间发起的一场声律运动,形成了四声八病之说,代表人物有沈约谢朓王融,这场运动开创了研究对偶、押韵的永明体,使中国诗歌走上了格律化道路),近体诗逐渐形成。文人的诗歌创作由以自然抒发为主,转向以讲究格律、句式的人工锻炼为主,“法度”的意识逐渐形成。杜甫不仅为近体诗艺术的重要立法者,并且适时提出“法”这一概念,其自咏则说“法自儒家有”(《偶题》),询友则曰“佳句法如何”(《寄高三十五》)。至黄庭坚,发展杜甫的法度理论,将法度与入神作为一对范畴提出,晚年在向高子勉等青年诗人谈诗时,常将法与神并提:如“句法俊逸清新词源广大精神”(《再次前韵赠子勉四首》),“覆却万方无准安排一字有神”(《荆南签判向和卿用予六言见惠次韵奉酬四首》),“诗来清吹拂衣巾句法词锋觉有神”(《次韵文少激推官寄赠二首》)。他将法与神放在一起讲,对后来的江西诗派、永嘉四灵影响很大,对我们今天的诗词创作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有价值的理论。法度的内涵虽极丰富,要义则在于锤炼章句。以当今诗词存在普遍失范来说,法度之义未明,锻炼之功未满,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尤其对于初学者来说,可能最迫切的问题还是炼句问题上。

在写诗、填词中,究竟语言上最重要的一个单位是什么?这是值得探讨的。我们普遍认为词是由字组成的,句是由词组成的。组词自然是组诗之法,造句自然有造句之法。所谓造句之法,相当于诗歌的一种语法。炼字、选词、造句之法,我们都可以细细地去分析。但我这里要讲的是,就诗歌写作的实际情形来说,稍有创作体会就会发现,在我们能够感知思维的过程中,诗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的,也不是一个词、一个词地组织起来的。大多数的时候是我们产生诗兴,想要吟哦诗篇时,我们会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有一个句子从我们的脑子里涌出来了——这便是激情的迸发而产生创作冲动所催生的灵感——好句是蹦出来的,而不是憋出来的。

对于这种诗句是一次生成的原理,古人虽然没有明确地论述,但好些创作例子与论诗的文章都包含这个道理在内。《王直方诗话》记载:“谢朓尝语沈约曰:‘好诗圆美流转如脱丸’,故东坡《答王巩》云:‘新诗如弹丸’。及送欧阳弼云:‘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盖诗贵圆熟也。”谢朓所说的弹丸脱手,其实是形容得到警句的一种完形状态,是着重在句子上的。苏轼的“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正是从句子来说的。

古代诗人的许多警策之句,名句、隽句,都是这样写出来的。但对这种情况的记载,却比较少。最有名的,我想就是谢灵运梦得“池塘生春草”的例子,钟嵘《诗品》卷中:《谢氏家录》云:“康乐每对惠连,辄得佳甸。后在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寤寐间,忽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尝云:‘此语有神助,非我语也。’”

写诗的人还有梦中得句的事情,更可见诗句一次完成的特点。梦中得句的例子很多,最著名的就是欧阳修《梦中作》:“夜阑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醒无奈客思家。”苏轼也常有梦中得句,如《梦中绝句》:“楸树高花欲插天暖风迟日共茫然落英满地君方见惆怅春光又一年。”苏轼在海南时,还有一次在肩舆上睡着,梦中得句:“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

古人写诗,有两个词经常使用,一个叫“得句”,一个叫“寻诗”。“得句”的“得”字,带有获得的意思。它比较好地表达了诗词的造句与一般文章的造句不同的特点。它虽然也是主观努力所得,却不完全是主观所能控制的一种写作行为

要想写好诗,首先要“得句”。得句要以冥思苦索为基本的态度。陆机《文赋》曾经形容思索艰深的情形: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于是沉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

中晚唐与宋代,有苦吟诗派。如晚唐贾岛姚合宋初九僧南宋永嘉四灵,甚至江西诗派都有苦吟的特点。我们知道贾岛有“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题诗后》)。据魏泰《临汉隐居诗话》,是指“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这两句。据说贾岛深秋行长安天街,得“落叶满长安”之句,苦吟不能成一联,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而冲撞京兆车驾。贾岛等人的这种作诗态度,在晚唐时期十分流行,世称“苦吟派”。其实“苦吟”并非苦吟诗派独有的作诗态度,而是所有力求警策的诗人对诗歌创作的基本态度。只是像李白、苏轼这样天才卓越的诗人,其创作诗歌比起那些苦吟派诗人来,要来得自然一些,快捷一些但诗歌创作的艰难思索、锻炼精工的基本态度,与一般的诗人并无太大的差别唐诗照一般理解,较宋诗为自然唐人做诗的态度,实比宋人要认真得多。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浩然每为诗伫兴而作故或迟成。”所谓“伫兴”,就是等待灵感的意思。也是指伫满诗兴的意思。这其实并非浩然一人的态度。“伫兴”应是一般的诗词写作都有的态度。平时养成“伫兴”的习惯,才有可能吟出惊人的好句。上引王氏孟集序中,还记载: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联诗,次当浩然,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以之阁笔,不复为缀。

