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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飘然而逝15载,还是不习惯没有你的存在

 海波之花 2019-06-13

1992年5月18日晚上10点左右,一个昏迷的年轻人被送入了香港玛丽医院急诊室。他的情况非常危险,心脏还一度停止跳动,经过医生们全力抢救,他终于恢复了脉搏,随后被转入深切治疗部留院观察。

得知此事后,香港各大媒体纷纷出动,堵截在医院门口不眠守候,只为抢到关于他的最新进展。这个备受关注的年轻人就是当时香港乐坛著名的流行歌手——陈百强。

陈百强19岁出道,20岁成名,被视为香港第一代实力派偶像歌星,然而年少盛名带给他的除了财富和声望,还有源源不断的压力与攻讦。一任闲言碎语多,唇枪舌刃严相逼。天生内敛单纯的他终于抵不住这些世俗的负累,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那晚,他用酒送服了过量的镇静剂,导致了中毒昏厥的后果。

陈百强昏迷10个月后,1993年3月,张国荣在查小欣的陪同下来到了玛丽医院,那时的他刚拍完电影《霸王别姬》,终于腾出时间来看看陈百强这位相识已久的对手兼好友。当天,细心的张国荣带来了陈百强最爱的白玫瑰,交给护工并叮嘱她一定要将花摆放在陈百强的床头,这样等他醒来一睁开眼便能看到。

张国荣失落地走出病房,和查小欣一起从电梯到大堂。他一直没有语言,双手紧张地摩擦着,直到上了车,才幽幽地说:“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难受。他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有谁会爱惜呢?”

7个月后,陈百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令人意想不到的是,10年后,这家玛丽医院也成为了张国荣生命的最后一站,而他生前同样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张国荣的经纪人陈淑芬回忆,2003年4月1日,她约好张国荣在文华酒店见面。她到达酒店门口时,和张国荣通了电话,张国荣在电话里说他们很快就会见面了。随即她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一个人从天上飞身而下,跌落地面,落地处如血的花朵在瞬间绽放,凄艳悲凉。陈淑芬走近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刚跟她通电话的——张国荣。亲眼见到最好的朋友在自己面前陨落,此情此景,陈淑芬永世难忘。

关于张国荣自杀的原因,外界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有人说他是为情所困,有人说他入戏太深,有人说因为精神抑郁,还有人说是因为他的导演梦破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更不敢轻易对他的死因妄加揣测,只知道他在坠楼前心底定当是绝望的,对自己绝望,对未来绝望,对这个黑白杂陈的世界绝望。2002年他自杀过,幸好被唐鹤德及时发现,挽回了性命。没想到,一年之后,他选择从酒店的24楼坠下,以一种更加绝决悲壮的方式,彻底与这个带给他无数荣耀和无尽痛苦的世界告别,义无反顾,毫无留恋。

因为张国荣,从此,4月1日再不是节日,而成了忌日。在这已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只是偶尔再听他的旧曲,重看他的电影,正以为岁华的流逝会消磨一段影像一声叹息时,有一日,我在电脑上敲下“ZGR”,准备以简写拼音输入法打出“中国人”三个字时,谁料输入框中排在第一个的却是“张国荣”。原来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输入法还记得。

当年张国荣自杀前,将最后的托付交予了陈淑芬,而陈淑芬在亲见好友离去后,一方面赶紧通知他的家人,一方面竭力维护张国荣最后的尊严,所以媒体没有机会拍下他自杀后惨不忍睹的容颜,于是至今留存于我们脑海中的哥哥永远是一副英俊潇洒的模样,没有血腥,没有残酷。

陈淑芬叹说,哥哥临死前对她唯一的托付,可能就是维护他的尊严。当时她在现场极其镇定冷静地处理善后事宜,直到回到家里,硬撑了好久的精神终于控制不住地崩溃了,眼泪不停地流。陈淑芬和张国荣相交22年,情如姐弟。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情谊,会在这样的境况下戛然而止。

