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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鼙鼓动起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公元755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先下洛阳，后攻长安。兵锋所指，一时竟所向披靡。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安史之乱。在历时近8年的平乱过程中，唐军涌现出了大量优秀将领，像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颜杲卿等，都是青史留名、为平定叛乱作出巨大贡献的人。他们中争议最大的应该莫过于张巡了。这得从他的成名战也是最后一战雎阳守卫战说起。  张巡守雎阳画像 安庆绪杀死老爹安禄山后，命手下名将尹子奇为河南节度使，领兵13万围攻雎阳。雎阳地理位置重要，乃江淮屏障。雎阳失，则江淮危矣。睢阳太守许远向张巡求救，张巡率兵进入雎阳。按理说，张巡是客军，许远是太守，他才应该是主帅。但人贵有自知之明，许远深知张巡的军事能力，索性把指挥权交给了他，自己只负责后勤。由此，长达10个月的雎阳守卫战拉开序幕。 虽然敌众我寡，但凭借张巡卓越的军事才能，再加上守城的天然优势，叛军在攻城战中损失惨重，不能讨到丝毫便宜。但人多就是好，《孙子兵法》云：“十而围之。” 尹子奇虽然打不下雎阳，但可以把它围起来，如果有人率兵来救，还可以围点打个援。当然，唐王朝此时已是分崩离析，各自为政。虽然张巡不断派人去求救，但几乎没人肯发兵前来救援。  张巡画像 从军事角度看，那些唐将的做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派的兵少了，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多了又没有，甚至还要防备隔壁“友军”偷袭。雎阳，几乎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变成了危城。守肯定是守不住了，只是还能撑多久，它存在的价值就是尽可能久的拖住敌人。这种情况下不救援也正常。 围城的一个目的就是切断城内敌人粮草的供应，一旦城内存粮用完，那么城内士兵百姓的吃饭就成问题，时间久了，雎阳不攻自破。 据《新唐书》记载，最后士兵们只能啃树皮、煮纸充饥。这时，张巡作为守城主帅，自我牺牲的一面展现了出来。他把自己的爱妾牵到众人面前，对将士们说：“现在粮食已经吃完了，可你们还在坚持守城，我恨不得把自己肉割下来给你们吃，又怎么会爱惜一个妾让你们挨饿？”张巡说完把爱妾杀了犒赏大家。虽然唐人以胖为美，但饿到那种程度，估计也就剩百十来斤。一千多士兵，一人都分不到一两肉。能吃到多少肉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领导的态度和做法。许远也把僮仆杀了作为士兵食物。守城将士在领导的激励下，坚守岗位，不肯背叛。  张巡杀妾画像 《新唐书》还记载，雎阳城中守军先是杀马吃，吃完了马，再吃老弱妇孺，一共吃了三万人。城破的时候，老百姓只剩几百人。这里多说一句，在冷兵器时代，马是很重要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杀马的，一旦开始吃马肉了，说明这支军队快撑不住了。 从上面的描述中可见雎阳守卫战打的多么艰苦。虽然张巡率兵苦苦支撑，但终究还是逃不过城破被俘的命运。尹子琦本想招揽张巡，可被他拒绝了。张巡殉国后，唐肃宗后追赠他为扬州大都督、邓国公。  张巡殉国画像 张巡苦守雎阳，为唐王朝做出了巨大贡献。一方面牵制住了大量叛军，为唐军反攻赢得了时间；另一方面也保障了江淮地区的安全，而江淮地区乃是当时唐王朝所掌控地区主要税赋来源，江淮地区一旦丢了，大唐也就基本完了。正因为张巡做出的贡献，各个王朝都把他树立成了忠君爱国的典范，无论唐宋还是清都对其进行了追封。尤其是到了清朝，张巡成为享受皇家祭祀的四十一位陪臣之一。但套用王夫之的话说，安史之乱平定后，对张巡的争议就开始了。原因嘛，吃人。 张巡的爱妾何罪？雎阳的百姓又犯了什么错？却因为张大人的忠义，被杀了吃肉。在那种情况下，杀死自己的小妾算不算违法，无辜的百姓被吃属不属于犯罪？虽然仆从，侍妾可能算主人的财产，但是主人也不能随便杀死。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可以随便吃，估计都早闹革命去了。 其实，在极端条件下，当法律失去了原有的约束力，吃人并不是一个特别罕见的现象。每逢大的灾年，或者像雎阳之战那样，被敌人围困在城里，就可能因为饥饿而不得不自相残食，成语易子而食说的也是这种现象。不仅咱们中国历史上有，外国历史上也曾出现过。比如著名的女王诉杜德利与斯蒂芬案，也可以被称作英国沉船吃人案，已经成为一个经典的法学案例，至今仍在被广泛讨论。  古代沉船照片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公元1884年，“木犀草”号游船发生海难，并很快沉没。17岁少年理查德·帕克及另外三名船员达德利船长、史蒂芬斯、布鲁克斯爬上了唯一一艘救生艇，所带食物只有两罐萝卜。很快，他们就吃完了这两罐萝卜。 少年帕克因为误食了海水而身体变得虚弱不堪，甚至陷入昏迷。没有食物，没有水，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得死。于是达德利船长建议抽签决定牺牲他们中的一个人来换取其余人的生存，大家都知道，帕克就是那个要被牺牲的人，布鲁克斯表示反对。两天后，大家还是看不到被救的希望。达德利与史蒂芬斯合伙谋杀了帕克，布鲁克斯事后声称自己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们三人以帕克的尸体为食物，又幸运的找到了淡水，终于撑到了救援船只的到来。  油画《梅杜萨之筏》，靠吃同伴尸体维持生存 达德利等人被救上岸后，以谋杀罪遭到了起诉。船长达德利及史蒂芬斯被判死刑，但因为案件的特殊性，维多利亚女王对其进行了特赦。达德利晚年移居澳大利亚接受采访，他仍然表示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后悔。 这一案件影响广泛，人们在帕克的家乡立碑纪念他，大导演李安拍摄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那只老虎也是用他的名字来命名的。作为一个法学小白，对于是否属于紧急避险并不清楚，今天咱们也不对案子本身进行讨论，只想聊聊极端条件下的人性。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照 张巡守雎阳和英国沉船吃人案既有相似又有不同。相似之处在于原有的法律已经失去了效力，为了食物，不得不宰杀同类以充饥；不同之处在于张巡们是为了心中的大义坚守孤城，而达德利们则是为了牺牲一个人，让剩余的人活下来。这里有个问题，如果吃完了帕克的尸体还没有等到救援的船只，达德利会不会伙同史蒂芬斯继续吃布鲁克斯？毕竟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只能继续有人要牺牲。而张巡守雎阳就是吃完了小妾和仆从，又吃的百姓。 如果有一天，现有的法律、文明道德失去了约束力，人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为了生存，像英国沉船吃人案发生的那样，杀害同类而吃掉？ 我们常自诩为万物之灵长，但在极端条件下，当求生的本能战胜理智，潜藏在我们体内的兽性恐怕也会随之爆发出来。我们人类创造了文明，但文明也成就了我们。正是那一系列的道德、法律规范了我们的行为，使我们区别于其他万物。失去了我们今天拥有的文明秩序，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将会重新降临，我们所做的或许比兽更黑暗，更阴险。感谢我们现在拥有的文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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