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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千秋——近现代考古发现对书法发展的贡献

 RK588 2019-07-19

近代是指从1840年(道光二十年)开始,至1919年“五四”运动止。在这一时段内很多有助于书法学习者参考的资料相继出土,这些资料分成四个类型:商周甲骨文、青铜器铭文、秦汉石刻、出土墨迹。

商周甲骨文

第一个,甲骨文的发现是近一百年来书法史上一个重大发现,它源于在北京做官的一位学者——王懿荣,山东烟台福山人。王懿荣先生当时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祭酒是当时教育机构的最高负责人,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长。他对于金石学有很深的研究。发现甲骨文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中国古代,读书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王懿荣在读书之余,对医学也有研究。家人每次抓的药,他都要亲自验一下,有一次他发现一味被称为“龙骨”的药,上面有一些符号,以他的学识判断,应是一种文字,就让他的家人到药铺里边,把所有的龙骨采购回来,进行整理研究,这个时间是1899年,在很短的时间内,王懿荣收集了有一千多片甲骨,他定为殷商时期的文字,这些文字一般是刻在龟甲和兽骨上,后来称为甲骨文。1900年,当时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王懿荣被任命为京师防练大臣,城破以后王懿荣投井自尽,他的事业就从这儿中断了。

王氏收集的甲骨文被刘鹗收藏,兴起了甲骨文收藏和研究的风气,后来出现了罗振玉王国维董作宾郭沫若为代表的研究学者,罗振玉号雪堂,王国维号观堂,董作斌号彦堂,郭沫若号鼎堂,四人合称为“甲骨四堂”,从此甲骨文的研究掀开了一个新篇章。

商 典字卜骨

商 典字卜骨拓本

甲骨文一共出土了154600多件。目前国内甲骨的收藏量,第一是在国家图书馆,有3万多片。然后故宫博物院有2万多片,山东博物馆是10588片甲骨文,其中5468片有字,因为当时出土的还有很多没有文字。山东这批甲骨文来源有两个方面,一个就是当时“四堂”之一罗振玉的收藏。他的收藏是在抗战结束后的1945年在大连,当时有一个日本人在大连港口撤退,徘徊了几天不走,就为了一大铁皮箱子,四面焊铸的,里边是120多个盒子,就是罗振玉收藏的1229片甲骨。这个日本人本来想运走,但当时已经没有船了,这些东西就被接收了。因为是在苏军占领时期,所以就把它转移到了山东,一开始是放置在了栖霞,一直到1951年,山东文管会正式成立,就把这批藏品转移到了济南。罗振玉这批藏品非常珍贵,这里边有一些都是孤品。例如有一片是记述气象比较明确的一件甲骨文。还有里边记述了非常明确的一个国家,当时的一个方国,鬼方。在现存的15万片甲骨文里面,有明确记载国号的,带鬼方这两个字的,只有三片,其中两片在中国台湾,大陆只有这一片在山东省博物馆。还有一部分是明义士所藏,他是一位加拿大的传教士,当时在齐鲁大学任教,这个人收藏非常好。他在来山东之前是在安阳,在那边讲学传教,所以他收藏了大量的甲骨文。1936年他回加拿大休假,结果一去回不来了,1937年抗战开始了。他留在济南的藏品被他同事埋到了齐鲁大学的地下。为了以后他能回来再找到他的收藏,就画了两个图,一张寄到加拿大安大略省,另一张他们同事收藏。1945年抗战胜利,挖出来一些,分散到了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到1952年,齐鲁大学英籍的校长林仰山要回国,回国之前,他就拿出了那一张藏宝图的复制件,交给了山东文管会。根据这张图,省文管会就到了齐鲁大学挖出来140多箱,8800多件甲骨,其中有字的是3668片。所以说,山东博物馆藏品里边,是明义士的居多,然后是罗振玉,还有黄县王惠堂旧藏79片。2003年,山东大学历史考古系方辉教授带着2000级的学生,在济南的大辛庄商代遗址,发掘出了18片甲骨,8片上有文字,其中7片是可以拼合一起的,存字20多个。

经常听一些老先生讲,书法要有金石味、金石气这个金石味、金石气,很多人理解成什么呢?笔画残缺一点,斑驳一点,认为这是金石味,刀凿斧痕的感觉。其实古人本意不是这样讲的,在古代,青铜器为金,石呢,是指的石刻文字,所谓吉金乐石。书法要有取法,取法要高古,就是要学习青铜器和古代刻石上面的文字。这是近现代新出土的一些青铜器,还有一些是以前曾经出土过,但是没有进行深入研究的。