张国荣在进入娱乐圈之前,就读于英国里兹大学纺织专业,大一时父亲因饮酒过度中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张国荣不得不中断学业返回香港,后来父亲转危为安,但张国荣的学业却就此中断,再也没回过英国。青年时期的张国荣打过很多短工,卖过鞋和牛仔裤,直到偶遇了生命中第一位伯乐——香港资深音乐制作人黎小田,他是张国荣在丽的华星时代的领路人。

1977年,张国荣参加了丽的电视台的亚洲歌唱比赛,黎小田担任整场比赛的音乐总监,很多年后他依然对初见的情形记忆犹新:当时有个靓仔拿着一首7分多钟的英文歌《American Pie》来参赛,演唱得韵味十足,后来才知道那个靓仔叫做张国荣,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张国荣的音乐之路开启得偶然,却也艰难。刚出道时,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唱片一块钱一张甩卖都没人要,心灰意冷,好在从没放弃。1984年,一首《Monica》让张国荣在香港乐坛崭露头角,那时很少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奋斗了8年。

第二年,张国荣凭借《不羁的风》获得了“劲歌金曲奖”。颁奖仪式上,司仪蔡枫华对他说:“一刹那的辉煌并不代表永恒。”后来有记者问张国荣对这句话有何感想,他淡淡地回答:“有一刹那的辉煌,总好过没有吧。” 1986年底,张国荣与华星唱片约满,那时的他早已成为各大唱片公司争抢的对象。那也是他和谭咏麟在奖项竞争得最为激烈的时期,两派歌迷甚至闹到了在场馆对打的地步。

1988年,张国荣在红馆一连开了23场演唱会,场场爆满,座无虚席,确立了自己在香港歌坛的霸主地位,此时距离他入行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后来香港就有了一句俗话:“连张国荣都要熬十年。”

一年后,张国荣蝉联了“最受欢迎男歌星奖”、“叱咤乐坛男歌手金奖”等多项乐坛大奖,又在香港红馆连开了33场告别演唱会,宣布退出歌坛。接下来,他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拍电影上。从1987年《倩女幽魂》中文弱痴情的宁采臣,到1988年《胭脂扣》中胆怯懦弱的十二少,再到1990年《阿飞正传》中孤傲叛逆的旭仔,他一连塑造了好些深入人心的角色。

1993年,他出演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戏《霸王别姬》。在开拍前,张国荣提早几个月就到北京学习,一方面学习京剧手眼身步法,另一方面苦练地道的北京话。在学戏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上午都会到北影厂练4个小时,回酒店还接着练,就连和大家一起吃饭,他都在想着动作。后来据京剧指导老师张曼玲回忆,有一次张国荣发烧,烧得脸颊通红,还在坚持压腿。

张国荣在生活中一贯英气阳刚,与片中程蝶衣的阴柔娇弱相去甚远,为了把他彻底改造成个男花旦,剧组着实下了好大的功夫。张国荣的眉毛长得粗浓,为了契合片中角色,只得将他的眉毛修剪得细长妩媚;他的胡须浓重,长满半张脸颊,每天都必须剃两次。

因为张国荣之前的刻苦练习,到正式拍摄时,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电影所需的京剧动作要领,陈凯歌为他找的戏曲替身压根没排上用场。《霸王别姬》现场的张国荣扭着旦角身段,说起话娇滴滴,笑起来酸溜溜,举手投足间活脱脱一个训练有素的旧戏子。他的一颦一笑,足以颠倒众生。剧组的同仁们对他的演技佩服极了,私下开玩笑说:“你可真是个妖精。”

