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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繁华落尽情未央 ——六月二十四散记 郝秀琴原创 “十山九无头，河水向北流，富贵无三辈，清官不到头。”阔别故乡隆盛庄多年，但这首民谣至今还存留在脑海。故乡很美，黛青色的双台山，向北流淌的西河湾水，古色古香的庙宇，存留悠久的明城墙，坚守在小镇东门外的“台礅”……这些古老的景致给隆盛庄涂上了一层迷离神奇的色彩。 六月二十四庙会是隆盛庄最隆重而神圣的民间节日。延续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小时候，只知道六月二十四是为了和龙王爷求雨，从来不知道六月二十四蕴含着那么多美丽的传说。小黑龙战胜白妖龙的故事，关云长被康熙皇帝封为“伏魔大帝”的故事。各种版本的说法在民间演绎流传。逐渐形成隆盛庄人的文化符号民俗遗产。家乡有一句民谣：“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传说那年，眼看六月已过中旬，隆盛庄仍然骄阳似火，滴水未降。于是，民间各种求神祈雨的祭奠仪式达到高峰，甚至采用恶祈雨方法，赤臂扛着铡草刀的壮汉，忍受刀刃深陷背臂的疼痛，祈求上苍恩赐降雨。许多人拿着罐子到南泉取水，跪香头，敬黄裱……龙王爷仍然铁石心肠，不向人间洒一滴雨，于是，八大行又出动福隆社许愿，给天上龙王演出十二台大戏，而这台十二台大戏必须由童男童女来扮演。他们从苏杭州带来了图纸，在隆盛庄找了匠人开始做大架子。让十二台戏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同时演出，这就是隆盛庄六月二十四庙会出抬阁脑阁的的最初起源。设计者的匠心独运，让六月二十四成为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的玩意儿，也是隆盛庄人唯一独享的一个传统节日。 六月，风清日丽，天蓝草绿。西河湾的金盏盏、河芘梳、地茭花开了，一个色彩斑斓，凤蝶起舞的季节。四合院，小街小巷都被一层节日的气氛笼罩着。 南庙不再宁静。镇子里所有的画匠都聚集在庙里。我的舅舅和两个大爷都是隆盛庄有名的画匠，六月二十四庙会所有的纸折活儿，他们自然都参与其中。绑架子、裱糊山水、涂抹颜料……一群童男童女，也都拥挤在南庙，正在接受一次严格的上抬阁脑阁的挑选，我也在其中。我的大爷是选拔孩子的负责人，他疼爱自己的侄女，不愿意让我上抬阁，总是怕我上火中暑，但我的执拗的秉性还是让大爷同意了，让我上了太阳晒不着的《白蛇传》大架子，扮演白素贞的角色。小小年纪的我就充当了一回白娘子。被挑选上的孩子领了竹签，喜气洋洋地在巷子里跑来跑去，那欢喜才是一种忘不掉的幸福。 煤油灯下，妈妈给我赶做新鞋子，她说上架子一定要有一双柔软合脚的鞋，不然，一双脚被死死捆绑一天，脚丫子是受不了的，她一边纳鞋底一边给我讲白蛇传在民间演绎出许多折子戏和不同版本的故事《水漫金山寺》《断桥》《雷峰塔传奇》，躺在被窝里听妈妈讲修炼千年的白蛇精白素贞，心地善良，追求美满爱情。在西湖与许仙相遇，倾心爱慕，后来结为夫妻……突然萌发出一种对白素贞和许仙的爱慕，幻想着和我同台上架子的许仙是个什么模样？那时候的我，自然不懂人间天上的爱情原来是一场虚构的戏文。年少时心中的爱，是一场不民间不世俗的云端的爱。 上脑阁和抬阁的孩子们，要经得住太阳的烤晒，还得忍耐一天的饥饿，头一天晚上都不敢吃喝，生怕上了架子撒尿。早晨，太阳还没有露头，就早早赶到南庙，戏班子的人给我们这群孩子一个个化妆。六月二十四庙会，各地许多戏班子都要来隆盛庄唱戏，隆盛庄人都会说出戏班子许多名角儿的艺名，但敢来隆盛庄唱戏的也不是一般的角色。隆盛庄人看戏不仅仅是看，而是一字一句地认真听，哪一句台词唱的不对，哪个架势比划的不恰当，一招一式，一字一腔都不能蒙混了他们的眼睛。有一年，“水上漂”的戏班子唱《千里走单骑》当唱到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他口里唱的和手指比划的动作不一致。散戏后，听戏的“一对牙”就到后台摆开架势比划起来，唱得五关怎能伸出六的指头呢？一句话问得“水上漂”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唱错了，满面羞愧，但还得感谢“一对牙”没有砸了他的戏场。还有一家戏班子唱《宋江杀楼》，上楼时候迈了三十六步，下楼时候却迈了三十五步，当下就有人上台质问，下楼时候也没有看见你迈大步，怎么就少了一步，那一步哪去了？所以，来隆盛庄唱戏难，也难唱戏，没有一定的艺术功底都不敢到隆盛庄唱戏。“衙役们带马回朝，小心半砖头遛着。”这句话虽然只是民间调侃的说法，但也看出隆盛庄人的文化底蕴非同一般。小时候也编排过歌谣：“陈凤英的戏，烂鼓烂铜器”，陈凤英的戏班子让砸过场子，据说还被隆盛庄人拿着半头砖追赶到北门外。