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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经记】胡渭:精研《禹贡》,明辨《易图》​(下)

 真友书屋 2019-07-22

于《河图》、《洛书》,历史文献早有记载,比如《周易·系辞上》中称:“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而《尚书·顾命》中也说:“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论语·子罕》中亦载有孔子的所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乎。

虽然有这么多的记载,但《河图》、《洛书》究竟长什么样,其实人们并不了解。然而到了北宋年间,却出现了此图,该图最早见于刘牧的《易数钩隐图》,而后朱熹与蔡元定用关朗的《易传》和邵雍的“方圆之说”来修订刘牧的说法。因为刘牧认为五十五数为《洛书》,而关朗在《易传》中称:“河图之文七前六后,八左九右。洛书之文九前一后,三左七右,四前左,二前右,八后左,六后右。”邵雍在《观物外篇》中则说:“圆者星也,历纪之数,其肇于此乎。方者,土也,画州井地之法,其故于此乎。盖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故羲文因之而造《易》,禹箕叙之而作《范》也。”

朱熹和蔡元定根据这两种说法,认定刘牧把《河图》与《洛书》弄反了,因此朱熹认为五十五数是《河图》,四十五数才是《洛书》。从此之后,《河图》与《洛书》的概念成为了《易》学上的经典,一直流传到了清初。而胡渭经过一番考证,他认为《河图》、《洛书》根本与儒学经典《易经》没什么关系,这两图乃是道家的产物。对于自己的这个研究成果,胡渭在《易图明辨·题辞》中说道:

古者有书必有图,图以佐书之所不能尽也。凡天文地理,鸟兽草木,宫室车旗,服饰器用,世系位著之类,非图则无以示隐赜之形,明古今之制,故《诗》、《书》、《礼》、《乐》、《春秋》皆不可以无图。唯《易》则无所用图,六十四卦二体六爻之画,即其图矣。白黑之点,九、十之数,方圆之体,复、姤之变,何为哉?其卦之次序、方位,则乾、坤三索、出震齐巽二章尽之矣。

胡渭首先认为,古代“图书”二字不可分离,有书就应该有图,因为图乃是文字的辅助说明,所以他认为《六经》都有图,可是后世却看不到《易经》的图,而胡渭则称《易经》中的卦就是图,但是后世却制造出了另外的图。这些图是怎么回事呢?胡渭在《题辞》中做了如下的说明:

图,可也,安得有先天、后天之别?河图之象,自古无传,从何拟议?洛书之文,见于《洪范》奚关卦爻?五行、九宫初不为《易》而设,《参同契》、《先天太极》特借《易》以明丹道,而后人或指为河图,或指为洛书,妄矣。妄之中又有妄焉,则刘牧所宗之龙图、蔡元定所宗之关子明易是也。此皆伪书,九、十之是非又何足校乎?故凡为《易》图以附益经之所无者,皆可废也。就邵子四图论之,则横图义不可通,而圆图别有至理,何则?以其为丹道之所寓也。俞琰曰:“先天图虽《易》道之绪余,亦君子养生之切务。”又曰:“丹家之说虽出于《易》不过依仿而托之者,初非《易》之本义,因作《易外别传》以明之。”故吾谓:“先天之图与圣人之《易》,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伊川不列于经首,固所以尊圣人,亦所以全陈、邵也。观吾书者,如以为西山之戎首、紫阳之罪人,则五百年来有先我而当之者矣,吾其可末减也夫。”

他认为《河图》、《洛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刘牧和蔡元定的依据其实都是伪书。对于后世流传的“八卦图”掺入《易经》之中,胡渭认为朱熹正是这件事的罪人,因为朱熹把老、庄观念掺进了儒学经典之中,因此他在《易图明辨》卷十中批判说:“老庄之徒,掊击仁义,故厌薄周孔之辞,以为不足道。儒者不能辞而辟之,反为之推波助澜,尊伏羲不言之教,抑三圣阐幽之辞,岂不悖哉!”