张国荣以精湛的演技将戏子程蝶衣这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可以说无论从影片内容还是从表演角度考量,《霸王别姬》都是中国百年影史上的一座高峰。该片荣获了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国际影评人联盟大奖等多个国际奖项,其中夺得的金棕榈大奖是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的最高奖,也是中国影片首次获此殊荣,在进行最佳演员评比时,有位名叫克劳迪亚·卡迪娜尔的意大利评委故意给张国荣投了一票最佳女演员奖,她觉得张国荣的演技比当时参选的所有女演员都要好,就是因为她这一“错误”的决定,让张国荣以一票之差,与戛纳影帝失之交臂。

而令张国荣最尴尬的,应是第34届金马奖的评选。那晚他盛装出席,到现场才知道他的总得票数是0。评委们全都认为,他在《春光乍泄》中的表演是本色出演,完全不需要任何演技。张国荣在金像奖和金马奖上总共被提名了13次,唯独《阿飞正传》让他做了一回梦寐以求的影帝,可惜那次颁奖典礼他没能出席。

《阿飞正传》中的旭仔一生都在疯狂地寻找自己的生母,可惜终究一无所获。这样的境遇和张国荣本人真的很像,张国荣的父亲是香港著名的洋服裁缝大王,由于不喜欢父亲风流的做派,张国荣与他关系并不亲近。母亲潘玉瑶本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嫁给父亲后生活一直不太幸福,与子女的关系也是淡漠了到客气的地步,很多年之后张国荣回忆自己童年,只是忧郁地说:“没有什么值得我去记忆,没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

1995年,张国荣宣布复出歌坛,后来在“跨越97演唱会”上,他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献给了自己生命中至爱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妈妈,另一个就是唐鹤德。可惜,他一生中最看重的两份感情,一个是求而不得,一个是不为俗世所容。

2000年7月到2001年4月,张国荣举办了“热情”演唱会世界巡演,他亲自担任整场演出的艺术总监,从舞蹈到灯光,无不亲自过问。为了追求至善至美的效果,他特意请了自己一直崇拜的法国时尚大师让·保罗·高提耶负责演唱会的服装设计,高提耶为张国荣量身打造了“天使到魔鬼”的系列造型,为配合服装特色,张国荣选择了长发装扮。

2000年7月31日,张国荣带着自己的全部热情登上了香港红磡体育馆,开启了这场“热情”演唱会的序幕,演出超乎想象的精彩,被誉为声色艺完美的典范,绝对的巨星格局。谁料,当晚媒体还在不遗余力地溢美,仅仅过了不到24小时,他们的评价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他们说张国荣在演唱会上长发妖娆还穿裙子和露背装,分明就是装女人,甚至怀疑他有异装癖。

其实张国荣因为出生大富之家,又曾留学英国,穿衣打扮一向时尚前卫,所以刚进娱乐圈时,大家都叫他“荣少”,不过这次的造型绝非前卫那么简单,高提耶的设计理念本是极有格调的:从天使到魔鬼展现的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在不同场景的优美姿态,短裙的设计灵感来源于古罗马斗士的装束,长裙则是古希腊时期的装扮,长发飘飘也是那时男人常有的发型。

最令张国荣不解的是,演唱会当晚那些媒体还纷纷夸赞,说他的造型非常好看,可到第二天为何全都倒戈相向了呢?不久,高提耶得知此事,来信表示将不再与香港艺人合作了,这对于张国荣无疑又是沉重的一击。这么多年来,他无论唱歌或演戏都讲求发现自我、救赎自我,他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歌唱和角色里,倾注了异常真实的情感,毫无掩饰地将自己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却不曾想过:你在向别人敞开心扉时,就相当于给了对方一把刀,让他可以在你的心口上随心所欲地割刺。

随后,张国荣顶着巨大的压力硬是撑完了接下来的所有演出,他在上海、大马、日本的演唱会现场都哭了,声泪俱下,情难自控。2001年他带着演唱会回到了香港,这次香港的娱乐记者们对他的态度又变了,居然恢复了之前的赞赏。经历这一来一回、前倨后恭之后,细腻敏感的张国荣终于明白,媒体在意的并非是他张国荣的表演,而是外界对他的评价。这一次,他又被伤到了,如此反复的伤害,让他的生命轨迹不知不觉由失望滑向了绝望。

