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去医院ICU看看

 经与纬 2019-06-18

两个月前,爷爷因为摔伤骨折住进了ICU。

我在踏进家属等候区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种恐惧,意识不到何时开始,却异常强烈。

从病房的铁门,到电梯门口,再到楼道,

都是打地铺的病人家属。

大家靠墙瘫坐在地上,六神无主。

那层厚厚的铁门里面,家人是好是坏,一无所知。

大家眼睁睁地熬着黑夜变成白日,

无奈地等待着里面的人独自与死亡搏斗。

(图片来源:《人间世》纪录片)

唯一的希望,就是医生呼叫病人家属。

被叫到名字的家属,来不及站稳,

屁股刚离开地板,脚就已经飞了出去。

自己活了三十几年,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到眼神呆滞。

爸爸进去探视的时候,爷爷满眼渴求地问:

“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呀?”

爸爸掩面跟我说着爷爷的情况,不敢跟我有一点眼神交流。

“他霸道了一辈子,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过话!”

坐在我们对面的一位病人家属,

擦眼泪和鼻涕的卫生纸已经装满了一个中型购物袋。

她坐在只铺了一层泡沫垫子的地上,倚着墙,两只手反复地搓着。

ICU里的人间,真不容易。

有人忙着死里求生,有人愁得生不如死。

(图片来源:《人间世》里痛不欲生的病人家属)

不是自己走进ICU,我从不知道,

人在死亡面前,竟是那么地脆弱无助。

这个时候,医生和护士就是家属的救命稻草。

他们不仅决定着病人的生死,也掌控着无数家庭的命运。

生死面前,医护人员的角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用自己的职业,

记录着人性最底层的无助、挣扎和勇气。

人间不易,但我们依然生生不息。

于是,我们开设了《她能量》专栏。

希望在这不完美的人间,为女性积蓄更多的力量。

《她能量》第一期,我再次走进了ICU,采访了一位主任医师和一位护士。

希望和更多人一起,探寻生命的重量。

孙滢医生,从业20年,是ICU主任,带领整个团队。

(右一为孙大夫。早上9:30结束学习,她马上与医生讨论患者病情)

戈亚丽护士,从业10年,是护士组一位组长。

(查房完毕,戈护士接受我们的采访)

她们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人情冷暖。

尤其在金钱面前,

孙大夫看到更多的是无奈。

孙大夫抢救过一位老人,从医学上讲,

孙大夫很确定,老人必须在ICU住院。

但是在儿子决定交钱的时候,儿媳妇却拦住了丈夫。

她质问孙大夫:

“你确定能救活吗?”

医学,永远是一个比例,不是一个承诺。

孙大夫只能告诉她:

“抢救,老人还有希望;不抢就,老人只能等死。”

可是,在儿媳妇的坚持下,

孙大夫只能心怀遗憾地把老人送出了病房。

她至今都忘不了老人临走前看她的眼神,

那双苍老的眼里,满是恐惧,满是委屈,

满是求生的渴望。

她问孙大夫:

“他们是不是不给我治了?”

孙大夫只好哄骗老人:

“不是的奶奶,您呐,没事啦,可以回家养着啦!”

可转过身,她难受至极。

一条生命将死的过程,

就这样真实的呈现在你面前,

而你,却只能袖手旁观。

(病人转入ICU,护士们迅速为病人护理)

不过,孙大夫能理解。

从医20年,她越来越能体谅活着的难处。

她尊重家属的放弃,

她也相信,世间没有那么多的铁石心肠。

如果真的有家财万贯,

哪个儿媳妇愿意去背那个不孝的恶名。

她也遇见过一些特别孝顺的家属,

明明大夫已经通知他们,老人即使进了ICU也救不回来了,

他们还是坚持卖车卖房,去为老人续命。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倾家荡产,

却最终难逃人财两空。

孙大夫说,在ICU里,

无论是求生还是求死,

都是一个充满艰辛的故事。

因为理解了无奈,所以更愿意关怀。

外界都知道ICU有一条铁律,那就是禁止家属陪护。

所以很多病人病情稍微好转,就着急转出ICU。

可是普通病房设备有限,经常有病人刚出ICU,

病情就再次恶化,只能再送回来。

这样来回折腾,对重症病人的生命是巨大的消耗。

为了让病人安全完成过渡期,孙大夫顶住压力,

坚持在ICU设置了一间家属可陪护病房。

虽然医生和护士更忙了,承担的风险也更多,

但是,孙大夫认为这件事非做不可。

她说:

“ICU的患者,无论职位高低、年龄大小,

在医生和护士面前,他们就是无助的孩子。

但凡有慈悲心的人,

就应该对他们好一些,再好一些。”

