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童芷苓的一封信——如何发扬梅派

本文作者：张君秋夫人谢虹雯女士

//

致芷苓—如何发扬梅派

//

芷苓，好久未见了，近来工作怎样？甚念！

今年十月，是梅兰芳先生诞辰九十周年。据说，文化部、剧协要隆重纪念。怎样才能更好地纪念梅先生，君秋同志和我想了很多。我们觉得，纪念梅先生最好的行动，就是要把梅先生的艺术革新精神继承、发扬下去。令人欣慰的是，建国以来，由于党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政策的贯彻，梅先生的革新精神得到了很好的发扬。许多演员同行在旦角表演艺术上都有了新的建树，其中，我们很自然地想到了你去年在北京演出的《宇宙锋》一戏。

《宇宙锋》是梅先生代表剧目中的精品，敢于对这个剧目进行加工的演员不是很多的。看了你的演出，我们很高兴，你演的确是梅派的《宇宙锋》， 但又不完全是梅派的演出，而是有自己的加工创造。这种加工创造是符合梅先生的革新精神的，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赵艳容当场脱帔的表演。

纪念梅兰芳诞辰90周年 童芷苓演出《宇宙锋》

赵艳容听到她父亲耕，要她改嫁秦二世，使她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她几次同父亲辩理，但父亲王意己定。为了主宰自己的命运，赵艳容迫不得已、装疯。大概你还记得，这一场戏的表演，梅先生生前其实是做过革新处理的。以前的演法也是当场脱帔、扯发，但同你的演法不一样，是由两个检场的上台，一个端着镜子，另一个帮助演员脱帔、扯发、抹红，场上起 “阴锣”，而饰演赵高、哑奴的演员则呆在场上没事可做。实际上，戏的表演停顿了，直到改好妆，表演重新弄始。梅先生觉得这样表演不合适，就去掉了检场的，把赵艳容的当场脱帔改为下场换妆，舞台上留下赵高及哑奴二人， 为了避免僵场，加了哑奴同赵高做手势对话的表演，赵艳容换好妆上场开唱。这样处理，舞台上干净了， 比起老的演法，确实是进了一步。但仍然显得不紧凑， 戏有中断的感觉，此外，以哑奴的丫环身份，同当朝首相赵高做手势对话，这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中，恐怕也不合乎情理。这些问题，梅先生生前没有来得及解决。

我们看到，在《宇宙锋》中，换妆问题你解决得很好，你又把赵艳容下场换妆改成了当场脱帔，不是简单地恢复原样，而是经过精心地思考、安排，扯发、抹红在上场前都有了准备，等到需要扯发时，只需拔掉一根盘在头上的长针，甩发自然地脱显出来。唱至 “抓花容”时，右手中指从唇上抹了一些油彩画到额上，观众并未察觉出来，脸上已经抹了一道红，表示抓玻了面容。脱帔的动作也是揉在表演之中了，“扯玻了衣衫”时，一个小圆场，同哑奴配合好，在一个优美的动作中，迅速脱下衣袖，掖好。这个动作的表演难度是比较大的，但你处理得很好。这样处理，剧情发展连贯了，过去哑奴同赵高为了填充时间而打手势对话的不合理情节也去掉了。君秋同志也很赞成你的脱帔表演。认为你的表演符合梅先生的革新精神，梅先生生前就是思把舞台上的表演处理得干净、紧凑的，现在，你又有了新的提高。

梅兰芳《宇宙锋》剧照

由此，我便想起王瑶卿先生生前说过的一句话：“不是改了便好，而是要往好了改。”要往好了改，是很不容易的。首先是要把传统的表演熟练地掌握了，要会得多，见得多，演得多，在这个过程中，还要不断地提高自己辨别精粗美丑的能力，这是梅先生生前十分强调的。一个演员没有辨别能力，不知道自己学来的东西哪些是精华，哪些不尽合理，需要改革，这样去改革，很可能丢了好的，改成不好的。

童芷苓、童祥苓《尤三姐》

在我们的印象里，你在年轻时，对艺术的吸附力很强，各种流派剧目，差不多都学，都演，象梅派的《凤还巢》《宇宙锋》《别姬》甚至程派的《荒山泪》《锁麟囊》，你都演过。并且都是按照先辈的路子去演的。其中荀派的戏演得最多，象《红娘》《香罗带》《霍小玉》、《勘玉钏》《鱼藻宫》等，我大约十三岁时就看你的戏，我回忆，在我所看的荀派演员的演出中，以你演荀派戏为最多。正是因为你学得多，并且十分勤于思考，探求，你在演出流派剧目时，经过较长时期的累，消化，便逐渐地有自己的创作，象你演的《尤三姐》，实际上已经成了你自己的代表作了。但也可以说是荀派剧目。不是荀先生生前这样演过，而是你按照荀派的表演创作方法再度创作了这个剧目。你的这个剧目的表演，君秋同志也很喜欢，他和我曾多次看过你拍的《尤三姐》电影艺术片，凡是热爱荀派艺术的观众也都会认为这是一出新的荀派剧目。我想，《宇宙锋》的演出也如此。人们常讲：“要神似，不要形似。”这句话的含义要理解透了，譬如说，我们在演出某一流派代表剧目时，如果总有一个某派表演'的程式框框，总考虑台下熟悉这一派艺术的观众在看你演的是不是这派的路子，负担如此之重，要求神似就相当难了。如果我们在演某派剧目时，一方面在使用某派曾经使用过的方法、手段，一方面叹把其中尚有加工余地的方法、手段加以改造，有了新的创作，而这一切，都是从表现剧中人物出发，不是从表现流派特点出发。那么，求神似就是可能的了。因此，从这个角度讲，你演的《尤三姐》可以称为荀派剧目，同样，《宇宙锋》也可以称作梅派剧目。如果我们的青年演员照你的这种方法去创作，那么，流派剧目将不会是愈演愈窄，而是愈演愈丰富了。

另外，看你的《宇宙锋》表演，还有个别的地方，我想同你商榷一下。譬如，你在赵艳容服装上的改动，似乎有些考虑不周之处，如你把过去的黑帔改为白帔。改成白帔，确实使赵艳容的形象美了，但在情理上，你是否考虑到，赵艳容虽然应该为丈夫带孝，但她现在不是在婆家住，而是回到自己的家中。在封建社会里，旧的礼教是十分多的，夫死之后，家中有尊长的，在尊长面前是不得重孝的，何况赵艳容又是住在当朝首相父亲的家里，穿一身白帔恐怕是不太适宜的。梅先生生前演出是穿黑帔，这个形象在观众印象里是很深的，也许是因为我看梅先生的演出看多了，对你的改动一下子不能完全接受，写在这里，只能供你参考，不妥的地方，也希望得到你的指正。

拉杂地写出这些，其实也是受到你演出《宇宙锋》的启发，同你交换一下看法，就算是我们共同纪念梅兰芳先生的一点小小的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