而对于陈抟,胡渭则明确地点明他是道家中的人物:“希夷,老氏之徒也。著《指玄篇》,言导养还丹之事。……先天图于造化阴阳之妙,不无所窥见,要之,为道家之易,而非圣人之易,其可以乱吾经耶?”所以,陈抟所传之图乃是道家之《易》,而不是儒家之《易》。

对于胡渭如此指斥的动机,路新生在其所著《中国近三百年疑古思潮史纲》中说:“在清初那样一个学风转轨的时代,辟‘二氏’而严守儒学藩篱成为学界的普遍倾向。胡渭批判宋代图书派,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剔除羼入儒学中的道家之论。”

由此可知,胡渭的《易图明辨》,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维护儒学的正统,他要将非儒学成分从儒学经典中剔除出去,而他的这些观念受到了后世学者的肯定,比如万斯同在给《易图明辨》所作的序言中夸赞说:“读先生此书,一一为之剖析,洵大畅予怀。而其采集之博,论难之正,即令予再读书十年,必不能到。何先生之学大而精如此!”而阮元亦认为该书:“引经据典,原原本本,于易学深为有功。”

对于该书的价值所在,《四库全书总目》予以了这样的总结:

国朝毛奇龄作《图书原舛编》,黄宗羲作《易学象数论》,黄宗炎作《图书辨惑》,争之尤力。然皆各据所见,抵其罅隙,尚未能穷溯本末,一一抉所自来。渭此书卷一辨河图洛书,卷二辨五行九宫,卷三辨《周易参同》、先天太极,卷四辨《龙图》《易数钩隐图》,卷五辨《启蒙》图书,卷六、卷七辨先天古易,卷八辨后天之学,卷九辨卦变,卷十辨象数流弊,皆引据旧文,互相参证,以箝依托者之口,使学者知图书之说,虽言之有故,执之有理,乃修炼、术数二家旁分易学之支流,而非作《易》之根柢,视所作《禹贡锥指》尤为有功于经学矣。

对于胡渭的《禹贡锥指》,虽然有着如此的重要价值,但也有人认为该书也有其瑕疵在,因为胡渭不是地理学家,他在引用一些史料时不知道裁剪,同时他也没有进行野外实地考察,故而发生了一些错误。而书中的插图也被人指出有抄袭之嫌,洪湛侯在《徽派朴学》中称:“《禹贡锥指》书首有图四十七幅,据近人考证,其中三分之一以上是明艾南英《禹贡图经》的翻版,但未注明出处。”

胡渭撰《禹贡锥指》二十卷,清康熙四十四年序漱六轩刻本,卷首

而李慈铭则不喜欢胡渭的行文风格,他在评价《禹贡锥指》时称:“是书精博固可取,而武断者亦多……又矜已自夸,动涉措大口吻,亦非著书之体。”李慈铭为什么这样来批评《禹贡锥指》一书的文风呢?《越缦堂读书记》中载有他的评价:

而朏明自撰略例,谓李公称其书兼得虞夏传心之要,尤是腐儒妄言。所谓“太极圈儿大,先生帽子高”也。朏明与阎百诗、顾景范诸君,皆久据徐键庵尚书幕,同佐修《一统志》,故于地理皆为名家,而识隘语俚,亦略相似。予尝谓当时有三大书:顾氏栋高之《春秋大事表》、阎氏之《尚书古文疏证》、胡氏之《锥指》,皆独出千古,有功经学,门径亦略同,而皆无经师家法,有学究习气。江氏藩辑《国朝经师经义》,皆弃而不录。全氏祖望力诋《锥指》,谓其葛藤反过于程大昌,皆非平情之论。

但无论怎样,《禹贡锥指》乃是胡渭的精心力作。胡渭写完此书后,将书稿带到了北京,江藩在《师承记》中写道:

康熙己卯,因再从姪会恩官京师,乃复游日下,礼部尚书李振裕、侍讲学士查昇,皆以为当代儒宗。未几,以老病归。昇供奉内廷,暇日以《禹贡锥指》进呈,上览而嘉之。问年籍,对曰:“浙江人,六十余岁,礼部侍郎会恩之叔也。”四十二年,法驾南巡,渭撰《平成颂》一篇,献诸行在,有诏嘉奖,召至南书房直庐,赐馔及书扇,又御书“耆年笃学”四大字赐之,禁直诸臣咸谓一时之旷典云。五十三年正月九日,卒于家,年八十有二。

胡渭的从侄胡会恩在京为官,胡渭到京后就住在了从侄那里,而后他通过从侄找到了礼部尚书李振裕,请李给这部书写了序言。胡渭返回家乡后,朝臣查昇把《禹贡锥指》进献给了康熙皇帝,皇帝翻看该书后,认为写得不错,就向查昇简要地了解了作者情况。

康熙四十四年,玄烨南巡,胡渭写了一篇《平成颂》进献给了皇帝,皇帝看后颇为赞许,于是找人把胡渭叫来,赐他吃饭,同时又赠给他书法作品。这样的恩典让很多人大感羡慕。对于这件事,李振裕在《禹贡锥指》序言中也有描绘:

今乙酉首春,振裕校书内廷,与禁直诸臣从容言天子崇经,搜求遗逸,若是书者,岂可令伏而不见。查学士昇尤重其典核,乃以其书奏呈,上览而善之。三月南巡狩,驻跸吴郡。渭亲赍是书,并所撰《平成颂》一篇,恭诣行宫以献。上复称善,且令宣至南书房赐馔,赐御诗及扇额。

显然,这个恩典乃是胡家引以为荣的大事,因此胡会恩在《记恩》中详细记录了此事的本末:

上方表章《六经》,内廷燕闲,问当世有潜心经学、著述可传者否?侍讲学士臣查昇,以《禹贡锥指》进,上览而善之。问年籍,对曰:“浙江人,六十余岁,礼部侍郎胡会恩之叔也。”及法驾南巡,叔感九重特达之知,恭诣行宫,献《平成颂》一篇。臣昇取以奏御,上赏其文,许赐匾额,且命宣臣与叔同至行在南书房。臣跪奏:“臣叔胡渭,系臣受业之师,潜心经学二十年。所著有《禹贡锥指》一部,已经奏御,蒙恩宣至。”上悦,中使传旨云:“渭所教出者人才如此,其学固可知也。”有顷,中使捧数扇以出,皆宸翰。一赐臣,乃御制《西湖诗》一首,宣谕云:“此扇与赐徐潮者同。”复举一授臣叔曰:“皇上以此赐汝。”恩出望外,惊喜交并,同叩头谢讫。日亭午,上撤御馔一筵,宣赐大学士掌院学士查昇、臣会恩,而叔亦与赐焉。久之,内出“耆年笃学”四大字宣赐渭,天语亲褒,奎章灿烂,禁直诸臣,谓一时旷典,登之起居簿。薄暮捧出,道旁观者,皆以为荣云。

当时胡会恩陪同胡渭一并到南书房去见皇帝,而胡会恩还有跟玄烨的一番对话,可见这是十分荣耀的一件事情。

但是关于胡渭见到玄烨的时间,江藩说是“康熙四十二年”,而漆永祥先生经过一番考证,认为江藩搞错了,因为胡渭见到康熙帝的时间是第五次南巡,而此次南巡的时间是康熙四十四年,康熙四十二年则是玄烨第四次南巡的时间。

且不管胡渭见到康熙帝的时间是其哪次南巡,但这件事却使得《禹贡锥指》一书扬名于天下,而他也就成为了清初最著名的经学家之一,王思冶、李鸿彬所撰《清代人物传稿·上编》中评价他说:“清初著名经学家,尤擅长于儒家经典中的历史地理学与考据学,与阎若璩齐名,有‘一代儒宗’之称,乃乾嘉考据学派的先驱。”

