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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经记】郑玄:遍注群经,三礼始名(上)

 真友书屋 2019-06-17

郑玄是中国经学史上十分重要的人物,王嘉在《拾遗记》中说“郑玄为经神”,这样的赞誉可谓到达了极致。对于郑玄在经学史上的重要性,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予以了这样的总结:“郑君康成,以博闻强识之才,兼高节卓行之美,著书满家,从学盈万。当时莫不仰望,称伊、雒以东,淮、汉以北,康成一人而已。咸言先儒多阙,郑氏道备,自来经师未有若康成之盛者也。”而史应勇在《郑玄通学及郑王之争研究》中则说:“经过两汉各家经说认真的整合,两汉经学在郑玄这里走向了‘小统一’,因此郑玄被称为两汉经学的集大成者。”

郑玄在经学史上能有如此高的成就,跟他的家族有一定的关联性。东汉初年的古文经学大家郑兴以及郑兴之子郑众,他们是郑玄的同宗,再加上郑玄从小就喜好读书,他个人又天资聪颖,自然在学术史上能够有一番大的作为。南朝刘孝标在给《世说新语》所作的“注”中引用了《玄别传》上的记载:

玄少好学书数,十三诵《五经》,好天文、占候、风角、隐术。年十七,见大风起,诣县曰:“某时当有火灾。”至时果然,智者异之。年二十一,博极群书,精历数图纬之言,兼精算术。遂去吏,师故兖州刺史第五元先。就东郡张恭祖受《周礼》、《礼记》、《春秋传》。周流博观,每经历山川,及接颜一见,皆终身不忘。扶风马季长以英儒著名,玄往从之,参考同异。季长后戚,嫚于待士,玄不得见,住左右,自起精庐,既因绍介得通。时涿郡卢子乾为门人冠首,季长又不解剖裂七事,玄思得五,子乾得三。季长谓子乾曰:“吾与汝皆弗如也。”季长临别,执玄手曰:“大道东矣,子勉之!”

郑玄像

郑玄在13岁时就已经研究《五经》,同时他对术数很内行,他竟然能够通过观察刮风来预言出哪里会发生火灾,而到他21岁时,就已经遍览群书,成为了饱学之士。而后他拜“第五元先”和张恭祖为师学习经学,而那时的马融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师,所以后来他又拜马融为师。

关于郑玄的这段经历,《世说新语》卷上“文学”篇的第一段记录的就是该事:“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之叹。”

郑玄注《礼记注疏》六十三卷,明崇祯十二年毛氏汲古阁刻十三经注疏本

马融乃是皇亲,再加上他弟子遍天下,因此郑玄成为了他的弟子,他并没有认真地教诲。郑玄竟然有三年时间没有见过老师马融,而马融则让弟子去给郑玄上课。某天,马融研究一个学术专题,但无论如何找不到答案,身边的弟子也同样算不出结果,有人说郑玄在这方面很专长,于是马融就把郑玄招来,经过一番推算,郑玄很快解决了问题。这个结果让马融及其身边的弟子们大为叹服。

学业完成后,郑玄辞别马融,准备返回家乡,临别之时,马融依依不舍地说:我的思想终于传播到了东方。可见,其对郑玄是何等之看重。然而《世说新语》中又有这样一段说法:“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郑玄撰《箴膏肓》清嘉庆二年承德孙氏刻问经堂丛书本

这段说法比较怪异,马融虽然对郑玄依依不舍,但他又觉得以郑玄的功力,早晚一天郑的名声会盖过自己,于是他又后悔放郑玄走,马融立即去追郑玄。前面《玄别传》中说到郑玄能掐会算,他已经算出马融会来谋害自己,于是乎他就躲到了桥下,等马融追到桥上时,竟然没有找到他。

对于《世说新语》上的这段记载,刘孝标认为是胡扯,他在“注”中说:“马融海内大儒,被服仁义。郑玄名列门人,亲传其业,何猜忌而行鸩毒乎?委巷之言,贼夫人之子。”