陈凤英后来发誓再不来隆盛庄唱戏。我小时候，只记得丰镇戏班子的王桂兰，她唱得山西梆子深受隆盛庄人喜欢。 我羡慕这些唱戏的名角儿，羡慕她们的美丽漂亮，也喜欢她们阿娜窈窕的身姿。戏子姑姑说，上了架子不能呆呆板板，不仅要用眼睛说话，还要水袖轻舞，她拖着长长的调子吟唱一段山西梆子：“莫令我空凭栏秋水望穿，不枉我离西天下凡一场。”原来给我化妆的戏子姑姑正是《断桥》里的白素贞，她说这戏不仅仅是演给世人看的，而是让天上龙王也和众神观赏的，六月二十四啊，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祭奠盛会！ 重彩浓妆后，我大爷亲手把我抱到那个铁架子上，两只小脚踩在那块固定的铁板上，一根竖立的缠满布条的铁杠正好贴在我胸部，一圈又一圈粗布把我的身子和架子牢牢地缠在一起，戏子姑姑开始给我穿衣服，戴头饰，白绣花帔、衬白素长裙、一身白衣，柔软飘逸，我水袖轻摇,…转眼之间,一个刚满七岁的女孩就变身“白素贞”。戏子姐姐夸我甩得好，她还告诉我甩袖的讲究很多，要表现出白素贞对许仙千年等一回的爱慕之心。后来，我才知道，这叫说戏，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听得懂戏子姑姑说戏的。那会儿，我只是感觉白素贞就是我，我就是白素贞，千年等一回的爱，人间天上，天上人间，那需要造化和缘分，也需要恒久的等待和寻觅，白素贞修行千年才等来一回真爱啊。是谁把相思和苦恋，织成这美丽的故事，在六月的风中摇曳成缠绵？ 长大了才明白，一段《水漫金山寺》的故事，洒满一地的爱恋，盈盈了多少人的泪眼。 我喜欢抬阁，从七岁那年起，连续上了四五年大架子，扮演过白娘子、祝英台、樊梨花等角色，上抬阁很得意，也非常神气。十几个壮汉用长长的木杠把抬阁舁起来，踏着铿锵的鼓点，穿过人山人海的街市，那场面很壮观，阵容浩浩荡荡，气势令人叹为观止。 六月二十四的玩意儿队伍，从队形先后排列的顺序到服饰头戴都非常讲究，比如扮演张飞的大汉不仅要身体魁梧而且嗓门必须洪亮，骑马技术精湛，三声铁炮响过后，张飞开始骑马巡道，一杆长矛，一匹乌骓马，一声接一声的呐喊，拉开了六月二十四的序幕，在阵阵炮响、声声乐曲中，玩意儿队从南庙出发。 张飞为前导，率领着仪仗銮驾队和手执“关”字大旗的清兵，马童拉着关老爷的赤兔马，马上看似无人却大汗淋漓，虎皮马鞍上插一面小黄旗，旗上写着“关圣人之座”。对子马队全部是桥伢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高头大马，骑马者举着五色镖旗，身穿白褂，外罩映着“兵”字的红坎肩，一个个好不威风。后面是滑稽的五鬼闹判和铁面无私的穿心官，还有绅士队，这一队列都是隆盛庄最有名望和有钱的老财们，王二河头骑在马上，他的儿子身穿清朝官服，头戴红缨帽，脚踩朝靴拉着马，紧跟在穿心官后面的是抬阁，有《牛郎织女天仙配》《侯上官采花》《双锁山》《李红秀推磨》《李彦贵卖水》《四个儿童打秋千》《赵匡胤千里送妹》《十八相送》……抬阁过后就是由二十四个小姑娘组成的脑阁对，身强力壮的汉子肩膀上扛着一根铁杆、杆上站着一个扮演各种角色的孩子，壮汉跑起八字步，杆上的孩子尽情地挥臂欢扭，真是民间风情无限。 脑阁后面是扭扭捏捏的刘关计跑毛驴表演，五十多岁的刘关计扮演拉毛驴的小儿童，蔡四拉麻扮演骑毛驴的小媳妇，六十多岁的王德胜赶毛驴，动作神态惟妙惟肖，让所有的隆盛庄人都看到了这民间红红火火的热闹场面。器乐声声，锣鼓震天，这热热闹闹的六月二十四啊，扎扎实实渗透着隆盛庄深厚的地域符号和文化神韵。 庙会期间，天上龙王爷有时候就真的“显灵”了，这支庞大的玩意儿队伍沿街表演一圈，刚刚回到南庙，r一场大雨倾盆而降，此刻，最喜悦的是赶庙会的庄稼人，他们会更加虔诚地走进庙里，向神灵焚香叩首。 六月二十四庙会使南北商客和各种艺人都云集隆盛庄镇。北方的牛马、京津的京货、苏州的刺绣、四川的丝绵、湖广的药材……晚上，镇子里依然灯火通明，那杂耍魔术，那来自各地的戏班子、马戏团、杂技团的精彩表演，那拉洋片人咿咿呀呀的唱腔，那卖各种吃喝的吆喝声；都是属于“六月二十四”最动人的场景。 延续至今，南庙是隆盛庄镇六月二十四传统古庙会主会场，年年的庙会都在此举行。2007年庙会成功申报为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如今老人们逛庙会是为了怀旧，小孩子则图个红火热闹，庙会求神祈雨之意已渐渐淡化。但六月二十四庙会，永远属于隆盛庄人不可忘却的一个重要节日，这民间的欢喜，亲人的团聚，红红火火的玩意儿，热热闹闹的烧香拜佛，才是烟火的，俗世的、传统的。任何一种形式都无法替代的六月二十四庙会。给了隆盛庄人更多的欢乐幸福和永远的记忆。 隆盛庄人讲隆盛庄的故事，隆盛庄人写隆盛庄的故事，隆盛庄人读隆盛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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