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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和爱他的人金玉缘,却始终思念他爱的人,八十岁出书纪念

 小酌千年 2019-07-01

林语堂是福建龙溪人,1895年生,以性灵文字著称。

他的文笔跳脱鲜活、意境空灵有趣,于枝节处见思辩,于平淡处见趣味,幽默而深刻,与他平生最推崇的苏东坡颇有相似之处,1940年与1950年,林语堂曾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堪称一代文学大师。

林语堂出身贫苦,是一个穷牧师的儿子,但才华横溢、刻苦好学,后来凭一己的力量走出了山村。

他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又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莱比锡大学语言学博士,曾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任教,出版了多部小说、散文集,轰动一时,并筹建新加坡南洋大学,任首任校长。

林语堂24岁赴哈佛读书前,与妻子廖翠凤结婚,结婚时,他当着廖翠凤的面,把结婚证书烧掉了,因为“结婚证书只有离婚才用得上”。

婚后,夫妻二人非常恩爱,金婚之时,林语堂称二人为“金玉缘”。1976年,林语堂在香港逝世,灵柩葬于台北阳明山下林家住宅的后园中,廖翠凤仍与他朝夕相处,仿佛他还在身边,吸着烟斗、说着俏皮话、写着简短而风趣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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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

可在林语堂心中,自始至终,都住着别的女人。

直到八十岁时,白发苍苍的林语堂还在自述中深情地回忆了曾与自己订过白首之约的陈锦端,而廖翠凤,则是他这场过往恋情的终身听众。

1

赖柏英,那份闽南乡土的清新回忆

68岁那年,林语堂写作了自传体小说《赖柏英》,既是小说,便以虚构为主,但小说的人名却来自真实人物。

林语堂说:“我以前提过我爱我们坂仔村里的赖柏英。小时候儿,我们一齐捉鲦鱼,捉螯虾,我记得她蹲在小溪里等着蝴蝶落在她的头发上,然后轻轻的走开,居然不会把蝴蝶惊走。”

简短的一句描述里,便包藏着无限田园风光,那是林语堂心底珍存的记忆。他对童年女伴赖柏英的回忆,与其说是爱情,还不如说是对乡土的眷恋。

但林语堂坚持赖柏英是他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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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十自述》里,他说:“《赖柏英》是一本自传小说。赖柏英是我初恋的女友。因为她坚持要对盲目的祖父尽孝道,又因为我要出洋留学,她就和我分离了。在《赖柏英》那本书里,我描写生在山间,是以高地的观点写的,而且是与生在平原以‘低地’的观点相对的。”

赖柏英是他母亲义女的女儿,小名叫“橄榄”,她称林语堂为“五舅”,两人年纪相仿,并没有血缘关系。

在林语堂心里,赖柏英代表着他的闽南乡村,少时,他壮志凌云,要离开村子,到外面闯荡一番天地,可桑梓地的闽南山水却已经定格在他心底,而山水之间的赖柏英,便寄托了他对童年、对故乡、对自然的深沉眷恋。

写实的部分,只有赖柏英的名字与山中的细碎往事,一帧帧的回忆画面里,饱含着闽南特色的自然景观与乡土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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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山村

“山会进入血液……柏英和我都在高地长大。那高地就是我的山,也是柏英的山。我认为那山从来没有离开我们——以后也不会……”

在小说里,出外闯荡的少年“杏乐”经历了大都市的灯红酒绿、坎坷世事,最后与赖柏英终成眷属。

在现实中,林语堂一去不归,在山下那“低地”的天地里越飞越远,赖柏英也没有再度出现在他生活中。

但那山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因为直到八十岁,赖柏英仍然以一个闽南乡村少女的模样,令林语堂魂牵梦萦,连同故事背景中的那些山、鹭巢、荔枝树、清溪、蝴蝶、竹笋、微风、薄雾、田园、鸡鸣、乡音与风俗。

后来,《赖柏英》被公认为是对闽南文化密集描绘之作。

2

陈锦端,慕而不达,衷心藏焉

在圣约翰大学时,林语堂是个风云人物。

从神学院出来后,酷好数学与几何的林语堂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语言学当专业,因为他觉得语言学最需要数学头脑去做分析工作。