郑玄撰《起废疾》清嘉庆二年承德孙氏刻问经堂丛书本

马融既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也确实不太可能做这种小人的勾当,然而三人成虎,总有人这么说也确实令人将信将疑,比如《太平广记》卷二百十五《异苑》中就讲到了这个故事,而同时该书还引用了另一个说法:

郑康成师马融,三载无闻,融鄙而遣还。玄过树阴假寐,见一老父,以刀开腹心,谓曰:“子可以学矣。”于是寤而即返,遂精洞典籍。融叹曰:“诗书礼乐,皆已东矣。”潜欲杀玄,玄知而窃去。融推式以筭玄,玄当在土木上,躬骑马袭之。玄入一桥下,俯伏柱上,融踟蹰桥侧云:“土木之间,此则当矣。有水,非也。”从此而归。玄用免焉。

对于这样的说法,余嘉锡不以为然,他在《世说新语笺疏》中称:“观《语林》《异苑》之所载,知此说为晋、宋间人所盛传。然马融送别,执手殷勤,有‘礼乐皆东’之叹,其爱而赞之如此,何至转瞬之间,便思杀害!苟非狂易丧心,恶有此事?裴启既不免矫诬,义庆亦失于轻信。孝标斥为委巷之言,不亦宜乎!”

郑玄撰《发墨守》清嘉庆二年承德孙氏刻问经堂丛书本

然而王鸣盛却认为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子,他在《蛾术编》卷五十八中称:“融欲害郑,未必有其事,而郑鄙融却有之。盖融以侈汰为贞士所轻,载《赵岐传·注》。郑虽师融,著述中从未引融语。独于《月令·注》云:‘俗人云:周公作《月令》,未通于古。’《疏》云:‘俗人,马融之徒。’”

王鸣盛首先说,马融想害郑玄这件事恐怕也是捕风捉影,然而郑玄看不起马融却是真的,这是因为郑玄虽然拜马融为师,然而郑玄的著作中却从不见引用马融的观念,只是在《月令·注》中有一句《疏》中提及,此《疏》中直接说马融的弟子都是一帮俗人。

郑玄离开马融后的当年,马融就去世了,其实他在马融身边的时间长达七年之久,虽然在这个时段内,他也曾周游别地,但基本上郑玄所拜过之师,跟马融的时间最长。这样推论起来,以上的传言很可能不是那么回事,否则以郑玄的聪明绝顶,他应该早早就离开马融了。

郑玄回家后,以授徒为生,因为他的学问很好,所以他的弟子达到了“数百千人”,但很快他就受到了“党锢之祸”的牵连,因为此时马融已经去世了,而郑玄已经离开,所以这次的“党锢之祸”对郑玄影响不大。可是,这场风波平息后仅隔了一年,就又起了第二次“党祸”,这一次就把郑玄牵连了进去,而郑玄受牵连的原因,按照郑珍在《郑学录·传注》中的所言:“孙嵩等四十余人,当并是密之门生故吏。”

看来,郑玄是受到了弟子的牵连。因为郑玄弟子众多,而第二次“党祸”所抓之人有40多位都是他的弟子,为此郑玄也被关进了监狱,这一关就是14年,后来暴发了“黄金之乱”,他才被放了出来。郑玄出狱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著述方面,《玄别传》上称:

后遇党锢,隐居著述,凡百馀万言。大将军何进辟玄,乃缝掖相见。玄长八尺馀,须眉美秀,姿容甚伟。进待以宾礼,授以几杖。玄多所匡正,不用而退。袁绍辟玄,及去,饯之城东,欲玄必醉。会者三百馀人,皆离席奉觞,自旦及莫,度玄饮三百馀杯,而温克之容,终日无怠。献帝在许都,征为大司农,行至元城卒。

