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帝舜的治国逻辑 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中,有如下一段晋国执政者范宣子与来访的鲁国大夫叔孙豹的对话。 范宣子问:“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 叔孙豹答:“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 范宣子问:“古时候的人有这样的说法:‘有的人虽然死了,却不会消失。’这是说的什么意思啊?” 叔孙豹回答道:“我听说过:最高层次的‘不朽’,是将自己树立成为人们的道德楷模;其次,是建立起伟大的功绩及事业;再次,是著书立说。这三种情况都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被人遗忘,所以称之为‘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观点,是中国传统思想、特别是儒家学说的重要理论,也因此,中国人历来就将做圣人、做英雄或著书立说,视为人生追求的重要目标。叔孙豹是从哪里“闻之”这“三不朽”的呢?我不知道。但应当与《尧典》和《舜典》,特别是与我们现在将要解释的“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这段话有关。当然,由于叔孙豹所在的春秋之际与帝舜的时代语境不同,他的理解,或他“闻之”的理解与帝舜的本义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德”、“功”、“言”三字的最早出处都是《尧典》。“德”字出于“岳曰:‘否德,忝帝位。’”一句。其中的“德”字是目光犀利者的意思,也即指在行动中对事物的发展规律判断准确者。帝舜就是这种人尖子,所以他能够洞悉天文与植物生长的关系,并因此在指导民众农时的时候建立起自己的权威性。他这种权威者所说的一句顶一万句的真理就是“言”,也才是“言”。其他人所说的话只能用“满嘴跑舌头”的那个“曰”字来标注,是不能用“言”这个字的。 “言”字就出于“敷奏以言”这一句。其甲骨文写作“ ”、“ ”。“口”字上加一个“龙”字“ ”、“ ”的头,意思是“说龙”,也就是讲述日月星象的变化规律。这可是一门大学问,一般人讲不了。 “龙”是古代最为重要的基准星,所以龙头的金文写成了“ ”,由古文“天(一)”字或“上(二)”字加上一个倒立的“大”字组成。意思是“来自上天的老大”。“龙头老大”的称呼正是由此而来。以此,“言”字除了“说龙”的这一层含义之外,还有“龙口”、“老大之言”的意思,是具有相当权威性的。如果我们将“言”字的甲骨文倒过来看的话更有意义,它就是由“口立”这两个字组成,与“立言”的意思差不多。所以我说“言”与“曰”字的意思是不一样的,不能以“说”、“讲”来解释,它是具有权威性的、真理性质的言论。将著书立说称为“言”,也正是由其权威性引申而来。 “敷”字从“甫”,从“方”,从“攵”。其中“甫”字的甲骨文写作“ ”,就是“田”字上生出一株植物,“耕种田地”的意思。“方”为守规律的人。“攵”即“攴”字,手持教鞭之义。以此,“敷”字的本义当为:“教导人遵守耕种的规矩”。引申为施予、传布、施行、公布、陈述、生长、散布等义。 “奏”字的小彖写作“ ”。上部的“”头为两手捧苗状。下部为象征太阳运行规律的“十”字及两道下弧线。以此,“奏”字的本义为:“遵循太阳的运动规律,共同发展农业。” “以”是连词,表示前后的因果关系。也即通过“敷奏”的正确教导,从而在受教者的心中建立起了一定的权威性,“言”立起来了。 以此,“敷奏以言”的意思就是:“通过教导人们遵循太阳的运动规律来耕种田地,以共同发展农业,就可以在群众中竖立起一定的权威。” 有了“立言”的权威之后,他所说的那些天道的规律就可以被人们视为法规,这就是“试”字的意思。“试”字从“言”,从“工”,从“弋”。“弋”字本义为“春分的生发之时点”。“工”是矩尺,标准的意思。“弋”与“工”相合为“式”。也就是标准、法则的意思,引申出榜样、效法等义。因此,“试”字的本义就是:“讲述以春分时点为标准的法则。” “明”字从“日”,从“月”,本义是指日月一般的那种光明,引申为明了,明白,分辨等义。“明试”就是“明白了所讲述的法则。” “明试”的结果(以)就是“功”:“依从自然的法则(工)出力(力)。”或“出力有章法”。也就是遵守规则,师法自然。对于极其依赖历法的农业生产及一个以农立国的远古社会来说,能够遵守天道的规律去出工出力,当然会取得丰收的果实。所以《说文》说:“功,以劳定国也。”许慎将其上升到了“定国”的高度,一点也不为过。 “明试以功”的意思是:“大家明白了我们所讲述的自然法则,就可以使农业的生产有序进行,从而取得丰硕的成果。” 叔孙豹“闻之”的“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都齐了,但这些还不是帝舜追求的最终目标,还要“车服以庸”。 “车”即车子,引申为乘车等义。 “服”字的甲骨文写作“ ”。推(又)人(人)上船(舟)的意思。 车与船都是古今的重要交通工具,较人徒步而行要快捷得多,所以,“车服”的意思实际上也就是“促使人进步”。这里是指前面“敷奏以言,明试以功。”的努力,指帝舜教人农时的功劳。当人们得到了这等好处后,就会服从于你,所以“服”字引申出了“服从”、“从事”等义。 “庸”字的金文上部为双手持一个倒立的“大”字,下部为“用”。前面讲“帝曰:‘畴咨若:时、登、庸。’”一句时,己经详细讲过了,意思是:“努力使不服从的部族领袖施行(农业)。” “车服以庸”的意思是:“如助人登上车船般推动人们的进步,就可以使过去不服从的部落领袖转变过来,遵从政令,施行农业生产。” 这句话实际上也是道出了帝舜平天下的逻辑。也就是通过助人的手段达到服人的目的。这手段经历了立德、立言、立功三个过程。 比较一下叔孙豹“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与帝舜的“德”、“言”、“功”、“庸”的思想是很有意思的。一是因为语境不同,文字的含义有了较大的差异;二是重要性颠倒过来了:叔孙豹将“立德”称之为“太上”,是最重要的,“立功”、“立言”等而次之。而在帝舜的心中,“德”是基础,“言”与“功”也只是过程,“庸”才是目的。 儒家经典《礼记·大学》在谈到人的修养过程时说: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以此“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层次来看“三不朽”及帝舜的线路图,叔孙豹的层次应当只是在“修身”的低级阶段,帝舜才是真正达到了“平天下”的高境界。范宣子这个执政者该学的应当是“平天下”的本事才对,而叔孙豹所教的却只是“不朽”这一点点蝇头小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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