重到旧时明月路,心比秋莲苦。可惜,这些年来,命运督促他努力创造辉煌,却偏不教会他怎样克服绝望。他忘记了伤害过他的人和事,只记住了伤害本身。

张国荣人生中的最后两年是他一生最黑暗的日子,他的旧伤不曾愈合,新伤不断附加,他的死因或许和事业有关,与感情有关,与流言有关,总之他终于在一切复杂的人事面前,选择了单纯地离开。那天,傍晚刚过,他就永远闭上了眼睛,此前他日日失眠,此后他可以安心睡去了。

张国荣的遗书只有寥寥50余字:“Depression。多谢各位朋友,多谢麦列菲菲教授。我一年来很辛苦,不能再忍受,多谢唐先生,多谢家人,多谢肥姐。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张国荣去世,最伤心的是唐鹤德。他曾在讣文中写下:“夜阑静,有谁共鸣。”张国荣走后,唐鹤德一直居住在两人以前的加多利山公寓,家里除了菲佣,只有张国荣留下的爱犬Bingo,夜深无人时,他会独自牵着Bingo出门散步,踏着月光,踩着树影,历数残留的心事。Bingo老死后,他带着张国荣的骨灰秘密搬家,2009年移居旧金山,偶尔回香港小住。

之前我粗略看过唐鹤德的故事,才发觉他和我原本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是金融界的精英高管,与张国荣生前相交20多年,青梅竹马,张国荣最艰难的日子里,唐鹤德把自己几个月的薪水借给他,自己偷偷地吃最便宜的盒饭,从不诉苦。我想他们之间的爱情,或许早已超越了寻常男女之爱,是一种相濡以沫、历久弥香的真情。只有经历过真爱的人,才能以博大的胸怀赞许他们,尊重他们。

我们永远地失去了哥哥,那声巨响剪破了四月的时光。他走得猝不及防,从此怀念源远流长。

可怜新月为谁好,无数晚山相对愁。清泪尽,纸灰起。飞鸟蝶衣再难求?是非只向人间问,深情唯恐添梦忧。

2013年3月31日晚上,哥哥生前的经纪人陈淑芬发起了“继续宠爱·十年·音乐会”,这可能是由她发起的最后一场纪念张国荣的音乐会,哥哥生前好友张学友、梁朝伟、陈慧琳、周慧敏等近20位明星齐聚一堂,用歌声缅怀这位永远的巨星。

当晚最后一首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引发了全场大合唱,这首歌曲意义非凡,是当年哥哥在舞台上向挚爱唐鹤德公开表白的歌。最后,现场大屏幕上出现了唐鹤德的致辞:“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逝水如斯,而不舍昼夜,人生无常,唯独爱有永恒,让我们继续宠爱张国荣。”

而今距离哥哥去世已过去了15年,这些年里,我重新看过他的电影,从前看不懂的剧情和台词,而今都渐渐懂了。记得杜甫有一句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人生一世,不过是白云苍狗,一切风云际会都将成过眼云烟,可哪怕生命短促如乍现的昙花,也当活得妩媚,风采绝美,才不枉投生为人,来世界走这一遭。

哥哥的电影,还值得我们重看几遍;哥哥的歌曲,还应当再听几次。因为他早已将生命融于他所有的作品里,如此才能永恒,如此才值得反复品味,如此才不至于被遗忘。

谁刻过他的手掌,宠爱才画得那么长。

恩怨俱净,夜已深沉。我听见风继续吹,分明听清了命运夹杂于风声中的冷笑。总是快到结束时,才发现自己入了戏。

又到断肠回首处,来去苦匆匆,泪偷零。

落笔至此,抬望眼,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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