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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廪医话】酸味药与肝木的“是非曲直”

 frelwy 2019-07-23

      我对酸味药产生浓厚的兴趣是从研读《医学衷中参西录》开始的,张锡纯言:“山茱萸得木气最厚,味虽敛,而性仍条畅。酸性之中大具开通之力,以本性喜条达故也。《神农本经》谓主寒湿痹,诸家本草多谓其能通利九窍。其性不但补肝,而兼能利通气血可知。若但视为收涩之品,则浅之乎视山茱萸矣”。张锡纯对山茱萸的使用可谓登峰造极。正因为山茱萸,让我对《医学衷中参西录》爱不释手,十分怀念当年一口气读完四遍《衷中参西录》,每天背着经典到处找自习室的日子……

《神农本草经》记载的酸味药主要有:山茱萸、酸枣仁、梅实(乌梅)、五味子。

山茱萸,味酸平。主心下邪气,寒热;温中,逐寒湿痹;去三虫。

酸枣仁,味酸平。主心腹寒热邪结气聚;四肢酸疼;湿痹。

梅实(乌梅),味酸平。主下气,除热烦满,安心;肢体痛;偏枯不仁;死肌;去青黑痣、恶肉。

五味子,味酸温。主益气,咳逆上气,劳伤羸瘦,补不足,强阴,益男子精。

总结发现:山萸肉可以逐寒湿痹;酸枣仁可以治四肢酸疼,湿痹;乌梅不仅可以下气,还可以治疗偏枯,去恶肉。以往读古人的书,有重用酸枣仁治疗痹痛,有乌梅+白僵蚕治疗赘肉等记载,总是想不明白。“酸性之中大具开通之力”,如醍醐灌顶。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有言“明其气味,主治之理即寓其中矣”,借用锡纯之言,“但视酸味药仅为收涩之品,则浅之乎矣”。

《尚书·洪范》曰:“曲直作酸”。《尚书·洪范》并首次提及“木曰曲直。《说文解字解曰:曲,象器曲,受物之形……不直曰曲说文又曰:直,正见也……正直为正,正曲为直

木曰“曲直”之意象,最初来源于树木曲枝向外伸直发散的生机现象。想象一下:弯曲的树枝,透着生机的萌芽,向外伸展,由曲变直,那股生命的劲头!多么形象!!这是最能体现“木”性特点的文字,不能再贴切了。比“肝为刚脏”形容贴切的恰当很多。《素问·灵兰秘典论》言:“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产生谋略?在应激状态下!那种“急中生智”的劲头,便是“曲直”。《尚书》言“曲直作酸”,酸药中是透着生命力的。这也就从中医文化的角度回答了“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大道理:大部分的孕妇嗜酸,因为生机。

中药大部分都是草木之品,吸收天地精气所生,故气味属性各不相同。同一植物在生长的不同阶段,气味属性也各不相同。果实在未成熟之前味“酸”,意味着生机旺盛;慢慢变成味“甘”,收藏之性就加大了。如“青皮”来源于幼果或未成熟的果皮,味偏酸,劲儿大;“陈皮”来源于成熟果实,久置者佳,味偏甘,劲儿缓。古人有“涩为酸之变”、“涩附于酸”之说,非常有道理。幼果往往品尝起来是“生涩”的感觉,“酸涩”当中也是蕴藏“含苞待放”的生机。

张锡纯有一首非常低调的方子,将“木曰曲直”的医理发挥的淋漓尽致,名曰曲直汤。药物由“萸肉一两,知母六钱,生乳香、生没药三钱,当归三钱,丹参三钱组成,主治“肝虚腿疼,左部脉微弱者

兹引《医学衷中参西录》医案一则:“曾治一人,年三十许,当大怒之后,渐觉腿疼,日甚一日,两月之后,卧床不能转侧。医者因其得恼怒之余,皆用疏肝理气之药,病转加剧。后诊其脉左部微弱异常,自言凡疼甚之处皆热。因恍悟《内经》谓“过怒则伤肝”,所谓伤肝者,乃伤肝经之气血,非必郁肝经之气血也。气血伤,则虚弱随之,故其脉象如斯也。其所以腿疼且觉热着,因肝主疏泄,中藏相火,肝虚不能疏泄,相火即不能逍遥流行于周身,以致郁于经络之间,与气血凝滞而作热作痛。故以萸肉补肝,以知母泻热,更以当归、乳香诸流通血气之药佐之,连服十剂,热消疼止,步履如常”。

理法方药,丝丝入扣,此方即张锡纯自拟之曲直汤。

脉象:左部脉微弱;

立法:重用酸味补肝为君,辛味流通气血为佐,少用苦味泻其标热。

加减法:若左脉仍不起者,加续断三钱,或更加生黄芪三钱,以助气分亦可。觉凉者,可减知母。

其实,曲直汤与《金匮要略》酸枣仁汤的立法完全相同,只不过张氏曲直汤流通气血力量更强。若仅视酸枣仁汤治疗失眠,此轻视酸枣仁汤也。虚劳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药用“酸枣仁二升、知母二两,川芎二两,茯苓二两,甘草一两”。