他是牧师的儿子,英文底子不错,大一时进入学校的ECHO编辑部,还获得了学校的英文小说大赛金牌奖,此外,他还是校辩论队队长、校划船队队长,精通棒球、网球,在运动会上刷新了学校的长跑纪录,并因体育出众被选为中国队代表,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远东运动会。

大二那年,他在学期典礼上一口气领了4块不同的奖章,轰动一时,甚至连隔壁的圣玛丽女校都在议论他,这个家境贫寒、成绩优秀、体魄过人还具有文才、辩才的少年,成了少女们仰慕的校园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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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促成了林语堂后来的婚事。

在大学里,他认识了同乡陈希佐、陈希庆兄弟,有一天,陈氏兄弟带来一个长发少女,是他们的大妹陈锦端,在圣玛丽女校学画画,气质优雅沉静。

林语堂与陈锦端从此开始了接触,他对陈锦端的爱情难以遏制,这一年,林语堂刚十九岁。

在《八十自述》,他写道:“我从圣约翰回厦门,总在我好友的家逗留,因为我热爱我好友的妹妹。”又说:“她生得其美无比。”

十九岁的热爱,灿若烈焰,不是燃烧了别人,就是燃烧了自己。

林语堂频繁来找陈家兄妹,对于这对小儿女的感情,陈锦端的父亲陈天恩早看在眼里,但他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女婿。

陈天恩是厦门名医,早年曾追随孙中山,讨袁战争失败后,旅居菲律宾,后来回国定居在鼓浪屿,开设陈天恩医药局,又创办福建造纸公司,成为远销南洋的国产名牌,是厦门数一数二的巨商。

陈天恩是有名的绅商领袖,他不愿让女儿跟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小子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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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与父母家人(右二为林语堂)

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打算在事情刚有苗头时就及时制止,于是陈天恩找了林语堂谈话,说邻居廖家的二小姐廖翠凤温柔贤惠,他愿意替二人保媒。

林语堂一下子就明白了陈天恩的意思,他回家之后,半夜里痛哭失声,林母也无法安慰,可哭过之后,林语堂也知道,他与陈锦端之间不可能再有希望,那还是个父母之命的时代,更何况,他与陈锦端的家境悬殊太大。

在家人的劝说下,为了不拂陈天恩的面子,林语堂强抑痛苦,来到廖家相亲。

而陈锦端从此住在他的心里,爱而不得,念而不见。

林语堂老年学画,笔下画的全是长发少女,长发后都别着一个宽大的发夹,女儿林太乙问他为什么总画这个,林语堂说,这是陈锦端,他第一眼看到陈锦端时,她就是如此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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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洁扮演的民国少女

他与廖翠凤,没有慕的这个过程。

他与陈锦端,就是慕而不达,只能衷心藏焉,若远若近、若存若亡,如缕不绝。

林语堂晚年时腿脚不便,住在香港的三女儿林相如家,一天,陈锦端的嫂子、陈希庆的太太登门,告诉他,陈锦端还住在厦门,林语堂激动地推着轮椅要出门,连声说:“你告诉她,我要去看她!”

廖翠凤好笑地道:“语堂,不要发疯,你都不能走路,还怎么去看她?”

林语堂颓然倒在轮椅上,几个月后,便与世长辞。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初逢的那个画面,在他心头萦绕一生,没有烟火气,没有乱离,没有岁月流逝,其实,寄寓的只是他对青春的回忆。

3

同心如牵挂,一缕情依依,把老式的婚姻变成了美好的爱情

还在林语堂来廖家之前,廖翠凤就对他颇有好感。

廖翠凤的大哥也是林语堂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所以,廖翠凤早从大哥的描述中得知林语堂的优秀出众,一听说家里要安排相亲,对这个与家中兄弟迥然不同的温润少年,她便心存向往。

廖家也是富户,但廖翠凤的父亲廖悦发没有陈天恩开明,是个非常传统的旧式家长、重男轻女,不支持女儿受新式教育,一直按旧社会贤妻良母的标准栽培她们,要求她们学女工、烹饪,廖翠凤时常目睹父亲向母亲大发雷霆,哥哥们也是如此。