胡渭墓位于浙江省德清县乾元镇大友村。从杭州乘长途车来到了德清汽车总站,而后我把行李寄存在车站,在出站口打上一辆出租车前往大友村去寻找胡渭墓。

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但他却没有听说过胡渭这个人,他建议我到村内问问老人。然而在村中问过多人,还是无人知道,但有一人告诉我说:本村有一座四百年前的古墓,只是不知是否姓胡。

从时间上推论,我估计有可能是我所找的胡渭。然而村民却说此人以前做过很大的官,这似乎又跟胡渭的生平不相符。村民还告诉我,该村附近的几个村内大多都姓胡,但他们是否跟胡渭有关系,村民却不知。

既然来到了本地,我还是决定先到那座古墓去一看。然村民却告诉我,此墓虽然不远,但却很难上去。而后有人指着旁边的一个汽车维修站说:那座古墓就在这个房屋后面的山上。

我来到后面观看,这里果真没有路,山坡上长着很多杂树,上面密布着蜘蛛网,然以我的理解,可能这里不是上山之路,但总应当有路能够攀爬上去,于是沿着山脚向另一侧行走,果真看到了一条小路。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穿过一片树林,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农田,看来这条小路并不通向胡渭之墓。无奈,沿此路返回村中,在村内看到一家小店。进内视之,里面有四个人正在打麻烦,我向其中一位面目较善者询问,他果真知道如何能够找到古墓。然其所言的路径我却不能听明白,于是希望他能够带路前往。

此人说自己正在忙,没有时间陪我寻墓。而我站在那里不走,这种行为令其无法专心致志的打麻将,恰好此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打麻将者立即跟这人说:“你带他去找古墓吧。”说完他又瞥了我一眼,而后称:“你这个样子上不去的,山上都是刺。”他起身走进内屋,而后拿出了像迷彩服一样的长袖衣服,直接扔给了我,而后转身又坐在了麻将桌前盯着自己牌,他对我的道谢完全没有了反应。

这位村民又把我带到了汽车维修处,而此时从里面走出了两人,其中一位说这样的走法不容易上去,此人回屋后,拿出了一把铁锨递给了那位带路者。之后带路者把这把铁锨在前面开路,将眼前的荆棘与蜘蛛网一一铲除,我跟在后面很庆幸自己穿上了那件迷彩服,否则这里的荆棘肯定刮得双臂都是血痕。

终于在树丛中看到了古碑

细辨碑文,果真是“胡渭”

但是这样的行进速度变得很慢,好在前行不远就从砍倒的荆棘中看到了插在地上的一些木板,而木板之间还有绳子相连,地上还侧放着一些施工用的彩钢板,显然这是有人刻意圈出的范围。砍掉荆棘后细看,果真里面圈着两块碑。

旁边还有一块新碑

上面介绍着胡渭墓的历史沿革

我上前细看,这两块碑一老一新,那块老碑上刻着“清勅赠文林郎赐耆年笃学东樵胡公墓”。看到此字样令我大喜,果真村民所说的古墓就是胡渭。再看另一块新碑,乃是1999年胡姓村人合立,落款儿为“胡氏族人,大友村人自立”。

探寻到了另一侧

胡氏族人落款儿

如此说来,本村的胡氏后人应该知道他们都是胡渭的后人,那为什么我所问之人均不了解这件事呢?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也就是我始终用胡渭之名来打听,这些人既然是胡渭之子孙,肯定不这么称呼,于是我问带路者是不是东樵公的后人,他立即说是。

很难辨认出坟丘

砍掉了一些荆棘

胡渭墓的范围不大,处在一片山坡地上,若不仔细辨认,完全看不出有墓冢存在,我在四围探寻一番,竟然没有找到文保牌。以胡渭在中国经学史上的地位,将他的墓列为国家级文保牌应该没有问题,也许文保牌已经隐入了树林之中,我未能探寻得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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