我在临床中治疗不安腿综合征,综合舌脉若辨证为肝虚腿烦者,常用酸枣仁原方。但要重用酸枣仁60g,取其“酸性之中大具开通之力”,可以主“四肢酸疼”(《本经》)。曾经给我印象很深的一个案例:用曲直汤治疗一例股骨头坏死患者,当时患者坐轮椅就诊,察色按脉后处方:山萸肉60g 生黄芪20g 巴戟天20g 知母12g 当归15g 丹参15g 乳香6g 没药6g。复诊时调整乳香、没药(因为口感差),以川芎12g代替,守方治疗2月余,患者能不借助轮椅自行活动。

总结一下:谈论曲直汤,落脚点是“肝虚腿疼”。我们可以引申“肝虚腿烦”,“肝虚腿无力”等,但其病机一也,锡纯言“肝虚不能疏泄,相火即不能逍遥流行于周身”。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生理病理问题:肝主疏泄,到底什么是疏泄?

    现在教材论述肝藏的生理功能:“肝体阴而用阳”。其解释基本上是沿用民国秦伯未老的论述:“肝体阴”主要指“肝主藏血,以血为本”;“肝用阳”主要指“肝主疏泄,以气为用”。叶天士言:“故肝为风木之脏,因有相火内寄,体阴用阳,其性刚,主动、主升,全赖肾水以涵之,血液以濡之……

“疏泄”一词最早来源于《素问·五常政大论》,开篇谈论了“三气之纪”,也就是“平气”、“不及”和“太过”。其中,“平气”状态下“木曰敷和”;“不及”状态下“木曰委和”;“太过”状态下“木曰发生”。故在“太过”的运势下,岐伯曰“发生之纪,是谓启陈。土疏泄,苍气达,阳和布化,阴气乃随,生气淳化,万物以荣”。很明显,此句是形容“启陈”的状态,此处的“疏泄”绝不是直接形容肝的功能。“土疏泄,苍气达”,二者合起来看,“疏泄”是形容木气上达,土体得以疏通,与《素问·藏气法时论》“木得土而达”是同一意思。

《素问·五常政大论》在“平气”的运势下,岐伯曰“木曰敷和”“敷和之纪……阳舒阴布,五化宣平,其气端,其性随,其用曲直,其化生荣……其令风,其脏肝……其味酸”;《阴阳应象大论》“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在脏为肝”;《气交变大论》“东方生风,风生木,其德敷和,其化生荣,其政舒启”。所以,“肝木主敷和”能更好的表达肝的生理功能:“阳舒阴布,化荣舒启”。《内经》也用了“其用曲直”来形容这种“敷和”,我觉得古人的每一个字眼都那么形象贴切,注解都让文字显得多余和乏味。

直到金元时期,朱丹溪才将肝与“疏泄”联系到一起,《格致余论·阳有余阴不足论》“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者皆有相火, 而其上属于心。心,君火也,为物所感则易动,人动则相火亦动,动则精自走,相火翁然而起,虽不交会,亦暗流而疏泄矣。这段文字中,两处言及“疏泄”,说了两个意思,一是指肝气对肾精的生理作用,二是指相火妄动的病理现象。直到清朝注解《内经》时,才明确提出“肝主疏泄”的生理功能,寓有“通达、宣泄”之意。实际上,“肝主疏泄”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文字的一种演变形式而已。从清朝一直沿用至今,不如“肝木主敷和”形容肝藏生理功能更贴切直接。

总结一下:

生理状态:肝木的特点是“木曰曲直”;其生理功能是“肝木主敷和”,阳舒阴布,生机化荣,气机调畅。

病理状态:若土气雍滞,这时要“苍气达”才能“土疏泄”,《内经》谓之“启陈”,此为“肝木与脾土”的关系;若肾气雍滞,也要舒展肝气以疏泄之,即朱丹溪所言“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后世傅青主言“肝郁而肾不无缱绻之谊,肝气之或开或闭,即肾气之或去或留,相因而致”,创立了名方定经汤;民国张锡纯言“肝为元气萌芽之脏”“肝气能下达,故能助肾气之疏泄”;此为“肾水与肝木”的关系。

明白了“肝主敷和”“木曰曲直”的生理基础,就不会一提到“疏肝药”,只想到柴胡。柴胡最多是“和解少阳”的主药,不能因为有一首“柴胡疏肝散”,就认为柴胡是“疏肝药”的代表。凡是令气机“敷和舒启”的中药都是“疏肝药”,如李东垣的风药,言“少阳春生之气”,才是真正的疏肝药。东垣的老师张元素言“风生生”,是对“肝主疏泄”的真正理解。另外,有医家言“麻黄色青、中空,为疏肝第一药,桂枝是疏肝第二药”,言之甚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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