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 之 况 味 作者:安德路 蒜,喜食者难舍其味;厌恶者如见仇敌。 过日子,操心的无非是不断重复的细碎小事。放杂物的屋里挂上几辫子大蒜,整个儿一个冬天都有了抓挠,让持家的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心里熨帖。生活宽裕精细的家庭会腌些糖蒜。去菜市场专门选购蒜皮水嫩脆甜的嫩蒜,稍加归整,腌制,整头放到器皿中加入白糖和大量白醋,密封后,放置屋内阴凉角落,浸泡,发酵。昼夜更替,糖醋中和,大蒜的辛辣味儿消散了,蒜头变成诱人的琥珀色,糖蒜腌制好了。十冬腊月点上热气腾腾的火锅涮羊肉,这时糖蒜闪亮登场。它已被掰成了温玉般的蒜瓣儿,放到每个人面前的小碟子里。一双筷子从滚开的锅子里夹出变白的羊肉片,裹上色香味俱佳的调料送入口中,咀嚼节奏由猛烈到细腻,品味、咂摸、吞咽,受用无比。 屋外,纷飞大雪忽至,铜锅炭火正旺,几盘红白相间的羊肉片排列整齐,豆腐、粉丝、白菜夹杂其间。一盅白酒见底,两颊微微泛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好哥们儿,真朋友。话语相投,心无芥蒂。大快朵颐之余,筷子自然会伸向糖蒜瓣儿。那是另一种满足。适口的酸甜,顷刻散发齿间。此一波意味深长的清爽,美妙地衬托起上一波羊肉的鲜香。口腔如同被洗礼,味蕾变得更为清晰,敏锐。食者双眼泛光,更全神贯注地留意起翻滚水中此起彼伏的人间美味。小碟子里的糖蒜瓣儿侍立,静默如处子。 春节快到了。大年三十,青花瓷醋碗中几近翡翠的腊八蒜点缀在大盘子、二盘子白胖胖的饺子间,为辞旧迎新的日子平添了些许俏皮的色彩。先别说吃,光那泡在醋中腊八蒜的气味儿就已撩拨的人跃跃欲试。小碗中的饺子已经被筷子夹开了,滴着汤汁,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嘴已张开,蘸醋,吞热饺子,肉滋润,馅儿香,咬蒜,醋甜蒜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打春了。挂在阳台上的蒜辫儿由青绿变干黄。没来得及揪下的蒜头悄悄地在萌动。每一个蒜瓣儿都变成了蒜种,蒜尖儿拱破蒜皮,已经发芽。北京爱青儿的老太太会在这时,用剪刀剪下余下的蒜头,轻轻剥开蒜皮,把发芽的蒜瓣儿插上牙签相连,泡在水仙盆或盘子里。都市里最早报春讯的,是阳台上那盘洒满阳光绿意盎然的青蒜。 有个远房的姐姐则属于另一端,视蒜如仇。家里买来的大蒜,她看见,必弃之垃圾桶中。害得家人买来藏,偷着吃,吃完漱口,嚼茶叶。余味儿难尽,仍会因此发生口角。后来,这个姐姐患了癌症。有人说,和不吃蒜有关系。蒜能杀毒灭菌,长年不吃,不生病才怪。个中有无道理,天晓得。 于北京人而言,蒜之况味,不可或缺。一大碗炸酱面端上桌,拌匀,正要甩开腮帮子享用,没有大蒜佐食,该是多么的扫兴与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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