郑玄写了上百万字的著作,在他的那个时代,这个字数十分的庞大,为此他也受到了军界的尊重。由这段描述可知,郑玄仪表堂堂,为此他受到了袁绍等军阀的看重,然而当郑玄要离开袁绍时,袁却想把郑灌醉,在送行会上,袁请了三百多人一一给郑玄敬酒。这场酒会从早开到晚,郑玄一天喝了三百多杯酒却依然不醉,可见这位郑玄不仅学问好,酒量也堪称天下第一。

再后来,汉献帝定都许昌,他听说了郑玄的名声,于是他给郑任命了个很高的职务,郑前往赴任时,走到半途就病逝了。但是,王鸣盛却认为这段记载有误,他在《蛾术篇》卷五十八中说:

《世说·注》“献帝在许都,征为大司农。行至元城卒”。案本传此事无年,而《袁宏纪》云建安三年,时康成年七十二。合之刘孝标所引《别传》献帝云云,则《袁纪》以为三年者是。若孝标所云“行至元城卒”,则大谬。本传于征为大司农乞还家下书五年,方叙袁绍逼康成随军,至元城疾笃不进,卒于元城。此五年事,何得以为三年征大司农事乎?

王鸣盛经过一番考证,其认为,汉献帝任命郑玄为大司农以及郑玄及往任职途中病逝,这两件事在时间上有差异,余嘉锡也认为王鸣盛的推论确实有道理,但他却对《世说新语》的作者刘孝标予以了辩护:“此事诚谬,然是《别传》之谬,不应归过孝标。且《别传》为魏、晋人作,亦不当谬误至此。盖今本《世说·注》为宋人所删改,非其旧也。”

余嘉锡认为,这段记载虽然不对,但并不是刘孝标的注释错了,因为流传到清代的《世说新语·注》,经过了宋代人的篡改,已经不是当年刘孝标原“注”的模样了。

郑玄在努力著述的过程中,曾跟今文经学家何休有过一场著名的论战,《后汉书·郑玄传》中称:“时任城何休好《公羊》学,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穀梁废疾》;玄乃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休见而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看来,郑玄的学问果真了得。他对何休的三部名著一一予以了驳斥,郑玄的所言有理有据,面对此况,何休也只能哀叹一番。

其实从其他的记载来看,郑玄不是一位不容人者,《世说新语》上有这样一段记载:“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郑玄对经学大都有着深入的研究,他原本想注释《春秋左氏传》,当他还没有完稿时,某天在出外旅行的酒店里偶然遇到了经学家服虔,当时二人并不相识,而服虔在外面与朋友谈话时聊到了自己也在给《左传》作注。这个话题引起了郑玄的兴趣,于是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听,他听到服虔的所言大多跟自己的相同,于是郑玄就走到了服虔身边跟其说:我也在给《左传》作注,但是还没做完,刚才听你所言,你的很多观点跟我相同,既然这样,我就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全部拿给你。郑玄如此的成人之美,这样说来,他跟何休的论战真的不是出于意气用事,这可以解释为郑玄的回击仅仅是学术观点之争。

总体而言,郑玄是位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人,他不但个人努力,同时也让家中的佣人们努力地读书,《世说新语》中称:“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某天郑玄在跟一位婢女问答时,他觉得此女没有认真地研读经书,于是他就想惩罚这位婢女,可是此女却跟郑玄争辩,这种情况让郑玄很生气,于是他就让人把此女拽到了泥水里。正在此时,另一位婢女进来了,她看到了此况,就问这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两位婢女的一问一答竟然全是经文上的原话,可见这些婢女也称得上是饱读诗书。但是郑玄在经学史上的名声太伟大了,以至于后世不认可他惩罚婢女这种事,比如迮鹤寿在《蛾术篇》的注语中说:“‘胡为乎泥中’云云,似晋人气习。且郑公厚德,安有曳婢泥中之事?小说家欲以矜郑,适以诬郑耳。”但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当然,这种千年前的传说无法找到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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