戈护士带我走进可陪护病房,

里面住的是一位80多岁的退休老人,她的两个女儿陪同看护。

见到戈护士走进来,家属开心地和她分享,

老人最近喜欢上了“呼叫鸭”,而且用得特别好。

 “呼叫鸭”其实是ICU团队为病人准备的特色“呼叫按钮”。

人在病重的状态下,会变得非常无助,

呼叫鸭就成为了连接医患的纽带,

让医生与病人之间的距离,像家人一样亲近。

这不但安慰了病人的心灵,

也让病人对战胜死神有了更多信心。

孙大夫说,ICU里,心理抚慰尤为重要。

在这个ICU,无论医生还是护士,

不允许叫病人的床号和名字,

全部改成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即使和家属交代病情,也要说咱家爷爷。

虽然只是称呼,但在脆弱的生命面前,

这样的改变会有超乎寻常的能量。

就像华裔外科医师陈葆琳在《最后的期末考》中写到:

医生新增的角色,是生命终点的照顾和关怀者;

能真正关心,才能成为真正的治疗者。

创造希望是神圣的,

但它的另一面,是有人可能需要承担更多风险。

(每天早上,孙大夫都会组织ICU大夫进行学习)

孙大夫接收过一位孕妇,生育第三胎;

快生的时候,子宫破裂大出血。

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孕妇就已经休克,导致心跳停止。

送到医院经过抢救,孕妇的命保住了,但是非常危重。

当天晚上,病人就在休克状态下再次大出血。

孙大夫根据病情判断,必须对病人进行全麻。

她立刻联系麻醉科,但是麻醉科医师犹豫了。

对休克大出血的病人麻醉,死亡风险极大。

虽然大家不说,但这必然涉及责任的问题。

孙大夫当下决定:说服病人家属立即进行全麻手术。

因为事实很明显,不手术,只有死;

手术,还有一线生机。

她和家属沟通:

这位病人,90%会死在手术台上,但是还有10%的可能存活。这个手术,我的意见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们还有两个孩子。

由于她的语气非常坚定,家属也没有犹疑,

手术立刻进行,为产妇争取到了最佳抢救时机。

但实际上,她连10%成功的把握都没有。

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案例,

医生把已经休克的病人送上手术台,

但是手术没有成功,家属反过来就告医生。

孙大夫不怕吗?她也怕。

但是当时情况危急,她没时间多想。

这个时候,医生的立场决定着时间的走向。

如果医生的立场是免责,那么时间就在相互博弈中浪费;

如果医生的立场是抢救生命,

在现有环境下,医生就必然承担一定的风险。

生命,始终都有它值得敬畏的奥秘所在。

就像安妮宝贝说的:

“对痛苦的担当,就如同对喜悦的渴望,需要以赤子之心坦然相对。”

孙大夫很清楚,自己很难避免外界的误解,也无法完全规避风险,

但她热爱医学,她不可能因此就丧失热情,

更不能用规则、知识,保护自己,放弃病人。

她把这定义为ICU医生必须追求的担当。

为了帮助病人对抗命运给予的灾难,

她们只能把亏欠留给自己的家人。

在谈到家庭的时候,孙大夫和戈护士都泪如雨下。

戈护士的丈夫在北京当兵,长年在外;

她又是ICU的护士,忙起来没日没夜。

去年,闺蜜给她打电话,问她:

“你知道大姨脸上破了一块吗?”

戈护士下了夜班,正骑自行车带孩子出去玩,

她说:“知道,我妈说搓澡搓破了。”

“什么搓澡错破了,她摔倒了,一个月摔了三次。她不敢跟你说,怕耽误你工作!”

妈妈生病,她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戈护士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可即便如此,妈妈住院治疗的时候,她依然没能陪在身边。

老公请假回家照顾,她还得留在ICU照顾病人。

孙大夫也是如此。

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没时间照顾家庭,这一点让婆婆很不理解。

老一辈人都觉得,女人就应该多花点时间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老公也不理解,人家都能到点下班,你怎么就非得坐穿办公室?

孙大夫却有不同的理解:

“身为主任都不坐班,其他大夫也会效仿;

那ICU病人的生命该如何保障?”

没时间照顾家庭,她很愧疚,但是家人不能理解,更让她难过。

我问她,如果还有一次机会,你会重新选择吗?

她说:“我可能会选择不结婚;但事业,我不能放弃。” 

人间世,世无常。

ICU的存在好似晨钟,唤醒人对生命的感知,

让人重新衡量活着的意义。

有人半生戎马,最终病榻之上体面全无;

有人一世风光,生命最后时分仍难逃苦楚。

孙大夫和戈护士虽然都承受着工作带来的压力,

但她们又都感激ICU给人生增添了这厚重的一笔。

因为经历过ICU里的涅槃重生,你会更明白,

生命有多么可贵。

活着,就应该生生不息。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

冬天退却了,生命之花却蓬勃地怒放。

你,为了这瞬间的辉煌,忍耐了多少暗淡无光的日月?

你会死亡,但你也会证明生命有多么强大。

死亡的只是躯壳,生命将涅槃,生生不息,并会以另一种形式永存。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让我们好好地活。

注:感谢河北省沧州中西医结合医院同意此次采访和拍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