青铜器铭文

青铜收藏中重要的一位当属山东潍坊人陈介祺,他随父在京,中了进士以后,就在翰林院做编修,他好收藏文物古董,在当时有“南张北陈”之说。南方是张廷济(字叔未),北方就是陈介祺。陈介祺收藏有几件重器,其中毛公鼎,是到目前为止青铜器里边铭文最多的。毛公鼎的铭文有497字499字,还有500字几种说法,现在基

本上认可是500字。陈介祺得了毛公鼎之后,辞官回乡,经过30年研究,把里边文字基本搞明白,传拓的技法也研究得成熟了,他才开始把毛公鼎拿出来。在历史上青铜器铭文和石刻碑文可以证史,补史,毛公鼎是可以证史、补史的,这是它的文献价值。所谓的书法价值,第一是文字最多,从学习书法来讲,一个好的字帖要有大量的字可供临摹,张大千的书法老师李瑞清,曾经讲过学习钟鼎文字要以大器立其体,以小器博其趣,意思是学钟鼎文字先要选大器。这个大器不是体型大,文字多才是主要的。因为文字多,在临帖的过程中,单字、偏旁、部首、结字的规律,都可以有所取法。小器博其趣,是因为有一些虽然字很少,但是风格很突出,可以在大器立体的基础上再找一点风格趣味,现在很多学习大篆的朋友,也都是以毛公鼎作为入门字帖。

西周 毛公鼎

大盂鼎的书法风格和毛公鼎比较,方笔更多,还是有些甲骨文或者商周早期的书风。还有一件大篆入门的范本,就是散氏盘。散氏盘出土其实并不晚,它应该是清乾隆时期出土的,为什么把它拿出来?因为它重新发现要晚一些,它是1810年嘉庆皇帝50大寿时,湖北巡抚阿毓保献上散氏盘作为寿礼,进入内宫以后就找不到了,锁入深宫音尘绝。乾隆年间有一位金石学家阮元,复制了两件散氏盘,所以民间一直认为只要出现的就是阮元做的。它被再次发现是在1924年,溥仪出宫后,民国政府开始建立故宫博物院,第一任院长马衡在清理养心殿陈设的时候,在库房里面发现这个盘,经过马衡先生鉴定,这才是真正的散氏盘。散氏盘铭文也是很多的,357字。散氏盘在书法界得到了高度的评价,很多人认为散氏盘是篆书中的草书,因为它有率真的一面,写得雄健洒脱,用司空图《诗品》的诗句:积健为雄、返虚入浑,来形容散氏盘书法风格,是很恰当的。

西周 毛公鼎拓本

秦汉石刻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让丞相李斯统一度量衡,《秦诏版》,是秦始皇统一度量衡发布的诏书“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这就是秦始皇的诏书,刻在铜版上。现在很多学习篆书的朋友,入手都是学李斯的小篆,《泰山刻石》《琅琊刻石》包括宋人重刻的《绎山刻石》,近百年来很多书法研究者,开始关注一些别人很少看到的资料,其中就有秦诏版,它的书法风格更自由,更活泼,齐白石、石开等人的取法就是从秦诏版出来的。秦朝时间很短,留下来的资料很少。虎符是秦始皇时期的,“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阳陵”,这个文字也是标准的秦篆,方笔为主。

讲到青铜器,很多人认为应该是商周青铜器,其实到秦汉时期,青铜器还在铸造,当时一些王侯,贵族家里都用青铜器,钟鸣鼎食。西汉时期的定陶鼎,六舟和尚所拓,我们可以看到铭文,篆书的结体还有隶书的笔意,字型趋于横势,这是汉代的篆书,在青铜器上又称为汉金文。两汉之间王莽时期的篆书,和别的时期有不一样的地方。收藏界的朋友,在收藏古钱币方面,应该有一个最难得的古币,金错刀,就是王莽时期的,书法如折钗股。新莽嘉量,书法也是与众不同,和秦刻石、秦诏版完全不一样的风格,重心更为上移,下边更为舒展。这种书风直接开启了后来的唐代篆书。

秦 石鼓文拓本(局部)

刚才讲了金,然后就是石。《石鼓文》被称为中国的石刻篆书之祖。唐朝时在陕西田野发现的,共有十件。历经周折,现在保存在故宫博物院。现在石鼓最早的三件宋拓本是;先锋本,中权本和后劲本,都在日本收藏。《石鼓文》的书法风格端庄凝重,开启了秦小篆。唐代韩愈作《石鼓歌》以颂,虽然历代不乏著述,真正进行研究学习,是晚清的吴昌硕。吴昌硕的诗书画印,称为四绝,他的书法、篆刻、国画都得益于《石鼓文》,他以《石鼓文》笔法入画,入印,形成卓然不群的艺术特色。

