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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夏时节忆碾场

 卓君书馆 2019-06-10

文/洛阴

站在连天的麦海边,看着收割机秋风扫落叶般来往回环,看着金色的麦流瀑布般飞进口袋,看着地头抽烟、喝茶、打牌的悠闲人群,在赞叹农村耕作技术飞速现代化的同时,不由得想起前些年收麦的艰辛:

三夏时节忆碾场

龙口夺食毒日光,腰酸腿疼倍恓惶。

蒸热扎咬累断手,口干舌燥怕风凉。

但愿烈日脱层皮,千万雷雨甭塌场。

夜借月光晨惜星,一日赶作旬日忙。

“一日赶作旬日忙”!紧张的夏收,岂不正如“龙口夺食”!

当曦幕刚刚露头,有人就摸索着爬上城墙或沙梁观云望天。“早烧甭出门,快谢西白云。”只要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或西边有几片白云飘过,那一定预示今天是个“炸火炉”,是碾场嗮粮的绝好天气。

于是,随着一声轻呼,整个村庄,就会如热油锅中激如一勺白醋,鼎沸开来。女人烧锅做饭、男人扫场漫边。太阳刚露脸面,昨晚才搭得高高、盖得严严的麦秸垛,就被会削一半。

平整如镜的麦场上,新割的痕迹犹在,但此时却无人欣赏。只有揭顶的、卸角的,拉麦钩的、撑笼子的,一片紧张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细细的汗珠,每个人都微微急促的喘着气,即便手上磨出了血泡、水泡,也很少有人吭声,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太阳一杆高,麦笼必撑好。

“仓呲”“仓呲”随着喘气声越来越急促、随着太阳开始毒辣,麦场上很快隆起来一个又一个大竹笼,远远望去,恰如波浪滔天的海面“麦浪汹涌”。但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麦浪底下全是空的,只是用麦秆撑起而已,既通风又透光还防潮,不由得打心底佩服先人的高明。

场已摊好,紧张的心情总算松了口气,刚准备休憩,屁股还未坐稳,又迅速站起,喝一口凉水,吃一口没吃完的冷馍,走向满是茬草的秋田,间苗除草、浇水打药。

“圈场了”!一声吆喝,人们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个个手拿麦杈走向场中心,很默契地一个跟一个,将“浪涛”从底翻起,贴地的都挑到最上边,尽量摊平。就在人们这种“渐开线”式的前进中,“浪涛”变成细小的“微波”。就连亮嗮在仡里仡佬的麦子,也被均摊到较薄的地方,用扫帚扫入圈内,形成一个圆圆的麦圈。

灼人的太阳已开始西斜,空气好像被抽干了水分,麦子也在不断地发出“噌㘄噌㘄”的声音,好像受够了太阳的毒热一般,发出了最后的呻吟。

三夏时节忆碾场
三夏时节忆碾场

“吸烟的走开,开始碾场!”随着呻吟越来越大,各式各样的碌碡相继登场。电碌碡、车碌碡,柴油碌碡、五花八门牛;牛碌碡、马碌碡、人曳碌碡,各具形态。电碌碡“突突”转圈,畜碌碡悠扬回旋。人曳的周到细致,马拉的平稳缠边。很快,细小的“麦波”,被碾成白亮亮、银光光的秸秆。

“翻场了!”人群再次进入场心,再次以渐开线式一个跟着一个,将麦秆从底部抖起,从这边翻到那边摊平。此时。厚厚的麦粒已铺满脚下,金子般发出诱人的“电光”,诱惑得“麦杈”频率不断加快、喘气逐渐急促,汗滴变成串珠,在脸颊、在脖子冲开一条条黑深的渠沟。嗓子、口腔、喉咙,犹如刚被灼过一般,干涩、火辣、痒疼,发出“呲呲”的颤音。一滴水、一缕凉风,都会是金浆琼液、鸡翎毛扫般享受,可这样的享受,此刻却是每个人最反感的东西。“防风、防水、防雨、防火、防偷(懒)”,是“龙口夺食”的“圣旨”啊!

“有云了,不敢塌场!”

下午三四点,据说正是申猴闹辰龙时分,龙王受不了猴子的戏闹,常常会在此时来一场雷雨,将麦粒带糠或者塌压到场中发芽、或冲到涝池犒劳鱼鳖海怪,形成“塌场”。因此,一听“有云”,已疲惫得东倒西歪、扭七竖八地或躺、或斜靠、或埋头酣睡、或木呆痴望的男女老少,立即像注入鸡血一样,弹簧般蹦起,奔入白光溜滑场的麦场,开始从龙口中夺取“麦”,进入最脏最累的起场。