廖翠凤在家中地位低下,盼望着通过婚姻离开家庭,而她身边没有人比林语堂更出色了,他意味着一个更高更远的世界。

还沉浸在失恋痛苦中的林语堂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衫来相亲,吃饭时,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注视他,后来才知道是廖翠凤在打量他,她那个时候起,已经在观察林语堂的饮食习惯,林语堂在路上穿脏了的一件衬衣,廖翠凤也悄悄拿走,洗净了,此时,她心底已涌动着一腔托付终身的热忱。

没有人把这个少女介绍给林语堂,林语堂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性情,两人自始至终未交一语,只是从廖翠凤温柔体贴的举止中,林语堂感觉出来,这是个贤妻良母型的贤惠女子,她很在乎自己。

林家对廖翠凤这个媳妇则十分满意,她出身富室,却无娇纵之气,能体贴照顾林语堂,是理想的媳妇人选。

而为陈锦端心碎的林语堂,对此婚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任由家人作主。

相亲之后,廖翠凤母亲对林语堂的家境表示了异议:“他是个穷牧师的儿子,家里没有钱。”但廖翠凤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钱不要紧。”

这句话后来让穷小子出身的林语堂感激终身,结婚之日,就烧掉婚书,以示终身不变心。

这句话,也是廖翠凤与陈锦端的境界之别,毕竟,陈锦端不敢违背父意,没有不在乎林语堂的穷困。

订婚之后,林语堂还难以放下旧爱,一直拖着不办婚事,他从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去了清华任教,过着清心寡欲的独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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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作林语堂婚房的廖家别墅

廖家看廖翠凤已经24岁了,不免着急起来,听说林语堂又要去美国读书,就下了最后通牒,要他务必完婚后再出国。

廖悦发道:“语堂和翠凤订婚已经4年,出洋如果不是两人同去,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1919年,林语堂与订婚4年的廖翠凤结婚,携妻前往美国哈佛大学留学,林语堂只拿到留美的半奖,每个月40银元,廖翠凤精打细算地照料着林语堂的生活,还多次从家里讨要生活费,他们的感情,在共同的生活中慢慢滋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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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的林语堂与廖翠凤

但一年后,由于清华的留美督学挪用公款,导致林语堂的半奖被停,只得休学。

他们后来辗转到了欧洲谋生,从法国到德国,半工半读,最终获得莱比锡大学的比较语言学博士,为了支撑下去,廖翠凤不断变卖首饰以维持生活,直到结婚四年后,她才敢怀孕。

林语堂博士考试之日,她挺着大腹便便的腰身在外守候,当得知丈夫考试合格时,廖翠凤喜极而泣,情不自禁地在大街上给他一吻。

没有廖翠凤的追随和支持,林语堂不可能有后来的学术成就甚至是文学成就。

1927年,林语堂回到上海任教,夫妻二人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长女林凤如(如斯)、次女林玉如(太乙)、幼女林相如,过着温馨惬意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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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一家

此时,陈锦端也学成归国,在上海中西女塾教美术,但一直单身。

据林语堂女儿林太乙回忆:“父亲对陈锦端的爱情始终没有熄灭。我们在上海住的时候,有时锦端姨来我们家玩。她要来,好像是一件大事。我虽然只有四五岁,也有这个印象。父母亲因为感情很好,而母亲充满自信,所以不厌其详地、得意地告诉我们,父亲是爱过锦端姨的,但是嫁给他的,不是当时看不起他的陈天恩的女儿,而是说了那句历史性的话:‘没有钱不要紧’的廖翠凤。母亲说着就哈哈大笑。父亲则不自在地微笑,脸色有点涨红。我在上海长大时,这一幕演过很多次。我不免想到,在父亲心灵最深之处,没有人能碰到的地方,锦端永远占一个位置。“

对于这样的来访,廖翠凤是自豪的,是她勇敢地追求了自己的婚姻幸福,也造就了林语堂的家庭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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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一家