秦始皇时期,两次东巡,立了七块刻石,《会稽刻石》在浙江的会稽。然后进入山东。在邹城立《绎山刻石》。在泰山上立《泰山刻石》。原来在山顶,后来因为碧霞祠失火被烧毁了。烧毁以后嘉庆时又重现发现,现存十个字。现在泰安岱庙东御座,字数最多的是明代165字拓本,现存日本。它的书法风格和秦诏版、新莽的嘉量书法是不一样的,它更加雍容端庄,有庙堂之气。到琅琊台立了《琅琊刻石》。这个刻石也是后来直到民国时期才被重新找到。1900年被大雷击中,整个击碎了,直到1922年,诸城人孟昭鸿,到琅琊台搜寻这个残石,拼凑粘接成现状。1949年以后中国历史博物馆(今国家博物馆)借调收藏。在烟台立的《芝罘刻石》和荣城《东观刻石》,都已下落不明。秦皇岛那边还有《碣石刻石》,也已不存。

 新莽 莱子侯刻石初拓本

几年,发现了很多以前有历史记载,久已失传的一些石刻,其中《何君阁道碑》,在宋代就有著述。宋代的洪适在《隶释》中曾经记载过,“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字法方劲,古意有余,如瞻冠章,使人起敬不暇”,从他著述以后就找不到了,从宋朝到现在1000多年,只闻其名,不见其碑。直到2004年在四川的雅安荥经县,有两位小学老师中午出去游泳。在路上偶然发现在前边的山崖上有文字,就通知了县文管所来考察,后翻阅县志查证,这就是传说中的《何君阁道碑》。《何君阁道》在宋代就被评为古劲有余,它的书法风格与众不同,多为篆书笔法,没有隶书特征蚕头燕尾。在章法上随意布置,自由错落,2004年至今,才出土十几年。现在很少有人把它作为一个学习的资料。

四川,因为它山高、水深、林密,有很多人迹到不了的地方,所以说应该还有没被发现的地方。去年还跟成都的朋友聊起,济南的府学文庙里,有一块龙门刻石,从题跋上看是从四川出来的。在四川作了一张拓片,回来以后翻刻的。但是这个原石在哪里呢?目前都不知道,所以还有待我们去发现。

银雀山汉墓发掘现场

山东出的砖不算多,但是陶文很多,也有瓦当。其中陈介祺在收藏毛公鼎之余,还有很多收藏。他还有斋号叫十钟山房、万印楼,还有就是砖瓦陶文,陶文的收藏在当时是独具慧眼,但是很可惜,这些陶文后来大多散佚,仅留存了一小部分。1931年日本人找到了陈介祺的后代要收购,王献唐就申请了政府资金,又找到陈介祺的后人,经过商谈以后收归国有,让山东省图书馆收藏下来,砖瓦石刻共3826件,并且专门办了一个秦汉砖瓦展览会。这些物品1949年以后归到了山东省博物馆。甲骨文是刻在龟甲、兽骨上,青铜器铭文是铸在青铜器上,石刻文字是刻在石头上,那么古人有没有手写的墨迹呢?那就是竹简。1973年,山东临沂城南有两个小山,一个金雀山,一个银雀山,当时建医疗系统的一个场所,在挖地基发掘的竹简中,出土了《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等,现在定名为银雀山汉简。这些竹简很小,有的只有0.7毫米宽,很窄很窄,所以文字非常小,想看清楚是需要单独放大。1993年湖北荆门出土的郭店楚简,就是手写的楚国文字。出土以后就在中国的书法界掀起了一股楚简热,一些年轻的书法家包括一些老先生都开始对楚简高度重视,从释读、释义、临摹,进行深入研究和学习。

出土墨迹

古代一般人是用简、竹简或者木简书写,写错了,用刀削去,所以称“刀笔吏”。帛作为丝制品,在古代是非常贵重的。在帛上写字的人家境是比较富足的。长沙马王堆出土汉代帛书有不少。仔细看一下,它的书法风格里边还有一些保持篆书的写法。包括 “此”字,“必”字,这都是篆书的写法。所以从这些民间的实物上,可以看到从篆书到隶书的演变过程。