三夏时节忆碾场

已碾得无穗无芒无叶的麦秆秸,用杈抖动着挑起,拢成一堆一堆,由身强力壮的小伙,两人合推长六尺、宽五尺、前宽后窄的八齿木轮秸车,把麦秸统一运到麦秸垛旁。按照搭角、起帮、填心、踩周的顺序,搭成细底、粗腰、圆顶的馒头型麦秸垛,将顶踩实,倒上麦糠,再用泥浆抹平封严,以确保多年雨水不寖,麦秸如新。

麦场上,只剩下厚厚的麦粒、麦芒、秸屑混合物。看着这金矿石一般的混合物,所有黑红而疲惫的的脸颊、都绽放成了盛开的黑牡丹,只满口的白牙和上翘的嘴唇,方露出憋不住的内心喜悦。于是许多六齿洒杈排成一排,众人一律右手扶把、左手托底不留死角地将较长的麦秆等抖出来,挑成小堆,由叉车运走。

老天仿佛还要继续刁难一般。白亮亮、火辣辣的毒日,依旧丝纹不动地挂在天上。紧张的麦场上,尘土、麦芒、草屑、麦糠、秸渣,漂浮、混合在干燥得马上能察出火星的空气里,直钻鼻孔、耳朵、嘴巴、脖子、裤腿,甚至挤入眼睛、涌进头发。人的喉咙里外,浑身上下,或痒、或扎、或咬,或疼、或颤、或木,或痒扎疼木一起,或木疼扎痒混合,如百虫附身、万蚊叮咬,抓、无处可抓,捶、时不我待,只有一个信念:赶快把场起完!

三夏时节忆碾场

一缕凉风吹过,瞬息的爽快,仿佛却变成了狠狠抽打的鞭子,使踉跄的“老牛”一下子又弯了许多,散软的四肢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好像要与心中的“雷雨”赛跑一般,或一人一板,或两人一板,把涌板推得飞快,把“裔子”(方言:麦粒和麦糠组成的混合物)迅速推到场中间,形成成一个椭圆形小丘,再用竹子大扫帚将散落的麦粒、尘土、麦屑一起扫到小丘上,直至场净地光、“颗粒归丘”。

此时,酸疼的四肢、麻木的手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光净的场面,是那么的亲切,躺下去、睡个觉、定会如神仙一样。但看着已经搭好的麦秸垛、还在关切地望着被“掌柜的”不停“侍能”的小丘---“麦孕子”,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蹒跚起来。女人小孩、收拾家伙回家烧水做饭;所有男人、操起木锨扫帚,开始最后一道技术活-----扬场。

三夏时节忆碾场
三夏时节忆碾场

扬场,讲究的看风向、凭手劲、讲配合、拼力气。看风向,人必须迎风站立,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用木锨将“裔子”以70度左右的仰角,尽力迎风洒向空中。当木锨到达最高度时,右手轻轻将木锨一扭一钩,确保“裔子”在空中一条线散开。密度大的麦粒继续迎风向前落下,密度小的麦糠等物被风吹走,巧妙地实现麦和糠自动分离。如果风小,扭钩的幅度要大些,尽量保证“裔子”在空中最大幅度一线散开。如果风大,扭钩的角度要适当些,必须保证麦粒不能被“叼”入麦糠,必须保证麦粒每次都一条线地落在同一个地方。就这样,循环往复,高手一木锨,方可扬出七八两麦粒,那成万斤小麦得多少下?

三夏时节忆碾场

如果没风或风太小,就只好请高手用簸箕撒。这是一件既苦又累且极脏的力气活。既要有好的技术、又要有超强的体力和拼命的勇气。只见高手头戴草帽、全身脱得只剩一片遮丑布,双脚齐肩岔开,双手紧握簸箕两边,置于身体右侧,辅助者将“裔子”铲入其中,撒手随即手臂抬起伸直,腰身一扭,像投掷铁饼那样,奋力用簸箕将“裔子”以45度角撒向空中,实现麦和糠自动分离。因为无风,全凭气力,每一下都必须竭尽全力。因此,撒手身前很快就形成一个月牙型糠丘,浑身很快被糠尘裹满,“裔子”埋到腿根。朦胧中,只能看到机械舞动的双臂和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不时露出的白牙。

“歇歇吧!”在长者三四次大声催促下,糠人才会机械的垂下双臂,傍边小伙必会齐扑向前,像从赛台上抬下拳王一样,檫脸的、捶腰的、漱口的、端水的、抚胸的,直至将其口中黑黑的痰液吐出、喝完水重新上场,直至将麦子撒完运回,直至后来出现电风扇、扬场机、脱粒机和现代化的收割机,这一“不是人干的活”才頻于失传,但其“影子”却时不时在广大农村中频频闪现。

三夏时节忆碾场

是啊,虽然现在已全部机械化,品茶之间就会粮囤满仓,虽然“五月麦黄、秀女上场”已成历史,但那“龙口夺食”的紧张、那“脱胎换骨”的苦楚、那丰收的喜悦,谁又能忘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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