而陈锦端多少有点淡淡的伤感,眼前人,曾与自己相逢少年,仍对自己痴心一片,可她却没有廖翠凤那样的勇气,也没有廖翠凤那样的奉献精神,去追随这个穷小子,去等候他在坎坷艰难中成长。

她一直单身,多少也是心存憾然,林语堂如今名满天下,她却不复青春韶华,也很难再找得到既对自己一往情深、又才华与林语堂比肩的人。

直到32岁时,陈锦端才嫁给了厦门大学的方锡畴教授,婚后未育,领养了一子一女,终身定居厦门。

1936年起,林语堂一家赴美定居,抗战时,林语堂写文宣传抗日,廖翠凤则担任了纽约华侨妇女发起的救济会副会长,在纽约宣传抗日募捐,林语堂则不断帮她出谋划策,支持太太从事社会工作。

后来,二人定居台湾,直到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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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与廖翠凤

林语堂是个老实的丈夫,终身不曾出轨,不曾拈花惹草,可却又是个多愁善感的文人,常在文章里大发对婚姻与爱情的宏论。

他说,《浮生六记》里的芸娘是中国文学里最可爱的女人,精通书画诗词,才情出众,能与丈夫沈复酬唱,还想为沈复娶一个美丽的歌女作妾,最后竟因与达官争此女不成,气得病死。

他还喜欢秦淮八艳之一、《桃花扇》的女主角李香君,遂重金购得一幅李香君的画像悬于书房壁上,并题了首歪诗于画上,以示崇拜。

他甚至还跟当时的文人一样,去过三条书院“打茶围”,并曾经很喜欢一个叫“富春老六”的陪酒女,给她写过好几篇文章。

他还声称自己有很多女性朋友,但“总以为他那些漂亮动人的女朋友,对他妻子比对他还亲密”。

比起这些漂亮动人的“女朋友”,廖翠凤微胖、受教育不多、缺乏才情。

但务实能干、理性稳重的廖翠凤,才是林语堂最合适的人生伴侣,是她让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林语堂能落脚在实处。

他们的三个女儿说:“世上找不到两个比爹妈更不相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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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翠凤与女儿们

林语堂自己说:“我好比一个气球,她就是沉重的坠头儿,若不是她拉着,我还不知要飞到哪儿去呢。”

廖翠凤去算命,是逢凶化吉的大贵之相,便不无得意地对林语堂说:“你这些年来顺顺利利的,也许就是因为我带来的福气呢。”

她包容了他一切的情绪躁动、不安、飘浮,自管脚踏实地生活、养育孩子,正是在她有条不紊的安排中,林语堂才能生活得体面、实际,同时又能不失童真与幻想。

到了后来,他甚至跟孩子们一起叫她“妈妈”,每次从书房出来,必然要先找“妈妈”。

在接受杂志采访时,林语堂答道:“婚姻生活,如渡大海,风波是一定有的。婚姻是叫两个个性不同的人去过同一种生活。女人的美不是在脸孔上,是在心灵上。等到你失败了,而她还鼓励你,你遭诬陷了,而她还相信你,那时她是真正美的。”

他在廖翠凤身上找到这种美、这种绝对的信任与支持,最后自豪地说:“我把一个老式的婚姻变成了美好的爱情。”

老式的婚姻,是不恋爱就结婚,而林语堂在婚姻里得到了深沉的爱,也学会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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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与廖翠凤

1969年,林语堂和廖翠凤结婚五十载。在亲朋好友的祝贺声中,他们举办了盛大的金婚纪念晚会。

林语堂当众献了一枚金质胸针给廖翠凤,上面刻了三个字:“金玉缘”。

林语堂还送给翠凤一个手镯,他说,是为了表彰她这么多年来坚定不移守护着家,以及多次的自我牺牲。

手镯上则刻着若艾利那首著名的《老情人》:

“同心如牵挂,一缕情依依

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

幽冥倘异路,仙府应凄凄

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

这上面再清楚不过地写明了,如果灵魂有知,他愿意重逢的,还是给予他一生力量的廖翠凤,生死同心、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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