汉武帝对西北地方非常重视,匈奴及西域各国不断地侵扰,为了边塞防守,当时设了“河西五郡”,酒泉、武威、张掖、金城、敦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1930年,瑞典学者贝格曼到了额济纳河流域,汉代的居延都尉驻地,现在内蒙古额济纳旗,对汉代烽燧遗址进行发掘,出土简牍一万多枚。河西五郡汉简都是经过科学的发掘。所以当时出土的时候,很多的竹简都是一册一册出来的,前后非常连贯,现在完整的有70多册。

汉代人的墨迹,书写的痕迹非常明显,和碑刻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可以看到用笔的节奏。若放大一下看它的文字,它用笔的波折、起笔、行笔的痕迹,在里边非常明显。

西汉 居延《相利善剑》册

南北朝 敦煌写经残卷

曾经有一些学书法的朋友问起来,说书法应该从什么字体学起?一般讲老套路要先从楷书入门,楷书如立,先站稳了,所以行书如走,所以说能站好了再走。草书如跑,把行书写好再练习草书,一般教书法都这样讲的。看到汉简以后,这个观点就有所改变了,草书的出现,是在汉代。草书是从隶书演化来的,在汉代已经非常的盛行,被称为章草。当时的大臣可以用草书直接写奏章,边防上的一些士卒之间写的公文,也是用草书。甚至个别有点像王羲之的《十七帖》。王羲之曾经自评,比之钟张(钟繇、张芝),“钟当抗行或有过之,比之张芝当雁行,使吾久耽于此或可及之。张芝被称为草圣,当时活动区域就在敦煌这一带”。他对当地的书法风格会有一个很大的影响,包括他的弟子他的亲友都应该会受影响。所以说会出现像这样高水平的草书。敦煌马圈湾的《永元五年器物簿编册》,相当于政府的库存登记,通篇写得笔法开张,大开大合,张弛有度,率意而为,无意为佳,已臻佳境。

西汉 尹湾汉简《神乌傅》

东汉简中的“新隶书”

楼兰也是近一百年来一些国外的考察者和探险家关注所在,楼兰曾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现在已成不毛之地了,有些探险家发现了一些楼兰残纸,因为那里的气候干燥,并且当时造的纸很多是树皮、皮纸适合保存,大多是魏晋时期的信札。高二适先生说,学王羲之的书法,要多看他同时代的书法,但是咱们看到很多都是刻帖,在枣木板上刻出来,那个是见不到用笔的。例如《济白帖》,这个当时出土了好几页,经考证书写人姓张名济,是他的家书。这短短的三行半非常珍贵。拿着三行半的书法去对证王羲之的《十七帖》,很多可以对证上,并且笔法更清晰。

敦煌的藏经洞是1900年被道士王圆箓发现的,他发愿要重建敦煌千佛楼,然后他就开始整理这些洞窟,每个洞窟他都要清扫一遍,在清扫的过程中,到第16号窟的时候,他发现这个洞窟有回声,他就慢慢地一点点抠一下,最后把墙壁上的缝抠掉以后,他发现后边还有一个洞,这个洞打开以后,里边保存历代经卷50000多部。1907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来到敦煌,购买了一部分藏经回英国了,在欧洲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法国人保罗·伯希和,他不是一位探险家,是一位学者、汉学家,专程从巴黎赶到了敦煌,从王圆箓手里买了6400件,把敦煌写经里边最精华的东西挑走了,这些藏品现在在巴黎国立图书馆。

战国简《耆夜》诗

敦煌写经在书法上来讲是有它的贡献的,在之前学书法的人都要讲学碑帖,碑就是石刻的碑,帖是把墨迹双钩到木板上,刻了以后称为帖。自从敦煌写经发现之后,在碑帖以外提出一个经,就是敦煌写经。写楷书的朋友看到敦煌写经应会受些启发。它和碑帖不一样的,碑是由书法家在纸上书丹,再找石匠双勾到碑上凿刻。启功先生说透过刀锋看笔锋,他提出这个观点正好是在晚清时期就是康有为提倡尊碑,当时书法家于右任包括李瑞清这些都是写北碑的。启功先生提出这个透过刀锋看笔锋,这里边最能体现的就是敦煌写经。因为木刻的帖还是有刀锋,写经是完全的笔锋。近一百年的时间,出来了这么多的学习资料,大多是科学考古发现的。

曾经有好收藏的朋友常说,恨不早生一百年,其实现在想一想,我们应该庆幸晚生了一百年,才能看到前人没有见过的这些资料,学习书法的眼界也开拓了,所以说当代书法应该继往开来,更上层楼。

(本文据作者2017年秋于山东省图书馆讲座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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