永嘉四灵也最喜欢形容他们自己的苦吟的作风:“一月无新句,千峰役瘦形。”(徐照《白下》)“客怀随地改,诗思出门多。”(徐玑《高》)“传来五字好,吟了半年余。”(翁卷《寄葛天民》)“一片叶初落,数联诗已清。”(赵师秀《秋色》)四灵日常论诗,又常举“得句”一词为话头:“得句争书写,蛾飞扑灭灯。”(徐照《同赵紫芝宿翁灵舒所居》)“问名僧尽识,得句客方闲。”(徐照《灵岩》)“有谁怜静者,得句不同看。”(徐玑《送朱严伯》)“掩关人迹外,得句佛香中。”(徐玑《宿寺》)“冷落生愁思,衰怀得句稀。”(徐玑《秋夕怀赵师秀》)南宋诗人陈与义还有“书生得句胜得官”(《陈与义集卷十一》)之句,说的也是得到灵感涌现、圆成美妙的好句子。这些都有助于我们理解诗词写作中,“得句”的重要性。

所谓锻炼,第一层意思就是上面所说的得句。但得了句之后,有时是一次性完成,有时还要继续锤炼、修改。关于这一点,古代诗人也经常说起。最著名的就是杜甫所说:“陶冶性情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又唐末人卢延让有句云:“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苦吟》)“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贻钱塘路明府》)这里所说,都是得句之后的继续锤炼。唐宋人还有“旬锻月炼”之说,是说旬月之中,反复地修改一首诗,甚至只为求一字之安:唐人虽小诗,必极工而后已。所谓旬锻月炼,信非虚语。小说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后以其意未完,语未工,改第三句云:“人面祗今何处去。”盖唐人工诗,大率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笔谈》)

可见锻炼实为唐诗之要法。宋人尚能知,然其用力已渐松懈。故沈氏发为此叹!附注:

四声八病:是齐梁时期发现并运用于诗歌创作的声律要求,是针对齐粱体的五言诗中要避免的声律缺陷而言的。周颙沈约等人将"四声八病"运用于诗歌创作,务求作到"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四声八病"这一声律要求是永明体产生的基础。它使诗人具有了掌握和运用声律的自觉意识对于增加诗歌艺术形式的美感增强诗歌的艺术效果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同时,四声八病的要求过于精密繁琐,给诗歌创作带来不少困难。

四声:魏晋以来,中国声韵学受印度梵音学的影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到了齐代,"竟陵八友"(竟陵王萧子良开西邸,沈约、谢脁、王融等)日相联句赠答,探讨诗艺。周颙发现汉字有平、上、去、入四种声调,始创《四声切韵》。四声是声律论提出的前提和基础。

八病:沈约《四声谱》根据汉字四声和双声叠韵的特点,来研究诗句中声、韵、调的配合,指出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八种五言诗应避免之弊,称"八病"。

周颙、沈约等人将"四声八病"运用于诗歌创作,务求作到"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四声八病"这一声律要求是永明体产生的基础。它使诗人具有了掌握和运用声律的自觉意识,对于增加诗歌艺术形式的美感、增强诗歌的艺术效果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同时,四声八病的要求过于精密繁琐,给诗歌创作带来了不少困难,故只宜作为近体诗之参考。

1.平头:五言诗出、对句前两字不得同声,如:同平、上、去、入(与今有别)。

2.上尾:五言诗出、对句的尾字不得同声,连韵者可不论(与今有别)。

3.蜂腰:五言诗第2字不得与第5字同声,言两头粗,中央细,有似蜂腰。

4.鹤膝:五言诗相邻两联出句之句尾不得同声,言两头细,中央粗,有似鹤膝。(近人从蔡宽夫说,以为五字中首皆浊音而中一字清音者为蜂腰,首尾皆清音而中一字浊音者为鹤膝。)

5.大韵:五言诗同联内中不得用同韵字(即当今的挤韵)。

6.小韵:五言诗除韵以外而有迭相犯者(即联内同声字互犯)。

7.旁纽:也叫做大纽,即五言诗中两句各字不能同声母。

8.正纽:也叫做小纽,即五言诗句中忌犯四声相纽之病(声母、韵母相同,声位不同者)。

永嘉四灵中国南宋中叶的诗歌流派,代表南宋后期诗歌创作上的一种倾向。永嘉四灵是当时生长于浙江永嘉(今浙江温州)的四位诗人: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形成中国南宋中叶的诗歌流派,代表南宋后期诗歌创作上的一种倾向。因彼此旨趣相投,诗格相类,工为唐律,专以晚唐贾岛姚合为法,谓之唐体,字号中都带有""字,而温州古为永嘉郡,遂称之为"永嘉四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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