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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四

 临朐山民 2019-06-30

作者|高树军

       老四,生于1963年,亲兄弟五个,排行第四。街坊邻居自小都习惯性地叫他“老四”,至于他的乳名和学名,渐渐被人淡忘了。

       老四小时候正赶上农村生活困难,一家老少有八张嘴,全靠两个劳力干活挣工分,几乎天天都在为吃饭着忙。仿佛老鸟啄来一条虫,一窝子雏鸟张着嘴喳喳叫着要食吃,不知道喂哪一个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喂饱。即便这样,少年老四依然长得比同龄的伙伴要壮实,眼大脸长,憨头憨脑。因为家贫的缘故,老四在八九岁时就得经常干活,每天去拔鹅食打猪草。他挎一只大筐子,拿一把小铁铲,到处挖野菜;当挎在小胳膊上的大筐子里装满了野菜,简直难以负重,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不论多么艰难,或挎或背都得运回家去,那些鸡鹅猪们都在等食吃。间或采到了一些野花野果,或是发现了一窝鸟蛋幼雏什么的,的确令人高兴一阵子。那个年代,农村家庭孩子多,家长无暇看管,一般不到吃饭点儿不找孩子,因此小孩子有自主活动空间,练就了特有的野性。老四更野,小小年龄就上山下河、爬墙攀树、偷桃摘枣,说干就干,无师自通。伙伴们一边为他担惊受怕,一边又享受着其中的乐趣。每年冬天,村边高大的白杨树上有冻死的枝干,老四就去打干柴,捡回家来当柴烧。他能把擀面杖粗细、六七十公分长短的槐木硬棍,奋力地扔到二十多米高的树上去,打得干柴哗然落地。对于小孩子而言,打干柴既要有臂力又要有技术,否则将小胳膊抡酸了也不见得有收获。若是与老四结伴同去,就联合作业——老四力气大,充当炮手,只管瞄准干柴把木棍一次又一次地向上扔;小伙伴跑得快,充当送弹员,负责把掉落下的木棍一遍又一遍的捡回来。老四总是把打下的干柴折一些粗壮的送给伙伴,剩下的枝枝杈杈才留给自己。当年生产队里有护林员巡查,只需远远地吼一声,小伙伴们便落荒而逃。即便如此,打干柴还是具有很大的诱惑力,偶尔偷偷摸摸地去打一回。

       老四到了上学的年龄,被送到了学校。在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夏天,一场大雨把教室屋顶淋塌了,满屋的小学生都成了“落汤鸡”,学校只得停课维修,他从此不去上学了,可能在学堂上远不及在山野间活泼自在。老四辍学后再也没有回到学堂上,渐渐的由“耍孩子”变成了生产队里的“半劳力”,然后是“整劳力”,过早地挑起了土里刨食的生活重担。

       假如不出意外,老四或将娶妻生子,终老山野,但一桩偶发案件彻底扭曲了他的人生轨迹。年轻的老四有一副热心肠,街坊邻里谁家有事了,他都愿意搭把手,从不惜力气。该帮的忙一定要帮,若是不该帮的忙也帮,就会惹出大乱子。那一年,老四不足二十岁,因为居住的东屋年久失修,只好寄住在前邻的房子里。有一天晚上,房东家请他帮忙到北岭上去背树苗,他爽快地答应下来。当夜深人静时,两人到了北岭,哪有现成的树苗?眼前只有邻村移栽到田间的成趟成行的山楂小苗。老四盲从了房东家的谎话,结果以破坏“林业法”的罪名被判刑三年。他服刑期间表现好,只有两年多时间便获释了。

       老四家中父母病兄弟多,本来就缺钱少屋,又有了被判刑的污点,要想说门亲事可就成为大难题。他是老实巴交、笨嘴拙腮的那种人,见了女孩躲着走,纵然身大力不亏,终究还是错过了最佳婚配年龄,以至于三十多岁了仍是“光棍汉”。某日,他兴冲冲地向一起光腚长大的伙伴求援:“给我介绍了一个人,我待相亲去,借俩钱儿。”这位伙伴满心欢喜,急忙找钱找酒找新衣,结果他把钱花净了,酒也喝光了,可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女方偏偏没相中他。后来,街坊邻居好心好意地为他保媒,介绍了一位带小孩的离婚女子,老四大摇其头,埋怨媒人瞧不起他。到了老四这个年龄,可能真心不愿意找个二婚的,更有可能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此后,姻缘二字离他越来越渺茫了。

       再后来呀,其父去世了,其母被妹妹接去一块住,老四孑然一身,独守着老屋旧灶。所幸身体尚好,经熟人介绍去了博山煤矿挖煤,凭着一身蛮力,挣来几个辛苦钱。虽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苦于恋家情结,每隔三五个月,便悄然回到老屋消磨一段时光。邻人发现他每次回家,初期常约二三友人小聚,沉醉于棋牌烟酒之中;至于时日渐长,坐吃山空,便又回到煤矿重操旧业,周而复始。渐渐的复工时间短,居家时间长。邻人劝道:“挣点儿钱不容易,平时节省着用,多积攒一些,早日成家立业。”老四苦笑着说:“从井底下讨饭吃,权当埋了没死,过一天算一天吧。”大概是心灰意冷,不抱希望矣。

       2018年冬天的某晚上,老四最后一次外出饮酒,在回家途中急病发作,昏迷于街道旁的柴草垛中,被发现时已失去生命体征。享年55岁。

       老四呀老四,一声啼哭而来,一世孤苦而去……

       在人世间岂止一个老四?令人唏嘘者不乏其人,然命运不同。譬如前几年有位拾荒者符凡迪——生来未见父母,不知生日几何,瘦弱的身板,杂乱的长发,既没有家人,也没有工作,孤独地在深圳街头,依靠捡拾垃圾卖钱度日。但符凡迪活得有智慧,不自弃,喜欢读书和音乐,且自学英语,习讲普通话。即便当下活得卑微艰难,依然要为追求好生活做准备。他就是这样做的,命运之神终于向他招了招手。他翻唱的歌曲《朋友别哭》(陈乐融作词、莫凡作曲),自带背景,在哀伤悲凉之中透露出友情和希望,直击听众的心灵: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朋友别哭!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2019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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